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鸢万万没想到, 不久前,亲生父亲与自己相见不相识。今天, 只有过几面之缘的太子竟一眼认出了自己。

  他难掩心中惊诧, 琢磨着如何解释。

  然而太子目光灼灼地端量他半天后,却忽然笑着,将话题轻轻揭了过去。

  “齐鸢, 如果孤看上了你的才, 你要如何助孤一臂之力?”

  齐鸢定了定神:“学生愿意勤学苦读,效蔺相如之善谋, 平原君之高义。”

  蔺相如和平原君都是战时名臣。

  太子笑道:“若是如此, 我大楚便也可国赋大平, 民富而府库实了。”

  “殿下既有赵惠文王从谏如流, 广纳贤士的气度, 又有文大人和陆才子辅佐,将来必定政治清明,成就在赵惠文王之上。”齐鸢说完, 轻轻一叹,“惠文王一生英明, 只可惜败于赵章之手。由此可见,小人不畏君子,畏罚也。明君若是优柔寡断,等小人聚拢党羽,冠大根深之, 天下危矣。”

  太子没再说话。

  有文池的那番谈话在前,他们都明白此时明面上的讲的是兄弟之争, 实际指的却是另一件。

  齐鸢垂首, 安静地站在一旁。

  过了许久, 太子才缓缓道:“不知道齐公子身上熏的什么香?雅致清透的紧。”

  齐鸢心里咯噔一下,他穿的这身是谢兰庭给他做的衣服,送来时自然沾染了香味,齐鸢对制香一窍不通,根本分不出来。

  他怀疑太子是不是认出了什么,内心一凛,垂首道:“回殿下,学生平日不用熏香。但是这衣服以前是放在香架上的,可能这些日子一直收在箱笼里,沾染的香气经久未散罢了。”

  “怪不得,齐府不愧是制香世家。”太子道,“听说你们府上有本香方,是前朝内廷流出来的,其中有一味合香专治头疾,能令人安睡数月,有一树独先天下春之效……”

  齐鸢一凛,内心会意过来,霍然抬起头。

  太子叹了口气道:“孤与齐公子一见如故。只可惜京城日寒,久居不易,如今又近年关,等齐公子回了扬州,你我再见便不知道要等到何日了。”他说到这沉默了一下,挥了挥手,“文池,你送齐公子回去吧。”

  文池将齐鸢送下车,再回来时,便见太子靠在窄榻上,一手按着额头。

  茶炉里的火已经快要熄灭,文池坐在矮凳上,拨动着炉火,等它烧旺后才进入里间。

  “殿下,”文池道,“齐鸢身上的香……”

  “是贡品无疑。”太子按了按眉心,皱眉道,“这雪鹰香气味清远,有养身之效,又非中原能出的东西。父皇爱之如命,也总共只有拇指大的一点,每次只用衣袖轻轻碰一下,那香味便能萦绕数日不散。齐府虽是制香世家,但向来明哲保身,不可能用这个。我看他那样也应当不知情,你去查查他身上穿的用的东西,哪一样是新得的,又是谁送的……不管怎么样,对方的来历都不简单,竟能接触御用之物。”

  也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太子隐忍多年,暗中拉拢扶持了不少心腹,但最弱的一环仍是皇帝身边的侍卫宫女。

  “殿下觉得齐公子如何?”文池又问。

  太子看他:“你觉得呢,你俩相比谁更胜一筹?”

  文池思索片刻,目光低垂:“臣与齐公子只打过一次交道,但臣觉得……齐公子才思不在臣之下。”

  太子皱眉:“文池,你知道你跟惟真哪里不同吗?”

  文池:“……”

  太子道:“你性情和易,恭谦谨慎,却也少了心气和傲骨。在我看来,便是方成和也不如你俩。”

  他说到这顿住,又忽然一笑,“不过齐鸢……你说得不错,难怪你跟惟真都对他赞誉有加。”

  文池起初不做作声,听到这蓦然愣住,会意过来,难以置信地望着太子。

  “殿下是说……”他跟陆惟真都称赞过的人只有一个。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孤十分确信,这个齐鸢才是真正的顺天府小才子,杨太傅的得意门生,当年力压你跟惟真的神童。而现在住在伯府的那个,天真烂漫又精通制香的小公子,恐怕便是扬州来的小顽童吧。”

  太子长长舒出一口气,“我之前见过他一面,他换多少张脸,那双眼是变不了的。其实年初他解禁,我还担心过他会被二弟拉拢。后来听说他才学尽失,我又觉得失望。如今看来,竟是天助我也!”

  一位储君,竟然仅凭感觉,就对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如此确信。文池愕然过后,缓缓点了点头。

  其实这便是太子的特别之处,世人都知道太子有两位神童伴读,太子也乐意表现的平庸怯懦。可只有文池清楚,这位储君有着惊人的直觉和过目不忘的本领,他借此在皇宫存活,又躲开了重重危机,如巨兽般蛰伏在东宫里,只以温和仁厚的面目示人。

  可猛兽终究是猛兽,当他觉得时机成熟,可以露出獠牙时,猎物们便只能被踩在脚下了。

  “你们说的对。”太子倒了杯茶,漫不经心道,“父皇老了,是时候好好休息了。”

  ——

  腊月初三,齐鸢乘船南下,离开了京城。

  他们这次乘了快船,一路顺风而下,等回到扬州时,便听到了京城传来的消息——元昭帝在朝会上被二皇子气晕过去,醒来后竟然眼歪口斜,半侧身体不能动了。文臣们纷纷上书弹劾二皇子不孝不悌,又有御史言二皇子私囤矿银,奏请查办。

  皇帝将奏折悉数压下,御笔亲书,只将矿银案相关的几个小官革职,将没收来的矿银充为兵饷,如此将二皇子轻轻摘出去之后,又再下旨由太子监国,此后中外庶务悉付太子处置。

  朝中自然议论纷纷,然而元昭帝向来喜欢左右平衡,保了二皇子,再给太子一点儿甜头,也的确是他的作风。于是在两派互相攻讦的热闹中,太子终究平平稳稳地开始处理朝政了。

  齐鸢并不知道,太子如此顺利监国,是因为他循着那件皮袄找出线索后,见到了是好整以暇的谢兰庭。一位是当朝太子,一位是前朝皇嗣,俩人彼此试探,最终彻夜长谈,达成了一致。

  又过半月,蔡贤终于对太子发难,朝臣开始弹劾太子窃国弄权。谢兰庭收到信后,再次入京。

  次日,太子一上朝,便以假传圣旨、陷害忠良的十余罪名,将蔡贤抓了起来。随后,太子宣布元昭帝被蔡贤所害,突然病重,其他人无召不能入宫,否则做谋逆处置。

  一切发生地迅速且令人吃惊。众臣意外太子的强硬,更吃惊的是,蔡贤权倾天下,手握重权,现在竟突然像是被剪了飞羽的鹰,连扑腾都没能扑腾两下。

  唯有齐鸢猜到,这其中多半是谢兰庭的运作。他知道谢兰庭去了京城,虽然孟厂每次都会用密信报平安,他却始终担心不已。

  那天太子索香后,齐鸢便让人将一盒返魂梅送去了东宫。齐府并没有令人昏睡的药香,而符合“一树独先天下春”的,只有返魂梅。所以齐鸢心里却清楚,太子此举,是为了故意将齐府绑在东宫的船上。

  他或许是因听说过齐府香方的传言,也或许是忌惮齐鸢知道的太多。总之,如果东宫出事,扬州齐府也别想活。

  至于那枚真正令人沉睡,又不会失去梅香神韵,能与齐府的返魂梅以假乱真的药香……齐鸢思来想去,唯有杭州穆家可以做到。

  可是穆家今年家破人亡,杭州知府的种种作为,太子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若是知道,他是无能为力,还是乐见其成?

  齐鸢不敢低估他的手段,因此虽知道谢兰庭聪慧,但还是担心,怕他受伤,也怕他引起太子忌惮。最后齐鸢干脆破天荒地去了法善寺,日日斋戒沐浴,为谢兰庭祈福。

  暗流涌动,惴惴不安的日子一直到了年底才结束。元昭帝彻底瘫痪在了床上,二皇子因矿银案被押到了大理寺。

  谢兰庭回了趟金陵,让人给齐鸢送了支玉笔过来。齐鸢起初不解其意,晚上把玩时,忽然想起谢兰庭曾经说过的一句谜。

  可爱亭亭玉一枝,几番欲举又迟迟。春来情思无聊甚,人握还愁不自持

  齐鸢彼时对谢兰庭心存戒备,一下便猜中了谜底,这会儿一想,才读明白了字面上的意思。

  齐鸢:“……”

  他顿时面红耳赤,想到俩人那晚的亲密,忽然觉得手里的玉笔都滚烫起来。

  情思浓重,夜晚不能安歇,偏偏谢兰庭也不知道露个面,齐鸢等了两天,干脆将常永照过来,如此这般那般的吩咐了一下,让常永带了份回礼去金陵,这才暗觉出了口气。

  又过一天,李暄来访。祁卓回到忠远伯府后,小纨绔便漏了陷,干脆承认了自己的假儿子身份。但祁卓随后领命要再去崖川,也没有机会来扬州了。

  幸好谢兰庭早早安排了齐鸢跟他见过面。现在祁卓担心亲儿子安危,于派李暄来护齐鸢安全。

  齐鸢很不赞同,对李暄道:“我天天在这锦衣玉食的,过得比在伯府还好,要什么保护?你应该跟我爹一块上阵杀敌去,便是留下,也应该是留在京城。”

  李暄实诚,皱眉道:“我倒是问过,但是没成。”

  齐鸢:“为什么?”

  李暄道:“徐三公子说用不着我。”

  齐鸢:“……”李暄高鼻深目,英俊阳光,徐三公子这是吃飞醋呢。

  “而且将军也让我看着你点。”李暄道,“免得跟京城的小公子一样,被人拐了。”

  齐鸢:“……”

  李暄决意留下,齐鸢也不再阻拦,干脆派他去跟书坊的事情,这事有望社社首乔景云支持,那些大量刊刻的时文子集才印出来便能到书坊上架。

  李暄干活勤勤恳恳,顺道打听各路小道消息,俨然成了齐鸢在外的耳目。

  日子一天天过去,年底时,枫林先生来了信。信中说杨太傅和国公爷一同举荐齐鸢参加明年的制科考试。推荐文书已经递交礼部,太子亲笔批准。又说太子因齐府捐银立功,遂将齐方祖的散官升了一阶,给了个八品闲职,年后上任。

  这闲职虽然只领俸禄,没什么实权,但对齐方祖来说却已经是天降鸿恩,足够他光宗耀祖了。自从得到消息后,这位齐老爷便开始茶饭不思,天天翘首盼着旨意下来。

  好在除夕的前一天,封赏与圣旨一同送到了扬州。

  齐府正张灯结彩的准备过年,大红灯笼高高悬挂。正好大喜登门,齐方祖乐得肚子直抖,满面红光,大手一挥又开了流水席,大宴宾客。

  乡里乡亲都来跟着沾喜气,齐鸢也不得不陪着应酬宾客。

  这天,他一直忙到正午,正要抽身去歇会儿,便见大门那有位锦服玉冠的英俊公子,风度翩翩,面容含笑,由齐方祖陪着走了进来。

  齐鸢眉头一挑,迎出门去:“学生见过谢大人。”

  谢兰庭装模作样地冲他颔首,“免礼。”随后背着手,跟齐方祖去了正厅。

  齐鸢暗暗啧了一声,犹豫着要不要跟过去,就被蜂拥进门的几个顽童拽住了胳膊。

  “齐鸢!你爹当官了!”王密最先跳进来,大叫着把齐鸢抱住,“我们又来吃酒了!”

  迟雪庄和崔子明等人在后面,笑呵呵地看着他。

  谢兰庭本来走出了几步,闻声驻足,朝这看了一眼。

  齐鸢见他脸色变换,心里发笑,忙对王密道:“还没呢,要等年后才能办完文书手续。”他说完又戳王密的痒痒肉:“怎么着,大过年的就光来吃酒啊,没带点好东西给我?”

  王密大叫:“你什么好东西没有?还跟我们要贺礼?”

  齐鸢道:“我也没你大,你不得给压岁钱?”

  几人笑着闹成一团,又往偏厅走去。

  迟雪庄落后了一点,等王密跑到了前面,他才放慢了脚步,喊了一声:“齐鸢。”

  齐鸢回头,笑了笑,停下来等他。

  这一日猎猎有风,天色湛蓝如洗,齐鸢含笑回望着他,长松落落,如芝兰在庭。

  迟雪庄看着几步之外的齐鸢,眼眶蓦然发酸。

  他忽然觉得俩人竟离得这么远。那天他听叔父说,太子私下有意召齐鸢入宫,虽然没人知道太子跟齐鸢怎么认识的,但从太子言谈中,能看出他对齐鸢十分倚重。年后的恩科不过是个形式,殿下现在监国,齐鸢既然得了他的青眼,恐怕很快便要青云直上了。

  自己再如何努力,终究追不上他的步子 。

  齐鸢美好地像是一场绮梦,他被这几步的距离挡在外面,只能不远不近地看着。而他也终于确认,自己为之心动的,无数次想要靠近的,是眼前的这个齐鸢,而非之前的好兄弟。

  迟雪庄强忍住心头的悲哀情绪,笑着走过去:“前阵子我来找你,听府上说你不在家。瓜州的庄子你不用了吗?我听说改成学堂了。”

  齐鸢前阵子回来后,便让齐松帮他在金陵买了一处庄子,随后又托付崔子明,暗中将瓜州的珍宝古玩转移了出去。

  前几天事情刚刚办妥,齐鸢见谢兰庭没有来见自己,便让常永将庄子的文书地契,珍宝单子,以及一份聘书,送去了金陵。聘书上写着齐鸢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言天为媒地保亲,二人情投意合,生死不离。又空出来谢兰庭的部分,让谢兰庭自己填写。

  谢兰庭回信时很不满,说这样太儿戏。其他不论,齐鸢堂堂神童才子,至少也得吟首诗作篇赋,再写个传才可以吧?

  齐鸢本来就是勾引他来,见状故意回复,吟诗作对当然要俩人相和才有意思。谢大人离得太远,不像扬州的知己伙伴,随时能出去游船。

  昨天才把信送出去,结果今天谢兰庭真就出现了。

  至于迟雪庄帮他置办的庄子,齐鸢则交给了齐夫人改成了一处社学。

  谢兰庭醋劲太大,不肯让他去那边,生怕迟雪庄居心不良提前挖过暗道,再暗中把齐鸢给拐了。正好扬州城外还有些流落在此的儿童,齐鸢便给改成了一处社学。

  教书先生倒也不用再找——齐鸢帮过的那个山东书生到底没能赶上秋闱。他无家可归,流落回扬州,齐鸢便安排他去了社学,如此一边教课一边读书,准备下一次的大比。

  “瓜州的社学太少。”齐鸢与迟雪庄并肩而行,道,“加上来年便要开恩科,父亲也怕我贪图玩乐,再耽误进京。”

  迟雪庄颔首称是,又看了齐鸢一眼。

  齐鸢却想到了小纨绔的来信,顿了顿,低声说:“齐公子年后可能会回来,我们还没想好怎么办,但无论如何,到时候会安排你们见见面。”

  小纨绔在信中说,祁卓回府的当天便看出来他不是自己的亲儿子,于是他不得不老实交代了原委。现在忠远伯已经知道了真相,但母亲和妹妹都还蒙在鼓里。伯府又有些琐事要解决,所以小纨绔决定先瞒着其他人,日后俩人是否要换回身份,等以后见了面再说。

  齐鸢对此当然无所不应。只是回信时,着重夸了下扬州的几个小朋友。

  小纨绔倒是很实诚,直言自己想错了这帮兄弟。还当这帮子人是酒肉朋友,早就忘记他了呢。如此,等以后见面,怎么也得先自罚三杯才行。

  齐鸢将见面的事情透露给迟雪庄,又笑:“你们快分别一年了,他在信里长吁短叹的,一个劲说想你们。”

  迟雪庄愣了愣,目露欣喜:“好!我也想他。”

  他神色怅惘,回身看向来路。前来贺喜的人一波又一波,在丫鬟小厮的分领下去到不同的院子。齐家的大门在齐鸢得了县试案首时修过一次,后来得了府试案首,又换了门楣。

  不过一年的时间,这里已经焕然一新,到底是不一样了。

  “一年了。”迟雪庄喃喃慨叹,“这一年,真的像一场梦啊……”

  一年已过。

  谢兰庭在齐府一直住到正月才离开。朝廷将制科考试的日子定在了三月初。彼时会试结束,这些被举荐参加制科的文人士子,将和会试的进士们一同参加殿试。

  钱知府因受牵连,被革职查办。齐方祖倒是在年后走马上任,当起了八品的社学教官。他也知道自己的斤两,并不插手教书上课的事情,只管着花钱,今天修修贡院,明天补补社学。

  齐鸢见眼下危机已除,提议请小纨绔回家来住。

  “老夫人想念逢舟,这生生念叨一整年了,眼看着四月份便是老夫人的大寿,不如早点请逢舟回来,在家里小住几个月,全家人也能团圆。”齐鸢道,“等我从京城回来,我们再一块商量以后身份怎么安排。”

  齐方祖也想亲儿子了,连连应是,问他:“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三月底吧。”齐鸢笑道,“让逢舟在家里多住几个月。我俩也算神交已久,等我回来,一定跟他好好喝几杯。”

  事情定下,一切便立刻着手安排起来。

  齐方祖将这匪夷所思的换魂一事告诉了陈管家,老管家闻言泪目,低声道:“老爷,不瞒你说,我去京城的时候,一见到小少爷便认出来了,那就是咱家孩子……”

  齐方祖眼眶一红,心下愧疚:“那孩子现在怎么样?”

  陈管家连连点头:“好着呢!脾气模样就没怎么变,还是那么讨人喜欢。”

  他说到这想了想,“你没觉得家里这个齐公子,跟小少爷的模样不太一样吗?”

  齐方祖想了想,齐鸢这一年抽条长高,面貌似乎是在慢慢变化了的,只是一家人朝夕相处,不太能察觉。

  当然,俩个孩子的气质截然不同,这愈来愈明显的差异,早已让人将他们彻底分割开来,再不会认错了。

  “咱家孩子娇憨可爱,是条活泼的小锦鲤。”老管家道,“而齐公子才情高雅,宿慧奇才,绝非池中物。”

  蛟龙得雨,终究会一飞冲天。

  不管是伯府的一隅,还是扬州的锦绣堆,根本困不住齐鸢。

  二月,陈管家连写数封信,京城的小纨绔来扬州小住。那边很快回了信,语言活泼,说他们已经安排好行程,不日出发。

  而扬州这边,齐鸢也踏上了进京的官船。

  这艘船船首画着一只大鸟,船身高大气派,各处分别画着梅兰竹菊,布置着炉瓶三事。

  齐府主仆,书院师生,以及迟雪庄等好友,纷纷聚在码头为齐鸢送行。

  齐鸢与众人告别足足用了一个时辰。一轮朝日喷薄而出,齐鸢终于跳上了船,冲众人最后挥手:“都回吧!”

  船工吆喝一声,大船缓缓起航,前方霞色漫天喷洒,给齐鸢的周身镀上一层金。

  他恍然味觉,独自站在船头,望着愈来愈远的扬州城,想着这一年的奇遇。

  千山万壑归两侧,北风渐急,船帆鼓涨。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去哪儿——那处曾让他献出万言策的地方,也正是这次举行殿试的地方。

  谨身殿。

  只不过这次的帝王已经换了人。

  中间亦六年岁月匆匆而过,而上天就像把这些年的礼物都攒到了一起,朋友,师长,同门,挚爱……这些之前想都没想过的东西,在这混乱的一年,一一还给了自己。

  他笑了笑,转过身。船舱中悠然传出一声鼓声,有人合着鼓点,含笑道:“挟取笔端风雨,快写胸中丘壑,不肯下樊笼……”

  那声音熟悉又令人着迷,齐鸢抬眸,见谢兰庭果然在里面等着,畅怀大笑:“大笑了今古,乘兴便西东……”

  一尊酒,知何处,又相逢,正恐楼高百尺,湖海有元龙。

  (读书卷~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固氮就到此结束了,拖延太久了,再写朝堂内容恐怕会变成又臭又长。

  之前想过写俩人见面,但那样的话感觉上下篇不对称,最后还是决定在同一个时间点结束。

  就这样了。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谢谢曾经的陪伴,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