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总觉得, 像她这样的人是不配行善积德的,但或许也正是坏事做的太多了, 所以才奢望着能用这种方法来洗一洗自己的罪恶。

  可罪恶哪是能洗得干净的,只会越来越多。

  云昭有些自嘲, “可笑么?”

  易灵谣从震惊中回了回神, 她意识到云昭的问题, 却果断的摇了摇头,“当然不。”

  易灵谣的脸上没有一丝在说笑的痕迹, 她不是在安抚云昭,而是十分认真的陈述某件事实, “云昭,其实你很善良的。”

  云昭:……

  善良?

  这个一辈子都跟她搭不上边的词, 易灵谣竟然会用在她的身上。

  “你只是身不由己。”易灵谣继续说,“但就算是身不由己,你也已经很努力的去保护那些无辜的人了。”

  “你还记得么,你和霍停救周韶伊的那次?”

  云昭有些疑惑。

  易灵谣解答道,“哪怕是面对那些山贼强盗,你也没有一上来就下死手,甚至霍停下手都比你要狠一些。你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你其实不愿意杀人的。”

  云昭:“……”

  “你……你只是还不了解我。”

  易灵谣不由笑了笑, 她歪着脑袋看着云昭, “那你很了解自己么?”

  “……自然。”

  “那我问你,”易灵谣想了想,道, “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云昭:“……”

  易灵谣:“咸的。”

  易灵谣又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云昭:“黑色。”

  易灵谣摇了摇头,“不对,你不喜欢黑色。”

  “你只是觉得黑色比较有安全感,可以帮你更好的把自己封闭起来。”易灵谣摸着下巴,“我觉得你应该喜欢绿色,就像小葫芦的颜色。”

  云昭:“……”

  云昭想起某一年春归大地后,她站在山顶看着远处的平原草地,无边的绿色让她心旷神怡。

  绿色,好像确实还不错。

  易灵谣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吃吃笑了起来,“我没说错吧?”

  云昭没说话,但大体是默认了。

  易灵谣又再次靠回她的身上,“其实你不用非把自己塑造成多了冷酷的样子,至少在我的面前不用。云昭,我想你已经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所以你那些不好对旁人说道的念头都可以跟我说的。”

  “你想做善事,我便与你一起做善事。”

  云昭恍然意识到,在易灵谣的心里,她不是为了什么脱罪而去做的善事,而只是因为“她想”。

  这个小丫头,是不是把她想的太好了?

  云昭看着她靠在自己肩头的小脑袋,就像是看着某一束从深远缝隙中透出来的光。

  马车走了许久,终于停下来歇了歇脚。

  易灵谣从车上下来,背着光伸了个懒腰。她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四面看了看,最后视线定格在练红玉的身上。

  人非圣贤,白无常也是要上厕所的。

  易灵谣从后面跟上去,等练红玉解决完回头正好跟她迎面碰上。

  “少主怎么不在车上休息?”

  “找你有些事。”

  练红玉闻言停了下来,“少主请讲。”

  易灵谣特意跟着练红玉走远了些,是不想让旁人听见。她正了正神色,拿出一副领导讲话的气势来。。

  “我问你,易天璃确实知道我内力受损的这件事了?”

  “是。”

  “那她可知道原因?”

  练红玉面不改色的看她一眼,任谁也无法辨别她口中的话是信口胡诌,还是确有此事,“少主难道不是在对抗纪元仲的时候,意外受的内伤么。”

  听起来并不是问句,反而像是“你听听看这个理由怎么样”。

  易灵谣勾了下唇角,跟聪明人说话是舒坦的多。

  “没错,就是这样。”易灵谣道。

  练红玉却还是忍不住提醒她一句,“不过恕属下直言,这事儿瞒不了太久的。”

  易灵谣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你就放心吧,到时候我另有说辞。”她自然是知道易天璃的臭毛病的,本来易灵谣受内伤,易天璃就已经很不淡定了,万一再知道是为了救云昭才丢失的内力,还不翻了天了?

  易天璃自己再怎么折腾易灵谣都无所谓,但绝不能再折腾到云昭的身上去。

  练红玉点了一下头,易灵谣便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还有就是关于霍停。她虽然身为正道,又对我们颇有敌意,但毕竟……毕竟帮过我,我将她视为朋友,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别让人去为难她。”

  “是。”

  因为霍停,易灵谣刚出发那会儿还郁闷了一阵子,想着上次霍停走时还专程来与她们一一道别,这次却连面都不曾露一下,还是齐无乐眼巴巴的找过去跟她道的别,顺便谢一谢救命之恩。

  也罢,这次可能是真的江湖再难相见了。

  齐无乐伤势未愈,有些晕车,一路上吐了两次,最后还发烧了。易灵谣一边数落着他,一边给他在车里铺了层毛毯,好让他能躺着。

  “把药吃了。”

  齐无乐哼哼唧唧,“你哪来的药啊?”

  易灵谣翻着白眼,“吃你的就是了!”

  云昭恰好打了水过来,齐无乐正被药丸堵在嗓子眼下不去,结果就看易灵谣接过水壶,也不管他,自己吨吨灌了起来。

  齐无乐:……

  他真不该指望小祖宗能伺候他的。

  *

  易天璃这几日太阳穴总是跳动的厉害,她闭着眼睛斜躺在榻上,周边伺候的下人面面俱到,却还是难叫她静下心气。

  她真是着了道了,怎么就会同意让那丫头下山的呢?这下好了,弄一身伤回来,疼的不还是她这个做娘的么?

  “练护法求见。”门外传来下人通传的声音。

  易天璃瞬间睁开眼睛,从榻上起身,她胡乱的摆了摆手屏退周边的那些伺候的下人,“进来!”

  练红玉随后走进来,但眼前的教主大人却全然将她当做了空气,只一个劲的往她的身后看。

  “教主不用看了,少主得稍待片刻才能过来。”

  “……她去哪了?”

  “她哪也没去,是属下先行了一步。”

  易天璃这才收回了视线,她稍稍冷静了一下,收起方才那毛躁的模样。

  “你有事要说?”

  “有。”

  易天璃道:“有什么事比谣谣受伤还重要?”她刚问完自己似乎便想到了什么,她这一心担心着自家闺女,忘了练红玉这次下山也是受了她的意,还肩负着其他的任务。

  易天璃抬了抬手,“说吧。”

  “叶南子失踪了。”

  “失踪了?”

  “我去山顶上找过,东西都在,唯独人不在。”

  易天璃道:“我看他是意识到什么了,所以提前溜了吧。他都躲了这些年了,当真这辈子都不打算再见我了?”

  练红玉没有应声,对这件事显然不予置评。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不过,我慢了少主一步,或许他走之前给少主留过什么东西。”

  易天璃低头沉吟片刻,“他是应该留些东西的。”

  算一算日子,易灵谣今年已经十八岁了。

  十八年了,该来的事情,总归还是要来的。

  “还有一事。”练红玉再次开口,打断了易天璃的思路。

  “还有什么事。”

  “此次下山,遇到了一个人。”练红玉不等易天璃发问,便不加停顿的说出了那个名字,“木洛灵。”

  易天璃:!!

  倘若说易灵谣让易天璃焦头烂额,那么这个名字则能让她瞬间魂不守舍。

  “你说谁?”易天璃分明听清楚了,却还是瞪着一双眼睛,反复的问道。

  练红玉微微垂着头,依旧是那副语调,“木洛灵。”

  易天璃记不清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去想这个名字了,这甚至让她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放下了。

  但只有此时此刻她才知道,都是狗屁!那个女人,就是她的噩梦,她的克星!不管多久,她都摆脱不了她,哪怕只是从旁人的口中听到她的名字而已。

  “……你怎会遇到她?”

  “她,险些杀了少主。”

  易天璃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应该是没有立刻反应过来,所以她愣了一下,但转瞬回神,却无端大笑起来。

  她笑的并不洒脱,怕是谁也不曾见过易教主如此苦涩又痛心疾首的模样。

  “她想杀谣谣?可笑!她知不知道谣谣是什么人?是她的什么人?!”易天璃咬牙愤恨道,“她不是去什么紫燕山修道了么,她不是断七情绝六欲么!!她还下山做什么?故意来给我找不痛快么?!!”

  “教主!”练红玉突然打断她,她抬了抬头,“稍安勿躁。”

  “我怎么稍安勿躁?!难道也得逼的我像你一样,喝下那……”

  练红玉:……

  易天璃的话戛然而止,倒是练红玉不以为意的接了下去,“倘若教主当年也愿意喝下那断琼浆,应当会少受许多苦。”

  你还打起广告来了?

  易天璃一口怒气已经顶到脑门上了,说到这里反而才消停了一下。

  她是气极了也恨极了木洛灵那个女人,可想着若喝下断琼浆能将那一切纠葛都断个干净,她反而平静了下来。

  为什么?因为她从根本上就不想断掉这些事情,也不想忘掉那个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