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越往疗养院方向开, 就越是触目惊心。
青州郊区大多都是自建的低矮平房，极少见到三层以上的房子。
不过现在塌的塌, 崩的崩，基本已经见不到一套完整的房子了。
云霏也是从那些断壁残垣中勉强脑补出它们震前的模样。
司机把车开得缓慢又谨慎, 可车还是像超市门口的摇摇车一样, 一路不停地摇摆。
开着开着，司机说：“封路喽, 下来揍吧。”
云霏说：“好。”
疗养院的工作人员还在忙着清理现场, 寒冬腊月，大家撸着袖子, 干得热火朝天。
院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 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因为剪了一头短发，又增添了几分干练的气质。
云霏一见到她就心生好感，也有几分明白为什么她妈妈四处游荡这么多年后, 会选择在这里住下去。
“谁来给我搭把手。”院长一脚蹬在大石块上, 双手扒着一张桌子，正憋红了脸使劲想把它翻起来。
周围人见状，迅速围了上去, 没费多少力气就把桌子立起来了。
院长拍了拍双手沾上的灰尘，抬眸就看见现场多了两个人，还是挺漂亮的两个人，一个看上去像是来帮忙的，一个看上去像是来看他们忙活的。
院长：“？？？”
云霏见院长的目光扫过来, 礼貌地朝她点了点头，然后走了过去。
到了近前，云霏开口自我介绍：“院长您好，我是徐芬的女儿，我叫云霏。”
院长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很精彩。
院长说：“哦。”
云霏：“……”
云霏挠了挠鼻子，试图缓解尴尬：“是这样的，院长，我来是想和您商量个事情。”
云霏目光沿着疗养院扫了一圈：“我妈妈在这里住了段时间，很喜欢这里的环境，所以她想出院之后还回这里，但我想把她接去和我一块儿住，您看能不能帮我个忙，就和她说疗养院要等修完之后才能重新住进来，先跟我去住一段时间。”
院长听云霏说完，神情忽然变得狐疑起来：“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云霏单纯而诚挚地点头：“对。”
院长皱了皱眉：“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住进来将近一年，你一次都没有来看望过她？！”院长的语气渐渐严厉，“就算你们长大了，不想和长辈住在一起了，那也不能把她送进来就不闻不问了吧？！你知不知道她心里会有多难受？！”
云霏：“……”
她心里难不难受我真的不知道，但我心里是挺难受的。
院长还在叨叨叨：“现在的年轻人啊，都自私，都自我，一味向大人索取却不肯付出，连基本的关心都做不到，爸妈养你们这么大，容易吗？！”
云霏默默听训，乖乖答道：“不容易。”
“那你还这样！”院长越说越来劲，“平时来看她一趟很难吗？！很难吗？！非得经历过生死才会想起她来？！啊？！”
云霏小声啜喏道：“不、不是……”
“还敢嘴硬？！”
云霏：“……”
云霏：不、不敢了……
院长：“光会赚钱有什么用，你以为每个月往疗养院打钱就算是尽了孝道了吗？！钱能带来快乐吗？！”
也许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长篇大论，院长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云霏的头越来越低，就快无地自容。
本来抄手站在一旁只打算看热闹的叶远溪终于忍不住了。
稍微说两句她还可以忍一下，但院长不清楚个中情况却逮住云霏就是一通教育，她就不能忍了。
她缓步上前，从容而坚定地往云霏身前一站，恰好阻断了院长的直线攻击。
院长目光疑惑：“你哪位？”
叶远溪刚要开口，云霏拉了拉她的袖子，从旁边探出脑袋：“我妈的干女儿，我干姐姐。”
叶远溪：“……”
行吧。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院长一脸“我一瞧你就不是个好东西，有钱了不起啊”的表情，开始无差别攻击：“疗养院的钱是不是你寄来的？明明只要四千一个月，为什么每次都寄六千？有那工夫多赚两千块钱，没那工夫回来陪陪你妈？我们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们又不会亏待她。”
叶远溪弯了弯嘴角，不想再和她多做纠缠，简洁而干脆地说：“院长，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想请你帮忙的，如果你不愿意帮，可以直说，不需要对着我……”她顿了顿，睨了云霏一眼，后者心虚地低着头。
叶远溪缓缓吐出一口气，接着说道：“对着我妹妹来一通思想教育。”
院长张了张嘴，似乎打算解释，却被叶远溪抢了白：“我知道您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她的教育不劳您操心，我来做就可以了。”
开玩笑，随便来个人就能嘚嘚云霏了，那还要她叶远溪干什么用？！
她将身后伸头伸脑的人按了回去：“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和我妹妹就先走了。感谢您这段时间对我妈的照顾。 ”
叶远溪说完拉着云霏转身打算离开：“哦对了，还有件事，钱不是我们寄的，因为到今天之前，我们都还不知道她到底在哪里。要不是这次地震她受了伤，医院主动联系了我们，我们也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她在这里。”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院长也能听明白，换句话说，是徐芬瞒着家里跑来这里住的。
那就奇怪了，如果没有人知道她住在这，每个月往这里打钱的人是谁？
雷锋吗？！
这年头的雷锋口味都这么独特吗，没钱辍学的尖子生不去资助，无人赡养的孤寡老人不去资助，那些生下来就有先天性疾病被爸妈放弃治疗的孩子不去资助，穷困山区正在挨饿受冻的孩子们不去资助，却来资助这么个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看上去并不怎么需要资助的、中年女人？！
院长努力回忆了一下雷锋的名字，好像是叫云什么……
这个姓这里没有，挺特殊的，所以院长有些印象。
诶？？？！！！院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她女儿说她叫什么名字？？？
是不是也姓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