“见也见了, 若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易灵谣敛了笑意, 整个人又瞬间阴沉了下去, 好像刚才满嘴胡扯的小丫头并不是她。但心底却是满满的自嘲——哪怕她再怎么厌恨易天璃, 再怎么不齿她的所作所为, 自己还不是得靠着她的这些卑劣手段活下去么?

  “等等, 谣谣!”

  易天璃忽而上前拦住她,“谣谣。”

  易灵谣抬眸看了她一眼,“还有事?”

  她这般浑身带刺,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着实吓坏了不少人, 而眼下的易天璃虽不至于被吓到,却着实不好受。

  她已经难受了许久,从易灵谣把自己锁在屋子里那时起,就没能安心过一刻,更别说奢望着能找个机会好好的说上几句话。而眼下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易天璃自然不能这么容易就让她走。

  她又回头看了木洛灵一眼,然后拉起易灵谣的手准备出去说些体己话,但刚刚搭上对方的手面, 易灵谣便后退着直接躲开了她的触碰。

  易天璃:……

  她的心头沉了沉, 阵阵酸苦翻涌着,但勉强克制了一会儿, 又讨好的扯了笑出来,“娘就想跟你说说话……”

  “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易天璃低了低头, 默默叹出一口气,“谣谣,我知道你因为当年的那件事,现在很恨我……但你就看在,看在我是为了救你,逼不得已才病急乱投医的份上,原谅娘这一次,好不好?”

  “你觉得,我把这个理由原封不动的转述给她,她会不会也原谅我?”纵然云昭爱她,可另一边却是无数同村人的性命,她又怎么会无动于衷?

  她若真的无动于衷了,就不是她所爱着的那个云昭了。

  这从根本上就是一个悖论,折磨人的悖论。

  易天璃:“……”

  易灵谣又道,“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恨你,但却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你易天璃手里沾了多少血,背了多少债,数的过来么!那一个村子的人对你来说,能算得上冰山一角么!?”

  “是,你是我娘,你不惜一切代价的给了我生命,一次不成,就来两次,我很感激你。我从小生在这天极教里,吃穿用度不愁,习文练武,要什么有什么,我也感激你。”

  “但你知道么,我一点也不喜欢这里!从我记事开始我就想离开,离开天极教,离开你,离开这里所有的是是非非。我宁可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至少不用连命这种东西都要靠别人施舍!还得担心受怕的等着那要命的天惩,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像个过街老鼠要被人人喊打!”

  “最可悲的是,就像师父所说的,这天下谁都可以恨你,杀你,却唯独我不行!!”

  “谣谣……”

  “其实你再怎么样我都姑且认了,仍旧能叫你一声‘娘亲’,毕竟在天极教呆久了,谁还能做个彻底的好人?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仇结到云昭那里去!”

  易灵谣眼睫忍不住的颤抖,她看着易灵谣,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你毁了我最美好的东西。”

  易天璃:“……”

  “对不起”三个字就在嘴边,但她却觉得,此刻的易灵谣大概并不想听,况且她又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说出这三个字呢?

  易灵谣抬了抬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你知道么,她对我来说,很重要,甚至比我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我知道你为了我这条命耗费了许多的心血,但若是为了她,我可以随时献祭出去。这是我甘愿的,也是我欠她的!”

  易灵谣的每一个字都沉重无比的砸在易天璃的心上,她很清楚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的,她知道她不喜欢这里,所以一走就是三年,就是为了躲她。但她却还是故作常态的叫她“娘亲”,从未像今日这般把心中所有的苦水不加修饰的倒出来。

  她是恨极了,也被逼急了,易天璃想过她很在意云昭,却从没想过会是在意到了这种程度。

  “是我的错,皆是我的错,”易天璃坦然道,“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谅,但是不论你怎么怨恨我,都莫要和自己过不去。明日便是月圆之夜,是……最后的期限了。你定要准时过来……”易天璃忽然便说不下去了,她何尝不是怕极了,怕那一年的悲剧重新上演,怕自己无力又无助的样子。

  易灵谣转身欲走,“知道了。”

  她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易天璃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由一喜,正要询问,便听易灵谣道,“我能否再问你一件事情。”

  “你说。”

  “师父,是如何变成如今这样的?”

  于是第一个问题就把易天璃给问住了,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实在不堪说。说了,怕是易灵谣还要再恨她三分。

  可眼下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已然恨了七分,还差这三分么?

  “他用诡术,以命抵命,才助我生的你。”

  “以命抵命?!”易灵谣震惊无比。

  “是,第一次五年,第二次十八年,都是从他的寿命中舍出来。”

  易灵谣:………………???!!!

  易天璃闭了闭眼,无奈道,“我也是,刚知道不久。”

  易灵谣隐约记得在哪里看过,诡术大多以命治病,一生救不了几人,但每一次都能值万金。

  怪不得!

  怪不得他总是从旁看着却从不亲自出手,怪不得他不能救云昭,怪不得他费尽心思,想要把毕生所学的医术都教给她。因为那些医术对他来说,纵然再高深,也再也用不上了。

  易灵谣原以为自己已经够可悲的了,却没想到到头来,一切都是空话。

  她还记得不久前她质问叶南子,命总该是自己的东西吧?可现在呢,她的命还真不是她自己的。

  多大的笑话?

  或许是短时间内过多的情绪交杂,每一种都足以叫她崩溃,反而让易灵谣平静了下来,她的视线没有目的的飘忽着,嘴角却冷不丁轻轻扯了一下,笑意中尽是苦涩。

  她无力的吐着气音,“这份情,该怎么还?”

  易灵谣眼看着她慢慢走远,那背影看得她心痛不已。

  “呵。”

  身后传来突兀的一声冷笑,易天璃方才回神,“你笑什么?”她平复了心态,慢慢转过身。

  “自然是笑你,可怜,可悲,可笑。”

  木洛灵的语气分明是诸多挑衅,可传进易天璃的耳朵里却全然化为了乌有,她没有气恼,只是因为她觉得木洛灵说的都对。

  她这一生就没做过什么好事,也没做过什么对的事情,前半生肆意妄为,后半生总要为那些罪孽买单的。

  想想多么讽刺,她这样的人,生出来的女儿却是一身正气。

  “想你筹谋的这么辛苦,到头来,便是连你的亲生女儿都这般厌恨你。”

  易天璃深吸一口气,她踱着步子,走得很慢,但目光却始终都落在木洛灵的身上,“有的事情,逼不得已,纵然知道会走到今天这一日,若能重来,我可能还会这么做。”她说,“就好比我爱上了你……”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实在要说后悔,我确实悔极了,那年为何要心血来潮,去什么江南水乡,否则也不会遇到你,也不会有这些事情了。”

  木洛灵:……

  “你永远也想象不到,我有多爱你。”易天璃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也不想知道。那些你不齿的,甚至是觉得恶心的东西,将我折磨的有多苦,可我却还是宁可忍着这种折磨,放你离开了,我不过是想留一个念想,真的就错的这般离谱么?”

  易天璃喃喃的说着,好像已经不是在说给木洛灵听了,而只是在自言自语,“我确实亏欠叶南子,可若我早知是这样,也必然不会逼他帮我的。我总是在想,若我爱的人是他该多好……”她说着忽而又抬了一下眼睛,“其实你都不需要怎么报复我,我便已然够痛苦了,因为你,因为谣谣,因为叶南子,说到底,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应该很高兴才是吧?”

  木洛灵错开她的目光,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顿了一会才冷嗤一声,“高兴?还不够高兴。”她说,“你给我带来的那些噩梦,纠缠了我二十几年,每一次想起来,我都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

  易天璃看着她,“木洛灵,你当真是我见过,心肠最硬的人。”

  哪怕是喝了断琼浆的练红玉,看着都要比她更有人情似的。

  “我心肠硬?硬的过你?”木洛灵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易天璃却道,“我总想着,你或许一点也不曾喜欢过我,却也没有憎恶道这般地步,二十多年了,还在时刻想着要我的性命方能解恨。但有的事情,世人不知道,你我却心照不宣,你虽为正派,在江湖上有着好名声,可你又当真担得起么?”

  “你什么意思?”

  “我十八年前四处找过你,你却始终不肯出现,我没了法子下了个屠村的命令。”她望着木洛灵的眼睛,“天极教的情报不会出错,我知道的,你当时就在那里,但你却还是眼看着那些村名一个个死去,直到最后也没有现身。”

  “你胡说!”

  “我胡说?”易天璃反问,“我错在分手乏术,没有亲自去,否则也不会让那些不了解你的傻子给了你逃走的机会!但后来叶南子去了,他可不傻,哪怕那个时候你已经走了,他也依然能在那村子里闻到你身上的那种花香!”

  木洛灵:“……”

  “是,救人不是你的义务,你可以不救,但你当真就能这么心安理得的看着那些人为你无辜死去么?我是恶人,我承认,可你木洛灵,当真就是什么慈悲为怀的大善人么?”

  “……那也是你逼的!”

  “我不过要你一碗血,就算你不认她,那也是一条人命!木洛灵我问你,我是将你掳来了天极教,可除了那一次酒醉我神志模糊做了违背你意愿的事情之外,我何曾伤过你一丝一毫?又何曾强迫过你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