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双鱼>第61章

  正月,是个走亲访友的好时段,卢沈琼一大早就带着自己小孙子去登门拜访冀夫人去了。

  自从黄仁寿去世,徐井舜没落,曾经的五大席只剩下了三人。在外人看来,剩下的三人毫无交集,但其实不然。

  早些年的冀夫人和卢沈琼是至交,要不是后来冀夫人身体不好隐退五大席,她二人定不会让黄仁寿一人霸占主位这么多年。

  如今黄仁寿被她们耗死了,卢沈琼终于以胜利者的姿态大大方方来拜访冀夫人了。

  “冀夫人最近气色不错,看来偏头痛已经完全治愈了。”卢沈琼抱着自己的孙孙,笑得慈祥,“这病缠了你许多年,可算终于治好了,可喜可贺呀可喜可贺。”

  “这病我吃药那么多年都不见好,后来也多亏了你把人送来,有知心人相伴,病自然好得更快。”冀夫人托着下巴,笑容甜蜜,仿佛想到她就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一样。

  卢沈琼根本没想到是路婉起了作用,他愣了愣,问道:“路婉?”

  “她美好得像花一样。”冀夫人说,“我很喜欢路婉,这姑娘不知道是怎么被养成这种性子的,坚韧又脆弱,偏激又沉静,像一朵纯白的花,让人忍不住心疼。”

  卢沈琼打死都想不到路婉能与“美好”二字相挂钩,在他印象里,这个女人心里就像是埋了颗□□一样,妒忌心重也就算了,还容不下什么事,是个随时准备噬主的坏东西。

  这么多年过去,是条狗都被养熟了,结果路婉还是对他极其不信任。

  所以后来卢沈琼干脆逼着她去迫害祈乔,如同随意舍弃了一颗棋子一样,毫不心疼。

  谁能想到冀夫人阴差阳错下把人给收了呢,要不是她被冀夫人看上,自己也不会救她。

  “她真的很好。”冀夫人仿佛看出了卢老的心事,因此特别澄清说,“路婉很会疼人,心思也细腻温柔,我每次头痛的时候都会叫她陪我,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养好身体。”

  卢沈琼一言难尽道:“你看着舒心就好,以后让她留在这里陪着你吧。”

  两人谈到舒心处,卢沈琼终于提到了来意,他把孙女晚晚交给下人,自己悄然对冀夫人说:“我这次来是告诉你一件事儿的,黄仁寿的人前不久来我家里送了一份‘大礼’。”

  冀夫人边剥橘子边问:“黄仁寿?他都死那么长时间了,怎么手还伸这么长?”

  “黄仁寿啊,我们几个里面,他算得上一个奇人了,最心狠的是他,最仁慈的也是他,最心怀天下的也是他,最厌世的还是他……他一个人在主位上坐了那么多年,没有做一件有利自己的事儿,像是主动受罚一样折磨自身,最后落了个郁郁而终的下场。”卢沈琼说,“你绝对想不到他给了我个什么样的惊喜……”

  冀夫人正要说些什么,突然注意到了门口探头探脑的下人,按理说此刻有卢沈琼在场,她应该让人退下,但反常的是,她竟一抬手把人叫了进来。

  冀夫人嘴角浅笑:“怎么了?”

  下人俯身在她耳畔道:“夫人,路姑娘醒了,她问您去哪儿了,要不要一起去花园赏雪。”

  冀夫人一点都没有避讳,开口就是:“她不再睡会儿了吗?昨晚那么受累,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卢沈琼咳嗽一声,叫人把小孙子晚晚带远了些。

  “那你先安排她吃早饭吧,叫她稍等一下我,我很快就来,她要是想去花园也可以先去,我都听她的。”冀夫人回过神来继续问:“黄仁寿做什么了……”

  “他把自己带来了落霉的相关消息,落霉是我们这一辈人忘不掉的血痂,哪怕现在不除,将来肯定也会危害子子孙孙。”卢沈琼满脸忧愁地看着自己怀里的小孙子,“你我这么多年倒逼韦欣和廖向明都没能问把他们逼出办法来,直到把韦欣逼死了,廖向明熬退位了都没办法,她俩已经江郎才尽。我本以为通过给后辈一些压力能让她们居安思危,结果下一辈都是一些不争气的,遇到点疑似落霉的苗头就打退堂鼓,她们就不想想现在不处理落霉,等我们这些都死了,落霉再爆发可怎么办啊。”

  冀夫人尝了一瓣橘子,有点酸的皱起眉头:“司鱼院那位祈乔不是挺厉害吗,她也没能有点觉悟吗?”

  卢沈琼提起她就一个头两个大:“这一辈年轻人太安逸了,她居然是个乐天派,我以前指使特科院和反鱼组织的喽啰去给她警示,在大学校园里放出部分高级控斑……”

  冀夫人猛地起身:“你居然在大学放控斑!你也不怕……”

  卢沈琼摆摆手示意她别激动:“下的绊子太简单的话,祈乔很快就解决了,反而起不到任何警示作用,我把控斑投放在大学里,也在第一时间通知了廖向明,老廖那会儿还有实权,能控场,不至于真把事情闹大。

  那可是与落霉特性最接近的控斑,我以为祈乔能被吓一吓,然后整顿此事,结果她是个不懂得啥叫害怕的主,老廖拦都拦不住,结果她径直就去第一线了……最后那事儿解决后,也没复盘也没闹大,给众人捂嘴倒是有一套。”

  冀夫人把橘子皮拎到垃圾小篓里:“可能她也是为了避免增加大众群体的恐慌。可以理解。”

  “反鱼组织的人简直不堪一击,如果没有我们,她们早散伙了,可是我们要在,也不能太光明正大地使用好一点的东西,毕竟这种组织上不了台面,一旦让司鱼院的人发现她们用的东西技术领先于市场,很快就会怀疑到我们头上。”卢沈琼说,“所以我这些年都是两手抓,一边没放弃特科院,一边在反鱼组织那里投入物资,就是为了让那些人早点重视此事。”

  冀夫人停下剥橘子的手,眼神复杂:“按着这说法,卢老也算是乱世英雄。”

  “我啊,老来有子孙绕膝,人生也算美满了,但总不能自己高兴完就完事儿了,也得为下一代人考虑啊。”小孙子跑了过来,卢沈琼递了颗糖果给她,“但我可没本事站在台面上叫板,只能用这不入流的方法催别人去做英雄。”

  他的手段何止不入流,简直是丧心病狂。一起起不了了之的祸患,一个个破败衰亡的家庭,都来自他的操盘。

  甚至,他不惜舍弃路婉去陷害祈乔,让司鱼院这位顶梁柱尝尝落霉的滋味。也只有她亲自沾了落霉,她们才会拼了命地去找寻真正的解决办法。

  这样一来,世人的希望就有了。

  “你别担心,我当初给路婉的落霉是经过处理的,治愈以后没有什么后遗症,只是发病时的症状和落霉一模一样,用来吓人罢了。当时那位祈司长和戚夕都吓得不轻,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去寻解决的办法。”卢沈琼笑了,“我与秦家关系很僵,从秦家手里要不来的东西,正好可以借着她们的手去要……毕竟那良人位只有秦家能搞到。”

  冀夫人问:“那下一步你打算做什么?”

  “你瞧我,又忘记跟你讲黄仁寿的事儿了。”卢沈琼一拍脑袋,“这次你别打岔,等我细细说来。”

  路婉放在门口的手无声垂下。

  她听到了,里面的人是卢沈琼。

  她曾经借着报恩的名义在此人身边蛰伏多年,只为了给路彦找到治愈落霉的法子,当初自己成功治愈落霉后,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察觉这一点的她差点高兴疯。可是现在听来,当初的落霉本身就是假的,根本难以和真正的落霉相比,而他们这些人一直以来也没有寻到根治落霉的法子。

  还是无解。

  路婉现在还能记得小小的路彦每晚疼醒的样子,那时候他的父母很忙,只有自己照顾小小的他,他那么年幼,疼到冒汗都会忍着不打扰到自己睡觉,要不是某天偶然发现,他估计还在一个人偷偷忍着。

  他从小就懂事,落霉并发症那么多,他总是绞尽脑汁去掩饰。

  再调皮的弟弟都是姐姐的心头肉,更何况他那么乖。

  曾经,路婉担心他担心到满眼血丝,他一病,她就紧跟着病倒,心绪上的折磨,身体上的消耗,偏偏两人还不约而同地瞒着父母,最后,这非但不能帮到他什么,反而让路彦内疚感剧增,姐弟俩都差点因此而崩溃。

  后来,路彦发烧的时候哭着对路婉说:“姐姐,你掐死我吧,我好疼,好疼……”

  路彦烧得神智不清,疼到浑身痉挛,但手里依旧死死拽着路婉的衣袖,嘴里自责道:“姐姐,你别管我了,这会害死你的。”

  路婉低着头,泪水落到路彦脸颊上,她温温柔柔地抹去他脸上的泪,纤细的手指搭在他额头上,声音又轻又虚弱:“好,我以后对你坏一点。”

  ……姐姐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的。

  后来,路婉果然就“不疼他”了,她会粗鲁地一把推开凑上来的弟弟,会去抢他很少很少的零食,会斥责他——她想,或许表面上的“厌恶”会让他感到轻松吧。

  “我讨厌你,自私,愚笨,自以为是……家里总是重男轻女,就连姑姑都从没有正眼看过我,都怪你,你离我远点。”

  正在开车的路婉察觉车辆被跟踪后,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把车开进暗海,路彦是人鱼,会游泳,这或许能给他带来一线生机。

  为了让他下半生不必生活在内疚中,路婉用最尖锐的语气和他大吵了一架——然后在两人遇袭的时候,她义无反顾地开车入海。

  ……小路,姐姐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的。

  但是,她没死成。

  再醒来,她就成为了卢沈琼的傀儡,没有身份,家人不认,她有一次松动念头去找了韦欣,渴望这个雷霆手段的姑姑能拉她一把……可还是失败了。

  一张恶毒的面具戴了数余年,终于把所有人得罪了个干净。

  ……除了路彦。

  路婉摸着手腕上的红珠串,心想,这珠子是路彦送给自己的,而自己也因此与冀夫人结缘,冀夫人对自己极好,好到让她尝到了久违的温馨感。

  追根溯源,还是自己“嫌弃”了多年的便宜弟弟带给自己的。

  “小路……姐姐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的。”

  路婉无声地掐住掌心。

  “黄仁寿死了这么久才告诉我那个秘密——特科院旧址里埋藏了根治落霉的方法,但是那所场子里埋了不少雷,我们不能径直去,还得靠司鱼院给我们排雷才行。”卢沈琼一眯眼睛,“到时候我们只需要坐享其成就可以了,说不定还能被抬做新时代的救世主呢。”

  冀夫人问:“可是如何引司鱼院注意到特科院旧址呢?我听说那里并不好找。”

  “这我还没有想好,祈乔在意的人就这么两个,总不能把廖向明绑走吧。”卢沈琼开了个玩笑,“廖司长一辈子刚正不阿功勋显著,况且年纪也大了,要是被我吓出个好歹,我死后可没脸去见祖宗去了。”

  冀夫人剥着橘子没说话。

  卢沈琼说了个损招:“要不就把戚夕他爸绑去特科院吧,这样一来,戚夕和祈乔必定一起出动去找人,她们注意到那里自然会探寻一番,我们直接去捡现成的就行。”

  “不着急,到时候再说,先把这个年过完。”冀夫人对卢沈琼说,“您自便,我去看看路婉。”

  雪又开始下了。

  冀夫人见到路婉的时候,她正在换衣服。

  听到有人来了,路婉先是一惊,而后迅速捂着胸口转过身。

  眼前的女孩脖颈修长如同白鹤,雪肤,黑发,明艳了冀夫人的眼眸。

  看到路婉发红的耳尖,冀夫人轻咳一声,很快便转过身:“我先出去等你。”

  “稍等一下。”路婉把垂到肩头的黑发拨开,“夫人可以帮一下忙吗,我胳膊有点疼……够不到。”

  哪怕冀夫人在无数个夜晚见过她这幅模样,但依旧无法镇定自若,她沉下心来,小心翼翼地上前站路婉身后,声音几乎贴在耳畔:“还有哪里疼。”

  路婉正要说话,突然察觉冀夫人递来了一样东西——那是一颗剥好的小橘子,核桃大小,窝在手心还温温热热的。

  她自然地接过,剥了一粒在嘴里,甜意顺着味蕾蔓延到心底。她的味觉早就被冀夫人想办法治好了,从此酸甜苦辣都有了味道。

  路婉小口小口地吃着橘子,冀夫人无声地帮她调整好背后的文胸扣,两人彼此无言,却比任何言语都意味深长。

  “紧吗?”冀夫人环抱住她纤细的腰肢,就连呼吸都是擦脸而来。

  路婉亦是一侧脸,两人贴面而立,心都柔软得一塌糊涂。

  路婉和冀夫人交换了个橘一般清甜的吻,窝在她怀里跟个小猫似得:“紧,拢一拢就不紧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冀夫人已然幻化出了鱼尾,深蓝的腹鳍在空中划动,昭示着主人波澜起伏的心意。

  路婉轻轻支住她肩头:“现在不想做,还有点疼……”

  冀夫人非常尊重她的意见,很快便收好了自己旖旎的心思:“那我陪你去花园看雪。”

  作者有话要说:

  同一个人在不同人面前的表现是不一样的。

  剥了一章橘子的冀夫人:“我的快乐你不懂。”

倾高楼

  鲜少做梦的祈乔难得被魇住了一回,梦中的时间流速极缓,让她有种历经一世的怅然,甚至她还被迫重温了一次年少的狼狈,肮脏,不堪与食不果腹。

  祈乔身上有种触底反弹的韧劲,哪怕当年那么落寞,她也不会屈从于别的什么,因此她会反抗,打架,逃离。按理说,这破事儿早该放下了,不可能在梦中念念不忘,但祈乔逃离梦境的时候还是无比艰难。

  身后的魇魔在不停地追她,她拼命地向前跑,跑着跑着,前面突然伸出了一只苍老的手,如天神降临般拉住了她。

  这一刻,魇魔化成青烟而去,祥瑞普洒大地,祈乔金光绕身,在那只手的牵引下登上高塔。

  从高塔俯瞰,人间一派祥和,没有饥饿,没有战火,人们在高塔下虔诚地拜伏……

  明明是在美好不过的场景,但祈乔心里还是充斥着不安,某几个字眼呼之欲出,但她不敢深想,害怕一说出来就会一语成谶似得。

  “司长……”

  “乔姐……”

  “祈乔!”

  许多声音宛若从亘古而来,迷迷糊糊中,祈乔察觉有人在喊自己。

  她得高塔庇佑,却又困于高塔,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外面的风景。

  “没事儿别在我面前晃,出口在那里,快滚蛋。”廖老头语气很冲地对祈乔说,“看什么看,还不快走。”

  这次祈乔没有反驳对方,真的很听话地往下面一层一层地跑。

  她拼命地逃离高塔,跑到辽阔的人间,又跑到阳光普照的草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似有所感地一回头——轰隆一声巨响,陈旧的高塔在浮灰中倒下,化成一地齑粉。

  祈乔猛地捂住口鼻,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祈乔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正在家里,而好多人都围着自己床边。小陈,老胡,戚夕,还有一些司鱼院旧部,大家神情很不对劲,一看就有事儿瞒着。

  落霉又爆发了?反鱼组织被一锅端了?难不成是东守抑被炸成烟花了?

  “发生什么了,春节期间还让不让人好好睡个懒觉了。”祈乔故作轻松地开着玩笑,手却不自然地攥紧了衣袖。

  戚夕走过来握住她的手:“乔,你做一下心理准备,这是个坏消息。”

  祈乔一垂眼:“嗯,你们说吧。”

  小陈和戚夕对视片刻,率先开口道:“今天早上我收到了廖老司长家里的电话,是他的家庭医生打来的……老司长今天出门的时候在台阶上摔了一跤……他起得早,大家都没发现,等第一个人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已经昏过去了,情况很不乐观。”

  “摔了一跤啊。”祈乔好像没睡醒一样,她茫然地环顾四周,搓了搓脸,声音哑哑的,“伤着腰腿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大不了重新体验一下轮椅,就是行动不方便了点。”

  室内一片沉默。

  大家都知道老司长有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老人家血压高,年纪也大了,不像年轻人一样可以随便摔一跤,他这一摔,摔的当然不是腰腿。

  ……祈乔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祈乔脑子和嘴各自为政,几乎是胡言乱语道:“你们都看我干什么,春节假期就这么闲的无聊吗,无聊的人想去加班也不是不可以……”

  “乔。”戚夕紧紧抱住她,声音颤抖,“我知道你难受,难受就哭出来吧,别这样折磨自己。”

  众人低垂着脑袋,祈乔皱着眉头,要紧牙关,眼泪终于成串地滴落在了戚夕肩头。

  小陈说的“昏过去”估计也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如果真的只是晕过去,大家只会十万火急地叫她去看他,而不是一股脑涌到她家坐在这里当空气人。

  “乔姐,接下来的事情我们来办吧,你好好保重身体……”小陈说着说着也受到了她情绪的感染,一偏头捂住了嘴。

  这事儿是那么的猝不及防,他还没有正式地享受晚年生活,一切美好生活愿景也才刚开了个头,老司长社交平台账号前天刚满一百万粉丝,大伙还在讨论如何庆祝……某个潮牌还在孜孜不倦地请求他去代个言……家里的电视坏了,祈乔这几天还在和他争执“重买”还是“再修”的问题……他生日快到了,司鱼院众人还在暗地里排演了一个节目来给他贺寿,正准备给他一个惊喜呢。

  来不及了。

  他是大家最尊敬的长辈,也是司鱼院的英雄,哪怕被大伙嘀嘀咕咕埋怨了好长时间,但众人始终以他为瞻,就好像一座丰碑,只要立在那里,人心就会稳。

  可是就是这样一位英雄,他走得时候没有轰轰烈烈,也没有多么浓墨重彩,只是简单的一个摔跤而已,甚至在邻里闲话中轻飘飘一句就能归结了原因……只是摔跤而已,怎么会这样呢?

  他控制欲那么强的一个倔老头,怎么会一句话都没留下就撒手走了呢?

  “乔姐,廖老司长心里一定是放心您的,老话不是说了吗,岁数到了的老人都会在自己不行的那几天有所察觉,有的还会紧急叫亲人子女回来,甚至撑到见面那一刻才走。廖老司长一句话也没留,是不是证明他没什么遗憾,心里不会埋怨您……”

  小陈重重踩了大胡子一脚——廖老司长的亲戚都在与落霉做斗争时离去了,而他一生没有娶妻,也无儿无女,哪来的的亲人子女!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祈乔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她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看着一只白鸟从天空中掠过。

  不久后,司鱼院发出了一则讣告——世人大恸。

  那天,云翳阴沉,祈乔怀里抱着廖向明的骨灰,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这是我最后一次拥抱他了,我们还能算和解吗。”

  戚夕不明所以:“什么?”

  拥抱再离开是她们福利院的惯例。

  被人领走的孩子要和最尊敬的人拥抱,成年离开的也是如此。

  只是祈乔那一届出了点事儿,福利院被查处,这位廖司长便以个人名义在福利院解救了这批孩子,在众人排队拥抱他时,一位叛逆的女孩离群而逃,不仅没有拥抱他,反而还嘲讽他人是呆瓜,那一刻,廖向明没有抛弃祈乔,也没有责怪她,反而冰释前嫌地和她握手言和:“没关系,什么时候你愿意和自己心里那叛逆的小怪兽和解了,我们再把这次拥抱补上。”

  这个承诺很久都没有兑现,祈乔第一次拥抱他是在自己的婚礼上,流程性大于真实性,她一直以为他们双方早就忘记了这个约定,也没有自作多情地去提……一来显得中二,二来还是怕被那老头抓住把柄嘲笑。

  没想到,终于祈乔在补上这个承诺时,他已经在这个小小的盒里了。

  漫长的春节过后,司鱼院全体复工了,祈乔再次忙到成天没影,戚夕则天南海北地出差去整顿人鱼相关的问题。

  几个月很快过去,东守抑今年修改了大会时间,直接快进到了七月份。

  原因是今年人类的精神阈限更低了,直接低过国际预测的标准红线,而负量态值还在因为环境的改变而飙升,社会各界都坐不住了,纷纷寄希望于东守抑组织,期盼着这帮精锐能研究出个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但是自然界的很多东西都没办法对负等声波造成影响,唯一有影响的,还是与人鱼有关。

  于是这一次,戚夕代表人鱼方面势力坐上了五大席的位置。

  人鱼的重要性更加显著,但人鱼群体的恐慌却更严重了。

  闭会后没过多久,戚夕应广大人鱼的要求也提前召开的人鱼大会。

  这一次参会的代表直接翻了好几倍,大家都在害怕,害怕当年的悲剧重演,担心人类狗急跳墙把她们抓取做惨无人道的实验。她们都在猜测这个戚会长会不会效仿前人的法子,牺牲一部分人鱼从而保全集体的利益。

  会议的气氛肉眼可见的紧张,众人是视线一刻都没离开过戚夕,生怕她突然说出那个惹众怒的决定。

  “诸位,今年有一些事情可能会做出大的调整,我今天特意叫了司鱼院和其他方面的代表来监督会议草案的拟定,大家等下有什么意见也尽可以提出来。”戚夕心平气和地主持着会议,根本无视了众人眼里的腥风血雨。

  “她这是要拿别的部门来压我们吗?”

  “很有可能,戚会长的手段比韦欣强硬多了,别看她人温温柔柔的,要做的决定从来都不会妥协。”

  “人鱼就要完了。”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接下来的会议里,戚夕提到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比如什么“请求废除禁止人类不可与人鱼通婚的方案” “引导人鱼就业,进入特殊服务机构,面向全体人类进行精神疗愈”等多年都没有解决的小矛盾。

  “前不久司鱼院协同特科院及特医院等机构,研制出了一款植入仪,人鱼装上之后,不能随意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幻术,可以有效约束人鱼随意使用自身能力,除去某些特殊行业外,其余人鱼都要统一安装,这样一来,人鱼也不必被束之高阁,愿意进入社会的,可以和一个普通人一样去生活工作……”

  戚夕正说着,下面的人鱼已是一片哗然。

  多少年了,人鱼早已受够了那种畸形的生存模式,和个普通人一样生活成为了主流愿望,富足的金钱和便利的权利不再是他们的追求,更何况,随着人鱼种族集体性地血统降低,不可避免地走下坡路是所有人鱼心照不宣的秘密。

  不如趁着此刻人类最需要他们的时刻,彻底削减矛盾,把以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尖锐冲突拿出来解决干净,就算以后人鱼出不上什么力,也不至于被排挤回海里。

  倘若她们能够通婚,子子孙孙繁衍下去,回海也必然是不现实的行为。

  ……戚会长这一招,高啊。

  “下面宣读第32届人鱼委员会代表会议草案……各位代表对草案有什么意见,请发表……代表团一致通过……各监督方……一致通过……此草案将送予相关部门审核批准……”

  入冬之前,一场关于人鱼的重大变革终于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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