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灵谣说的是“不能”, 而不是“不准”,她这一路看着满心欢喜逮啥玩啥,但其实心里头也是想着正事的。就比方说她打定了主意, 以后都要尽可能的避免带有命令性的字眼, 免得云昭多想,和她在一起愈发的放不开。

  不过特殊情况除外。

  这种特殊情况就包括, 在易灵谣刚刚立完这个fg不久后的现在,她对着站在一旁的云昭指了指身边的座位,“算我命令你, 坐下,行不行?”

  但仅管如此, 她嘴上说的是“命令”,语气简直跟求神拜佛没什么区别。

  她忽然觉得云昭有的地方和易天璃倒是挺像, 就像她的那句“于理不合”,不就是“没这规矩”的翻版?

  果然, 有的时候就得来点强硬的手段, 得到“命令”这两个字了,云昭终于乖乖的坐了下来。

  易灵谣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 心里嘀嘀咕咕的没些好话, 然后才叫来小二,洋洋洒洒的点了一桌子菜。

  等着上菜的功夫她正好给云昭继续做心理辅导, “你看啊,咱们在幕阜山的时候,每天都一起吃饭对不对?不但一起吃饭, 我还给你做饭,给你递碗,等着给你收碗,洗碗……”

  她想说那不也挺融洽的么,结果云昭闷声不吭的听了半天忽然抬了抬眼,看着她说,“那时是属下有眼无珠,少主若想怪罪……”

  “等等……等一下!”怎么又“属下”,“少主”的出来了,还怪罪,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易灵谣蛋疼的咬着指头,换了个例子,“你再看啊,昨天中秋宴,全教的人都坐在一起吃饭,也没分个尊卑先后是不是?”

  云昭想了一下,“分的。”

  易灵谣:???

  “玄字宫以上,一人一桌,位置大多靠前,赤字宫以下,每桌人数逐级递增,位置大多靠后,教主及几位护法、长老,位列最前,与所有教众泾渭分明。”她说起来简直头头是道,“虽无明确规定,但已是不成文的教规。”

  易灵谣脸上是大写的“服”。

  “……行,行吧。”易灵谣咬着舌头,心道自己在这废什么话,简直偷鸡不成蚀把米。正巧端着菜的小二来救场,她抬抬手,“咱先不说这个,吃饭吃饭。”

  易灵谣从早起到现在经历了内心的大起大落,除了匆匆吃的那块绿豆糕就没再吃过别的东西。她想着云昭估计也是一样,看她脸色也不太好的样子,八成昨个晚上觉都没怎么睡好。

  “羊皮花丝,龙凤呈祥,白龙曜,小天酥,仙人雪……”小二一边摆,一边报着菜名,陆陆续续将整个桌子都摆的满当当的,才收了托盘,直回了腰杆,“客官您们的菜上齐了,请慢用。”

  易灵谣点的时候没觉得,这会数数一共有八道,隔壁四人桌都不带她这么嘴大喉咙小的。可易灵谣显然没什么自知之明,她确定完菜色之后抬头问云昭,“够么?”

  云昭:……

  感情坐在这吃饭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两头猪?

  易灵谣砸了一下嘴,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她捡起筷子,先给云昭的碗里夹了一块肉。

  醉仙楼的菜是易灵谣来这之后吃过最好吃的,菜的名字起的也美,属于不看到实物就绝对猜不到是什么。

  就比方说那白湛湛的“仙人雪”,其实就是调配过的羊奶汁,味道独特,但却叫人尝过一次就欲罢不能。

  易灵谣要了两份,然后把其中一份端到云昭的手边,以及可供自由添加的蜂蜜。

  云昭意料之中的拘谨,但免得劳烦易灵谣再下命令,她还是在不紧不慢的吃着,易灵谣看得急了就时不时给她夹东西,这大概也可以算是另一种隐性命令的方式,因为那些东西,云昭都照收不误的吃了干净。

  唯独喝起那“仙人雪”的时候,云昭的脸上有了点反应,她只是小抿了一口就停住了。

  易灵谣不明所以,“不好喝?”

  云昭:“……没有。”

  易灵谣心道什么没有,你满脸都写着呢,根本就是“特别难喝”的意思。她想着又喝了一口自己的那一碗,完事儿觉得没什么问题啊。

  难道是云昭的那碗有问题?

  想到这里她伸出手从云昭的眼前将她的那碗也端了过来,然后小小的抿了一口——也没问题啊。

  云昭:……

  她怎么觉得易灵谣张口抿下去的地方有点眼熟呢?她连方向都没有转一下,直接就从她刚刚喝过的地方又下了嘴……

  “你是喝不惯羊奶吧?”偏偏易灵谣自己一副完全没意识到的样子,“喝不惯就别喝了,我帮你重新要碗汤。”

  “……不用了。”

  易灵谣眨了一下眼睛,突然道,“对了,你喝酒么?”

  这次云昭想也没想,“不喝。”

  易灵谣忍不住笑了起来,回答的这么干脆,别是个一杯倒吧?那是怪丢人的。

  云昭显然也猜到她在想什么,于是面不改色的补了一句,“喝酒误事。”

  易灵谣将信将疑。

  云昭把刀斜靠在桌子的一侧,从易灵谣的角度只能看到半截刀柄,但就算这一点也足够她瞧见那摇摇晃晃的玉葫芦。其实刚刚她看着这个葫芦就一直有个问题,这个问题她之前也问过,云昭没回答,反倒叫她念念不忘了。

  她咬着筷子,犹豫再三还是试探着的开口了,“能问你个事儿么?”

  云昭半垂的眼皮子撩了一下,“什么?”

  “关于你那把匕首。”易灵谣说,“听我娘说,你们玄字宫的收入应该是很可观的,可为什么你还是这么,嗯……”她斟酌了一下用词,“这么艰苦朴素?却有个那么精致的匕首,难不成是攒下来的钱都用来买那把匕首了?”

  云昭的眼皮子在听完这一串拐弯抹角的发言之后又垂了下去,她仍旧保持着拿筷子的动作,却没有再从碗里夹东西。

  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仅仅是瞳孔中一丝丝似有若无的闪烁,就让易灵谣分明的瞧出来,她是在考虑某件对她来说,尤为重要的事情。

  易灵谣以为自己会得到和上次一样的答案,她在长时间的等待中已经不抱有希望了,结果就在这个时候,云昭淡淡开口,“不是买的。”

  易灵谣眼睛一亮,“那是……?”

  “别人送的。”突破了那层障碍之后,云昭后面的话就不再需要那么久的读档时间了。她轻轻放下了筷子,看起来像是已经吃饱了。

  在易灵谣的殷勤夹菜下,她吃的确实不少了,但碗里还有些剩余,可能是易灵谣提出的这个问题强行占用了剩下的肠胃库存,让她觉得有点堵。

  “那是,谁送的?”易灵谣问的很小心,生怕惊扰了她似的。

  云昭却摇了摇头,“不认识,我只见过她一面。”

  易灵谣一手撑着桌面,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见过一面就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很有钱?”

  云昭依然摇头,“不清楚。”

  “……长什么样总知道吧?”

  易灵谣不知道这才是最可笑的一点,云昭有些自嘲,“没看清。”

  老奶奶我都不扶,就服你。

  易灵谣简直不知道她是真不清楚,还是成心不想跟她说实话,然后就听云昭继续说道,“十八年前的事情了。”

  “咳……”易灵谣险些被一口羊奶呛死。

  “十八年前你才多大啊?”反正十八年前易灵谣是还没出生呢。

  “六岁。”

  “她呢?”

  “不知道,大概也是五六岁吧。”

  这是什么美少女养成的梗,那么点点大就能送出这么贵重的东西了?那送东西的小屁孩知道自己这么败家么?回家之后铁定是挨揍了,没准还想回头要回来,结果找不到云昭的人了。

  别说别人,就是易灵谣这么个带着成年人思想穿越过来的,小时侯都不带敢这么玩的。

  “你这段故事,有点刺激啊……”

  云昭像是一早就知道易灵谣会是这么个反应,其实不管是谁,应该都逃不了这种反应。

  多匪夷所思啊,哪怕是她自己,直到现在都觉得这件事一点都不真实,要不是那把匕首真真切切,她早就该从梦里清醒过来了。

  “可是为什么后来就没见过了呢?”易灵谣一边满怀震惊,一边还有一种没听爽的架势。

  但这个问题显然也不会得到答案了,云昭光留着别人的信物,但对于事情的本身,完全处于一问三不知的状态。

  “好吧,那另一个问题。”易灵谣说,“你的钱都哪去了?”

  然而这次云昭脸上连仅有的那点犹豫都荡然无存了,她的态度十分鲜明——不说。

  打死不说。

  *

  练红玉站在塔楼顶端,她面无杂色,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天,雕塑一般静置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继而从天边飞来一只花色独特的鸽子,径直落于她的手臂上。

  练红玉取了鸽子脚上的信,接着手臂微抬,那鸽子便又飞走,很快隐入黑夜。

  她把信放在身后随从举着的金巧盘上,然后从塔楼上拾级而下。

  易天璃侧倚在正殿的教主椅上,早就等的困乏了,身后的丫头手法娴熟的替她捏着肩,越捏越是舒服叫人的昏昏欲睡。

  就在她差点真的睡着了的时候,练红玉才慢慢悠悠的从正殿大门走了进来。

  “练护法好大的胆子,隔三差五的叫本座这么等你,该当何罪?”出口的是分分钟都能吓死人的话,但语气却慵懒轻浮,完全听不出几分威慑力。应声而至的练红玉更是处之泰然,半点惧色也没有。

  她动了动嘴皮,“鸽子飞得慢。”

  易天璃气的想笑,对,怪鸽子。

  她微微抬了一下下巴,表示打趣到此为止,可以开始正题了。

  天极教接的任务向来要划分三六九等,但上下都没有限制,只要给钱,不管是要取当朝皇帝的脑袋,还是帮张三李四家找走丢的阿猫阿狗,都照接不误。

  不过能上秉到易天璃这边的,自然得是九等以上,重中之重的事情。

  “有人要取恒山派掌门首级。”

  其实说是“重中之重”,但易天璃日日听这些江湖纠纷,再怎么严重的事情到她耳力也都觉得不值一提了。无非是走走样子,能亲自做个决断更好,懒得做的,就扔给练红玉。

  不过这次的事件却是有点特别,顿时就提起了她的兴致,“恒山派?”

  “是。”

  易天璃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恒山派最近命运多舛啊,上次是被偷了镇派秘籍《七绝剑法》,这次直接要掌门首级了?”

  她颇有些同情的啧了啧嘴,完全没意识到偷秘籍的就是她的人。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上次是派的玄九去的。”这事儿或许都不用刻意去记,实在是过于印象深刻。

  “是。”

  易天璃问,“那练护法认为,这次派谁合适?”

  “玄字宫现有七人赋闲,三人在养伤,一人告假,还有三人可供指派。”

  “玄九可在列?”

  练红玉答,“算在养伤。”

  确实该养养,她上次伤的不轻,回来又受了罚,这才刚消停不到两日。

  但易天璃若是这么通情面讲道理,怕是也不会这么遭人唾弃了。她嘴角呷着一丝诡异莫测的笑意,“她当真在养伤?”

  “……”练红玉迟疑了片刻,事实上她原本是打算少提一嘴的,不过很显然,易天璃知道的比她以为的要多。

  “她……与少主下山了。”

  易天璃笑了一声,“看来身体挺好的,不太用得着养。”

  练红玉面上没什么意见,心里却道,不管用不用养,少教主那位小祖宗下了命令,玄九有几个胆子敢不从?

  “那就还让她去吧。”

  练红玉抬了抬头,“还让她去?”

  “有何不可?”

  练红玉不知道易天璃是在打什么算盘,总归不是什么好算盘,不知道只是单纯的想整一整玄九,还是有什么更深的用意。但唯一能确定的是,恒山派的那些人,怕是要对玄九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了。

  上次那得逞偷了秘籍的恶人,差点死了却又竟然没死成,不但没死成还又卷土重来了。这次偷点什么?掌门的项上人头?

  你就说气不气人吧。

  易天璃看起来已经打定主意了,练红玉便也不再多说,她倒不是同情玄九,她就是觉得玄九一动,那小祖宗也得跟着动了。

  “那……召她回来?”毕竟任务的事情耽误不得,接了活儿就得越快越好,毕竟收拾整顿也需要点时间。

  易天璃没有反对,她点了点头,“放天火。”

  练红玉一怔:你再说一遍,放什么???

  天极教召集近处的教众有很多种方法,根据不同的情况,使用不同颜色的信号弹。唯独天火最为特殊,那是只有在出现了极严重的门派事件时才会紧急放出的,这极严重的程度至少要上升到威胁天极教生死存亡的程度,诸如正道人士集结打上山拉,教主快不行啦……

  所以练红玉不得不多确认了一遍,“教主您确定,是放天火?”

  她向来不会质疑易天璃的任何决定,但是今个儿短时间内已经是第二次了。

  易天璃笑的一脸坏意,“就告诉各宫教众,本教主心情好,给他们放束烟花助助兴,下不为例。”

  能把天火说成烟花的,天极教上下仅此一人。

  练红玉忽而想到一个可能不是很恰当的典故,叫烽火戏诸侯。

  哎,教主和少主都是这么个德行,天极教迟早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