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恋权违约【完结】>第83章 世外桃源(下)

  时运下田的熟练程度令姜至自愧,不是经常做的人绝不可能如此麻利,姜至心中难免疑惑。

  “何止经常,你爸出事之后,小时基本每个月都进来陪我聊天,比你来得勤快多了。”郅佩兰望着后院的方向叹了口气,“时运这孩子来了也不让我告诉你,怕你知道后心里不痛快。”

  怪不得之前来总见花圃收拾得干净利落,妈妈竟还合谋骗自己说是好心的邻居帮忙。“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姜至说着说着就哑了声。

  按照之前和时运不对付的脾气,他真有可能送上一张免费单程票——直接把人从西坳的海边一脚踹回中黄。

  郅佩兰又说:“你们之前不是因为误会闹不愉快吗?我还好奇怎么回事,问小时他又绕弯子,只说是他的问题。”

  姜至机械地将西瓜塞进榨汁机。红色的果肉残渣挂在壁上像一团团失水的絮,如同这些年自己千疮百孔的生活。但时运的情感与真心却是那汩汩流出的果汁,丰沛而鲜活。

  郅佩兰递上一个玻璃杯,对姜至说:“啊妈不清楚你们后生仔之间的事情,也不好随便猜测。但是之之啊,小时这份人品格好、心地又好,最紧要对你又好,真的很难得。”

  她顿了一秒,才抛出重点:“你们两情相悦,就要捉紧点了。”

  “妈,你这么直接?”慌乱中姜至将西瓜汁倒出了杯子,他手忙脚乱地拿抹布擦拭,一边红了脸,“我俩还没什么……”

  “还想遮遮掩掩呢?你们两个望住对方的眼神一早穿煲[1]啦。我也后生过,我懂的。”

  郅佩兰没有当面拆穿小情侣的甜蜜场面,只意味深长地笑说:“小时每次来陪我聊天都会明里暗里打听你的近况,他对你一早有好感我怎么会察觉不到?况且,今天见你们的眼神跟糖黐豆一样黏,我就知道你也一头栽进去了。”

  姜至和时运没有刻意掩饰,也难怪热恋中明显的粉红色被妈妈敏锐察觉。只不过,还未坦白就被看穿,姜至心中难免有些窘迫。

  “还是瞒不过你。”姜至又提上一口担忧的气,试探地问,“但你不反对我们吗?我们毕竟都是……”

  姜至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两个男人之间构建稳定的亲密关系与传统认知大相径庭,即便受过高等教育的郅佩兰再怎么通情达理,可能也无法第一时间就全盘接受如此突然的事实。

  “我们家经历过那阵风雨,我一早就看开了。世事无常,无谓把时间浪费在没必要的争执上,得闲还不如一起商量怎样让你们更长久地走下去。”郅佩兰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语气温柔道,“只要陪在你身边的人能让你幸福、快乐,没有负担,啊妈都赞成。”

  “况且小时是你爸挑的人,知根知底,你和他在一起我都放心些。”

  姜至抿了抿嘴,感动道:“谢谢妈,有你的祝福,我们心里就踏实了。”

  “这些年你一直把你爸的事儿压心上有多辛苦啊妈都知道,但是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你也该过会真真正正属于你的人生了。”

  生命是一本不断往后翻动的书,偶尔被风吹回最痛的那页,当初那种刻骨铭心的依然鲜活。提起过去,郅佩兰语气有些哽咽:“之之啊,对自己太苛刻就容易伤到想关心你的人。不要最终独占本该分摊的痛苦,有时候敞开心扉允许别人和你分担不是件坏事。”

  “啊妈只希望你将来不会后悔。”

  尽管郅佩兰说得含蓄,但看到姜至眼中微微动摇的光,她相信儿子都听明白了。

  当初丈夫出事后,因为她不够坚强,姜至被迫一夜长大将自己那份痛苦一同背上,逐渐才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她一直都为此感到愧疚,更不希望这份性格上的后天缺陷会影响两个孩子之间本就没有法律保护的关系。

  “妈……”姜至回抱住她,哽咽道,“我有在学着改变,时运也很包容我,你不需要为我们担心。”

  外表高冷娇艳的玫瑰内里却早有了腐败的前兆,所幸有人愿意成为养分,拯救了他内心深处枯萎的根。

  郅佩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像他幼时那样哄道:“唉,乖啦。”

  “小时在外面辛苦了那么久,把这杯西瓜汁送出去给他吧。”

  “嗯嗯。”姜至吸了吸鼻子,将泪意憋回去,“我现在拿出去。”

  郅佩兰将姜至往屋外推:“别就光让小时一个人弄了,你帮忙一起收下尾,好早点回屋叹空调。我去给你们煲点祛暑的凉茶啊。”

  “知道了!”姜至一边应着,一边撩开帘子往后院去了。

  夏日晚间的田园舒爽宁静,白日的温度慢慢褪去,山野间的微风甚至送来了几分凉意。虫鸣与蛙鸣交杂着藏在草丛深处,构成自然背景音的主旋律,却不令人觉得聒噪。

  晚饭后时运被郅佩兰留下说话,姜至识趣地离开民宿,一个人到附近遛弯去了。

  时运手脚麻利地将厨房与餐桌都收拾干净,甚至还切了一盘水果出来。郅佩兰会心地点头,对这个儿婿更加满意。

  “师母,您坐下吃点水果吧。”时运将果盘放下,又替郅佩兰拉开了椅子,“有什么教训要单独醒我,您慢慢说,我都听着。”

  “你啊。”郅佩兰抿嘴笑道,“我们家之之是性子太板,你又太跳,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时运一贯没脸没皮,只当这是夸赞:“这不刚好互补嘛。您别怪我把姜至带偏了就行。”

  “小时啊,之之已经和我表过态,既然你们打算一直走下去,有些事情我是要提前知会你的,你就当师母啰嗦好了。”郅佩兰言归正传。

  时运点头:“有话您就直说好了。”

  “你也知道,我们之之因为你师傅那件事变得很敏感,又太执着。之前如果他有什么因此伤到你的地方,还要你多体谅。”

  时运一直默默把自己当生母那样上心,也从不向姜至邀功,之前那些年受过什么委屈郅佩兰能想象一二。她对时运不免怜爱,但心却难免仍偏向自己儿子。

  “之之总把事情闷在心里不说,也容易忽略别人的想法。以后还要麻烦你多费些心思引导他将情绪释放出来。”

  时运认真道:“您多虑了,姜至对我心思细着呢。这次我们回来,还是他见我最近工作上压力大主动提出来带我放松下的。是我捡到宝了才对。”

  时运话语真挚,郅佩兰不禁感慨:“你们彼此都顺心就好。”

  时运一直以来都以姜瑞扬徒弟的尴尬身份介入姜至母子的生活,他觉得今天已经是成熟的时机向师母正式坦言。

  “我这些年厚着脸皮找您,对姜至的心思肯定瞒不住您。其实今次来,我是准备给您一个确切的说法。”时运难得觉得紧张,嗓子干到快冒烟,却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了心里话,“以前我和姜至还没说开,但现在可以肯定地告诉您:我是真心钟意姜至、打算照顾他一辈子的。”

  郅佩兰佯装严肃地问:“你想好了?钟意我们之之相当于一拖二,除了对人负责,还要背上他那份沉重的心事。”

  “不管是师傅的还是姜至的,早都已经被我不要脸地当作自家事儿了。就算不是因为钟意姜至,对师傅师母你们的恩情我也是该还的,不用分那么清楚。”时运面上不露声色,藏在台面下的手却已经微微发汗。

  师母脸上意料之中的笑容终于让他放宽心了些,他趁热打铁道:“我知道这个说法老土了点,但希望您和师傅能放心将姜至交给我。”

  比婚礼誓言朴素的说辞已经足够,郅佩兰本就没打算借机立威来为难时运,感受到时运的真心后她便彻底放心下来。

  “我放心没用,得之之他愿意才行。”

  这话便相当于认可与默许,时运在郅佩兰心中算是基本过了关。

  时运心中的石头也落下,恢复了往日的轻松:“那我还需要努努力,争取让之之愿意和我尽快有进一步发展。”

  “行了,我也不打扰你们后生仔谈恋爱,你去找他吧。”郅佩兰捂嘴笑道,“我去煲点糖水给你们做宵夜。”

  “多谢师母。”

  时运出门后绕着民宿转了一圈都没见着姜至,还是师母提醒说他可能跑去村口纳凉了。时运踩着石板路经过几棵大榕树,终于在池塘前看见了姜至。

  姜至坐在亭边的石栏上,光裸的小腿在半空中一前一后晃着,脚趾沾过塘面带起一圈圈涟漪。时运看见那些因姜至而起的涟漪被月光照亮,慢慢扩散直至消失在层层叠叠的荷叶间。

  此刻的姜至就像一个没有心事的人,眼里干净、空白,纯得像块尚未经生活琢磨的璞玉——

  一如二十岁之前那般令时运初次心动的模样。

  靠近姜至的时候他甚至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生怕打扰到眼前美好的一幕。

  姜至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没回头却认出了人:“来啦,坐。”

  时运走近了这才注意到他腿上堆着两个新鲜莲蓬,手边的水晶碗里已经垒起了一座小山。莹白脆嫩的莲子在夜色里格外显眼,像是铺在池塘里的月光。

  “和我妈聊了什么?”姜至说话时眼睛却没离开手中正剥着的莲子。

  时运跨过石栏在他身边坐下:“你估下?”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许配”出去的姜至摇了摇头,侧身将剥好的莲子塞进时运嘴里:“费事猜,肯定又是些没营养的哄师奶话。”

  尚未完全成熟的莲子心还未孕育出苦,咀嚼之后舌尖弥散着一股清甜。时运顺手又摸了一颗,才说:“就随便聊聊,聊我也聊你。总之师母很开心。”

  “我妈和你太投缘,巴不得立刻和你上契认你做干儿子。”姜至越想越不对味,所幸抓了一把莲子下火,“你干脆就别费劲和我谈了,换个身份一样能进我家门。”

  “那怎么能一样呢?”时运单手揽过姜至往自己身上拢,塘面上两人的倒影合二为一,“我一箩心机讨好师父师母是为了谁呀,你可别卖傻。”

  姜至没回答,但是身体却放松下来,头往时运一侧靠去直到与他额角相贴。

  错落的荷叶连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在黑夜里被剥除色泽后只剩下变换的线条可以区分画面。耳边绕着爱人的呼吸,满目都是令人身心舒缓的自然光景,离开了中黄的钢铁森林和人情世故,姜至觉得身体里血液流淌的速度都放缓了。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似乎每一秒间都能看见一场斗转星移。

  姜至不仅闭上眼:“真好啊。”

  时运知道姜至原本是想说“时间能够停在这里就好了”,但以他的性格是不会将不现实的愿望诉诸于口的。

  “人活一辈子不就为这些瞬间吗?”时运握在姜至肩头上的手摩挲着,低沉的声音飘散在晚风里,“片刻也能有恒久的余韵。这一晚的后劲足够支撑我们走完接下来这段路了。”

  逃离是为了更好地出发,而不是回避现实的借口。他们从来都清醒得活在当下。

  “之之,其实我在阮向茗的电脑里发现了……”

  时运本想借着这山清水秀模糊掉事实的残忍,但还未说完,姜至的食指便已触到他唇上,强势打断他。

  “嘘,这事儿我们回去再说。”姜至掀眼看他,眼里折射着粼粼的波光,“该面对的我一定会面对,但能不能过完这一晚属于我们的片刻宁静?”

  这里只有自然、家人和爱人,纯净朴实的西坳山野容不下那片藏污纳垢的败叶,姜至不愿在这时提起,是因为不想让崩溃的情绪成为今天这段记忆的触发点。

  他下午才刚答应妈妈要试着将沉重的往事与自己的生活分离。

  时运亲了亲他的手背,低声说:“好。”

  波云诡谲都向这一刻沉默却有力的静谧投降,在下一个日出前,他们还能短暂回归二十岁时那样无忧无挂的自由。明天的太阳升起,他们又会重新穿上成熟赋予的重盔,沿着命运的轨迹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