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恋权违约【完结】>第86章 旧案重启

  下午茶时间,时运从食堂买完冻鸳鸯在电梯厅等着电梯从顶楼下来。头顶屏幕上数字变小的过程里,他突然想起姜至昨晚睡得不是很好。

  姜至已经很久没试过睡得那样不安稳,在自己身边还辗转反侧。时运从他轻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呼吸音中就能判断出他一整晚都在浅眠,还一直惊醒。

  看起来昨晚案情重组和阮向茗那条线索对他的心理冲击很大。时运其实有预想到,当他们接近真相的漩涡中心,姜至原本愈合的伤口会被一次又一次重复划开。黎明前的最后时刻总是最痛的,伤口要想彻底愈合,就必须将腐肉全部挖除。

  水珠顺着杯壁不断淌落,他一心想着姜至的事儿,以至于回过神时水已经在裤子前部留下一滩湿痕,位置非常尴尬。

  时运立刻将杯子端远了些,顺便甩了甩手上的水,不满地“啧”了声。

  电梯门应声打开,里头恰好只有泰柠。

  “Swing Sir,你……”他大大咧咧地指了指时运的裤裆,憋笑说,“放水没来得及脱裤子?”

  “知道这么清楚,一定是平时经常经历了。”时运迈步进了电梯,作势要把杯子往他身上贴,“现在低能仔也能当警察吗?”

  “总之低能仔可以做督察。”泰柠难掩兴奋,“我刚才上楼从大Sir那里知道见board结果。”

  “我得左啊!Swing Sir!”

  得知泰柠晋升面试成功的消息,时运跟着展露笑颜,脸上的表情难得轻松了些:“恭喜喔,都说你一定掂啦[1]。”

  “警察学院那边通知说几时进见习督察班报道?”

  “都快了,下个月初。”泰柠说完,情绪肉眼可见地坠了下来。

  “打起精神来,明明升职是好事,干嘛哭丧个脸。训练期就几个月而已,我和A Team还能跑路不成。”时运用力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除非我被人炒,不然我就钉死在这里了。”

  他开玩笑说:“不是第一名毕业你别想回A Team了,我给你划别的组去。”

  “饶了我吧哥,你知道我不从来不吃压力教育这套……”

  两个人打闹间电梯很快上了八楼,时运却没有跟着泰柠迈步出去。

  泰柠回头奇怪道:“怎么不出来?”

  时运重新摁了一个楼层数字,抬头说:“我去下档案那里调个卷宗,你先回。”

  泰柠“哦”了一声便先往大房方向离开了。

  时运也是心血来潮,想起姜至昨晚那魂不守舍的样,鬼使神差就去了卷宗室。

  《MWCPA诈骗案》卷宗有查阅权限,这是时运第一天来经罪科报道就知道的事实。之前他每次升职都会来试着调阅卷宗,但每次管档案的同事只告诉他权限不够,追问权限到底在哪个职级对方又总是三缄其口,像是签了保密协议一般,时运只得作罢。

  今天这次也一样,时运没有抱太多期待,只是碰碰运气而已。

  卷宗室接待处的位置空着,时运估计人应该进里面做整理去了,于是探头朝里喊了声:“祥仔!”

  “来了!”半分钟之后,内室走出一个约莫快到退休年纪的男人,见到时运也不吃惊,“Sing Sir又是你!”

  祥仔是经罪科里的老前辈了,明年准备退休,因为心态年轻大家都还拿称呼小辈的方式叫他。

  “是我,我想调一下《MWCPA诈骗案》的记录。”时运照例说了要求。

  祥仔捞起挂在胸口的老花镜架到鼻尖上,一边说:“得,虽然知道结果,但我知道我不例行公事一下你不会死心的。”

  时运无奈地笑了下:“麻烦你了。”

  祥仔往系统里敲入关键字,神色微微惊讶了一秒,立刻变成了笑容:“你今天真是不买张六|合彩都不行了。”

  “权限调整了。Swing Sir你现在是CIP吧?那可以查阅了。”祥仔说,“恭喜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意料之外的消息像夏日午后的惊雷,给时运劈得一哆嗦。他揉了揉耳朵,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突然拥有了查阅权限:“是这样吗?”

  “是的,你等我下哈,我帮你拿出来。”祥仔推开椅子准备往屋里走,“麻烦Swing Sir你手填一下桌上查阅申请表,我等下归进电子档。”

  “没问题。”

  时运在椅子上坐下,照规定认认真真填完表,放下笔的同时祥仔也从里面出来了。

  他将卷宗交到时运手上:“呐,就是这个。”

  因为鲜少有人翻阅,卷宗仍如最初被归档时那样簇新,时运似乎还能从封面闻到新鲜的木浆味道。薄如蝉翼的卷宗放在手中几乎没有分量,但时运却觉得如千斤重。

  他掌中捧着的是师傅的冤魂、姜至的梦魇和自己的遗憾。太多负面情绪累积成无形的巨石,实实在在压住他的心口。

  “多谢。”

  时运将卷宗带回了自己办公室。这本一直渴望窥探的禁书此刻就在面前,时运坐在椅上盯着他,心中却生出一分诡异的畏惧。他没注意到自己膝上的手正微微发颤。

  不知道即将面对怎样荒诞的结果,混乱的几秒钟犹豫之后,时运狠下心来拆开了表面的封扎绳——

  这是他第一次打开这本卷宗,里面的内容如他进行过无数次的预想几乎一致。对案情介绍只有寥寥几页,证据副本也很少,足以显示出当年侦办过程的潦草和仓促。

  卷宗里头的证据与当年自己通过媒体渠道得知的差别不大,但这本身就是个问题。

  依照时运这些年的经验,警方不会透露过多的办案细节给媒体,即便有需要告知公众也会有所筛选,新闻稿的每个字都会仔细斟酌。而偏偏这一案的所有物证都与融风试图给大众看到的一模一样。

  换言之,卷宗里提到的物证大多是事先准备好的“材料”,甚至可能压根就没有被证实过,来自经罪科的调查努力成果少之又少。

  这样一份真实度几乎不可见的调查结果令时运脊背发凉,他愤怒地将手边的奶茶杯捏到变形,剩余的鸳鸯从吸管洞口溢出,顺着桌角流下变成褐色的瀑布。

  时运烦躁地猛抽了几张纸巾丢在那摊液体上,糟心地捂住眼睛。他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没错,当年经罪科里一定有和融风接应的内鬼。

  时运火速翻回最前的信息记录页查看当年参与侦办的警员名单。他通过内网的人事系统证实,这是当年的欺诈调查A组,上面大部分人都已经在《MWCPA诈骗案》之后的几年时间里陆续被赶去文职或干脆调离经罪科,唯独一个人是例外。

  这个人是从当年案件里平安跨过的“幸存者”,不仅没受丝毫影响,还一路平步青云——

  何志行。也就是如今时运的顶头上司何警司。

  如同一块玻璃碎在地上,明明状况惨烈,但却没有发出引起骚动的声响。因为这个答案时运并不意外。

  一切似乎有迹可循,他不止一次觉得何警司偶尔会有一些自己解读不懂意义的表现。尽管对方总是置身事外,叫人捉不到异样,但不知为何他总认为那张标准的老好人脸上浮着一层虚假。就像橱窗内被精心调整的商品,以设计过的最佳一面示人。

  时运不恰当地想,或许或许这就是所谓敌对立场的天生相克。

  摩挲着卷宗的封面,他开始琢磨起这事儿来。查阅权限突然下放这事儿也很古怪,经罪科里也不止时运一个总督察,但其他人都心照不宣,怕惹晦气上身是绝对不会碰的。说到底,最有可能发现权限变更的也只有他而已,倒有几分请君入瓮的意味。

  时运觉得一切都太过巧合,还没梳理出个头绪,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他立刻把卷宗整理好放进抽屉,又将桌面上黏糊糊的液体擦净,这才喊了“进”。

  进来的是夏文淼。

  时运抬眼问他:“虾饺,网安科罪那边是有什么事儿吗?”

  夏文淼嘴巴开合了几次,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

  时运察觉到一些不对劲,让他但说无妨。

  夏文淼开口就是道歉:“Sorry,Swing Sir。”

  “好端端的,怎么就sorry了。”时运问他。

  夏文淼如实说:“其实昨天你出去开会的时候,何警司有找我询问过工作进度,特别问起了阮向茗的电脑云端。你也知道照规矩不能对上司有所隐瞒,我就把情况都告知了。”

  时运发现云端里的部分证据和《MWCPA诈骗案》有联系后特别嘱咐过夏文淼,阮向茗电脑云端的事情暂不上报,就他们彼此心照就行。

  何警司直接越过时运问夏文淼,看似是因时运不在,其实本身就是有意绕过他罢了。

  “本来我觉得如实禀告上级是正常履行职责,但思来想去,我违反你的要求可能会给你带来困扰。”夏文淼压低了下巴,摆出一副认错的态度,“Sorry,Sir,你们二位都是我的上级,我不能同时兼顾二位的命令,是我不对。”

  一个穿行在代码中出其不意的人现实里竟意外地一板一眼,时运抬手咳嗽了一声,掩去紧抿的唇线。

  事已至此,责怪都没有了意义。况且何警司的职级威慑摆在那里,夏文淼服从命令根本就没错。

  时运挥挥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行,我知道了。这事不用放在心上,毕竟在纪律部队上司的order不能不听。你先出去继续做事。”

  时运望着夏文淼离开时磊落的背影,心中生出的疑惑将眉峰高高吊起。

  何警司如此关心阮向茗愈发说明阮向茗牵扯出来的事情背后有文章。既然双方都已彼此怀有戒心,拖延和蛰伏的方法都已失效,不如就趁着机会明牌。

  斟酌良久,终于在下班前,时运毅然敲开了何警司的办公室。

  何警司似乎对时运的到来并不意外,他就端坐在椅子中,翘腿端详着时运,一副上位者的姿态。但他一如既往亮出刻意磨钝的尖牙,笑问来意:“时运,什么事快下班了还要找我?”

  “何Sir,相信您已经知道我们在阮向茗电脑里发现了新的证据,明显指向一桩十年前的旧案。”时运径直上前一步,“我想申请重开《MWCPA诈骗案》,重新调查审理。”

  说出请求时他一直盯着对方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到些许变化。

  然而修为差距毕竟摆着这里,何警司将脸部肌肉控制得极好,每一寸皮肤的移动都经过周密计算。心细如时运,也完全没有捕捉到任何能被解读的微表情。

  何警司沉默良久,只是给出轻飘飘的两个字:“理由?”

  “案件重开涉及很多方面,我需要你证明这是有意义的,而不是浪费警力。”

  挑不出错的官话让时运摸不清对方的态度,只能不卑不亢地答:“本案当年用于指控唯一嫌疑人的关键物证来源存疑,真正的犯罪者很可能还逍遥法外。我认为已经足够成为重开的怀疑。”

  何警司的手指轮流敲击在桌面上,又脆又重的声响在房间内回荡着,两人的眼神亦无声地交锋了数轮,气势相当、分不出输赢。

  时运本以为会受到假惺惺的阻挠,谁知何警司竟然准了:“可以,重开吧。”

  从查阅卷宗到成功重启旧案,今天一切都太过顺利,以至于时运心中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但这些消极的猜疑很快就被压了下去,时运清楚地知道,设局者和拆局者各凭本事,笑到最后的一定会是他。

  “不是说好最近都要和我同出同入吗?怎么今天自己先走了。”

  时运回到家,一句“BB我回来了”之后就开始兴师问罪。

  他从警司办公室出来就看到姜至给自己留的口信,说自己先回家了。被上次跟踪的事情惊吓过,时运心里总不放心,怕姜至出事,因此特地强调要一起行动,自己能保护他。

  但姜至显然没有将潜在的危险放在心上。

  “对不起嘛。我是回家拿重要东西的。”姜至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没有下次啦!”

  “你在干什么?”时运一手撑住墙壁,另一只手轻松勾落脚上的鞋子,“怎么不先吃饭。”

  他踩上拖鞋往里走,穿过长廊就看到姜至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周围地面上铺满了陈年的剪报和杂志,全部都带着明显的折痕,显然是被翻阅过无数次。

  “我昨天不是说记不清案情细节吗,下班就先回家抱了这两箱旧报道来,想着重新翻看一下线索。”姜至伸手将身旁凌乱的报刊杂志推开,清扫出一块地方来,抬头用湿润的眼神邀请他,“坐吧,我们一起。”

  姜至已经换了家居服,时运从上往下能看到对方宽松领口内的光景。他强迫自己将眼神从若隐若现的樱红处离开,重新看向那张勾人的脸。

  几秒之后,他弯腰凑到姜至眼前,紧接着用手指抹掉他鼻尖沾上的一处灰。姜至随着他的动作眨了眨眼,继而打了个很轻的喷嚏。

  “阿嚏——”

  时运看着指腹上的污渍,不禁笑着说了声:“真是污糟猫[2]。”

  “你想找什么?”他跟着坐下,指了指面前的纸张。

  姜至叹了口气:“我也就刚回来不久,还没怎么开始。”

  “嗯,我倒是有想法。”时运的视线扫了半圈,落在其中一份刊登了经罪科相关报道的报纸上,“今天我成功调了师傅那案的卷宗,发现何警司当年也是办案人之一。我想找找之前报道里有关他的材料。”

  姜至立刻转脸看向他,震惊道:“何警司?你怀疑他有问题?”在经罪科,何警司给姜至留下的印象也很不错。

  “对,当年办过这个案子的所有人都被调走了,唯独他例外。”时运压下眼睫,遮去眼中的严肃,“现在想起来,他身上的确有些蹊跷之处。”

  不像大多数人那样,何警司从来没有特意避忌过《MWCPA诈骗案》但每次提起的场合很微妙,最近的一次是在温成荫跳楼当天的行动会议上。

  “还记得我们在一起那天吗?”时运怕“跳楼”两字触及姜至内心的伤痛,于是换了说法,“何警司莫名其妙来参与行动会,然后还特意提醒我‘不要重蹈当年的覆辙’,将师傅的旧案摆上台面。”

  何警司只是借温成荫意图自杀的由头“不经意”抛出了话梗,挑拨起群众的情绪,后面将议论煽动高的倒变成了自己A Team的人。时至今日,时运才后知后觉这份全身而退的从容并不简单。

  那天姜至因此差点在会上露出情绪破绽,他本人记忆犹新:“啊,我记起来了。那天确实有点突然。”

  时运放在膝上的拳头不自觉握紧:“何警司看似在提点我,实际上很可能在针对、试探你。或许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你是谁。”

  不是至诚会计师行的合伙人,不是明湾反舞弊审查协会派来的专家,而是姜瑞扬的儿子。

  姜至一早就已经暴露在对方的狩猎范围内,当两人察觉时,巨蟒已经从脚边悄悄缠到颈上,抵着动脉森森然地吐信。

  如果是这样,姜至的处境其实很危险。时运反应过来,何警司越过自己去找夏文淼其实是一次明示的警告,让自己醒醒定定,一旦再有不可控的行为,姜至颈上就会开一个血窟窿。

  就如同第一次在会上对自己亮出刀刃时一样,刀尖从来都对准了姜至。

  “无所谓,我早就有准备了。”姜至摩挲着时运的膝盖让他放轻松,“我明白你的意思,既然对何警司有怀疑,那我们就要证实。”

  尽管试图从当年雪片般的信息中找到破绽并非易事。

  “我按时间顺序整理过,这一堆是我父亲被捕到去世的报道,那边是去世当天的。咱们分头找,重点看与经罪科相关的新闻。”

  “好。”

  两人将过去的旧新闻几乎翻了个遍,发现何警司竟然从来没有出现在媒体镜头前。即便是姜瑞扬坠楼后在现场召开的临时新闻发布会中,当年全体欺诈调查A组的人都亮了相,唯独何警司一人隐身。

  时运冷笑一声:“真是天大的本事,竟然能在明湾记者的镜头下消失。”

  明湾记者的镜头是出了名的刁钻,仿佛装了追访对象的GPS,一拍一个准。在镜头前零曝光并且之后一路顺风顺水,要说何警司背后没人护着,根本就没人信。

  “你看这里。”姜至将一张报纸拖到眼前,指着其中一行字说,“据经罪科相关负责人称,一位同事在抓捕过程中受伤,采访时已经送院医治。会不会就是何警司?”

  报纸上的配图只是抓拍的救护车一角,只能模糊地看见一个人躺在担架上,从拍摄角度看人脸恰好被急救员遮住,无法辨认。

  如同一条光滑的泥鳅,何警司似乎总能顺利从时运手中滑走,留不下一点可握的把柄。

  “也可能不是真的受伤,只不过是一种在媒体面前保护他并且秘密转移的方式。”时运说话间忍不住将报纸扯下了一个角,他有些懊恼地将那碎片团成团扔到了一旁的落地窗上,“等着吧,案子已经重开了,我就不信他们会这么轻易就放任我将过去设好的局拆破。”

  “只要何志行有所行动,我就有机会发现破绽。”

  客厅灯火通明,亮白的光源照在姜至脸上,显得他没什么血色:“是吗?”

  不似预料中欣喜的反应,时运有些奇怪:“师傅的案子重启,你好像不太高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才对。”

  “父亲有机会洗刷冤屈我当然开心。只是……”姜至担忧地看向他,“这样一来你的处境就太尴尬,容易变成活靶。”

  “我真的很担心你。”

  “傻猪猪来的。”时运伸手揽过他,饶过他的脖子捏了捏那张丧气的脸,“还没发生的事情就不要给自己添堵,还不如想想等下吃什么。”

  姜至想了想:“嗯……叫砂锅海鲜粥好不好?”

  “行啊,听你的。”

  黢黑的房间里,一个人影如鬼魅般立于窗前。窗框在他面部切割出明灭的光影分线,唇角边的笑隐于暗处:

  “鱼已咬钩,可以起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