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恋权违约【完结】>第78章 不该吼他

  医院急诊是众生态最复杂的地方之一,孩童尖锐的哭闹与外伤者痛苦的呻吟拧在一起,如钻般高速刺激着姜至的太阳穴。喧杂的环境音令他不安地加快了步伐,右手紧紧捏住左上臂,摆出一个自我防御的姿势。

  “让一下!”

  救护员推着一辆移动病床从姜至身边擦过,他避让时瞄见电图显示屏上拉着一条虚弱的直线。没有任何波动,是如死水般的凝固态。

  姜至眼前不知为何就闪过一副画面。时运一动不动趴在地面上,右手虎口处被自己吻过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枚清晰的唇型弹孔。他怔怔瞧着血从皮肉焦黑的窟窿中汩汩流出,如上涨的潮水般逐渐淹没自己的鼻腔。

  姜至猛晃了几下头部才将窒息的幻觉从眼前驱散,医院地面上的瓷砖分割线逐渐扭曲变形,他扶着墙好不容易才走到手术室区域。

  “姜老师。”

  蹲在墙角失魂落魄的泰柠瞧见他来,抬起头的同时抹了把脸。他的声线苦涩,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姜至很轻地“嗯”了声,将视线移向手术室上方亮起的红灯。不同于飞暮坊的幻彩霓虹,这个灯牌只令人联想到地狱的熔炉。

  “急救说Swing Sir中弹位置不算刁钻,不会有生命危险。”泰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姜至的面色,一边安慰,“你要不坐会儿吧?可能没那么快。”

  姜至回头看了一眼泰柠,对方衣服上已经凝固发黑的大滩血迹令他不自觉皱了眉。泰柠想起时运上白车之前对自己的叮嘱,局促地转过身面向墙壁。

  “不要和姜至说我为什么受伤……”回忆里的时运艰难指了指被护在身下的笔电,说话时嘴角甚至溢出了血。泰柠当时替他捂住伤口,慌乱地连连点头。

  姜至注意到泰柠躲闪的肢体语言,心中的猜疑更重了几分。

  “不用,我站着就好,利于我保持冷静。”说话时姜至眼里的光一动未动,仿佛没有生命的雕塑。

  他早该知道,配枪行动就和审计的原理是一样的,都只能将风险降低到可以接受的水平,而并非百分百消除。即便时运发过誓保护好自己、不会受伤,那也是有限度的保证。

  姜至不知道该怪自己天真,还是怨时运不信守承诺。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中的灯牌熄灭,医生从里面走出来报平安:“患者被子弹擦伤,万幸没有伤到脏器,我们已经清理了碎片并进行缝合,等麻药过了就会醒,放心。”

  听到期待中的话,姜至悬着的心平安落下,他膝盖一软,终于脱力般跌坐到椅子上。

  时运猛地推开眼,侧脸一看床头,上面果然整齐摆着一套餐盒,而一旁的椅上空无一人。餐盒上有特殊的动物印花,是他和姜至在逛街时一起买的。

  很明显姜至在自己熟睡时悄悄来,在他醒来前就离开。

  这是时运受伤后第三天,期间他只在手术后清醒时见过姜至一面。

  那时姜至用沾了水的棉签小心翼翼地帮他湿润嘴唇,动作温柔,但眼神里却带着新凝结的冰。时运有些恍惚,仿佛一觉睡醒回到了几个月前,对方身上那股礼貌的疏离感如散尽的麻药,勾出了身体深处的痛感。

  不知道是被伤口还是姜至的变化扯到痛觉神经,时运不自主咧了嘴:“嘶,疼——”

  他如习惯那般趁虚弱向姜至撒娇,可这次似乎不管用了。

  时运的心猛地一震,像是急于确认什么一般去触碰姜至。对方没有抗拒也没有回应,两人的手背隔着留置针相贴,毫无体温的实感。

  姜至语气很轻,像是郁闷的叹息:“疼吗?”

  时运确信对方眼底涌动着关切的光,但其中隐藏的情绪却很复杂。恋爱中的姜至,瞳孔是泡在春潮里的云,一动一笑间爱意就如一场雨般淌落。但此刻,这片云散尽了。

  “疼啊。”时运笑了笑,装作没事发生,用力握住姜至的手放在自己腰间缠绕的绷带上。

  指腹下是绷带的粗糙感,姜至的手轻轻贴在上面,却像直接伸进了新鲜的伤口。他咬着唇,陈述自己的痛:“那你知道我也会疼吗?”

  看着对方被泪意一遍遍染红的眼尾,时运握在姜至手腕上的手指骤然收紧:“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他心痛地去擦拭姜至颊边的泪痕,对方却偏头躲开了。

  姜至唇角下压,笑容难堪:“我没感觉到你在乎这个约定,所以你不需要说自己食言。”

  幸运之吻像是个自作多情的笑话,时运背叛誓言的姿态随意又干脆,似乎从未理解过自己落吻时的心情有多么沉重。

  姜至说完便将手从时运掌心挣脱,动作缓慢却坚决。

  时运麻药劲儿还没缓过来,混乱的思绪让他有些难以招架现在的局面。他不知道怎样才能直击痛点地哄好姜至,只能一遍遍道歉:“别生气啊,之之,是我错了。”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医生都说我没什么大碍。你就再原谅我这回?”

  姜至难受地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压抑得就快呼吸不畅了。

  又是这样。轻描淡写地带过他所受到的伤害,然后放低姿态求自己,试图蒙混过关。而当他获得原谅之后,很快又故技重施,自己也跟着被反复卷进失去的痛苦漩涡。

  姜至被迫亲眼目睹时运一次次踩上生死的边界,而最致命的是他每一次抬头,就会发现手握镰刀的死神长着自己的脸。

  “我还要让你陷入危险多少次,我又要承受多少次这种折磨呢……”姜至将手肘撑在膝盖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肩胛处能看到明显的抖动幅度,“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自己?”

  他话里带着令人心碎的迷茫:“你不要命飞扑出去时真的有想过我吗,时运?”

  突如其来的指控让时运清醒了些,他皱眉扫了眼门边的泰柠,却见对方一脸无辜地摊手溜走。

  “你不要怪他,你的好兄弟不仅没和我说实话,还处处帮着你隐瞒。”姜至直起腰,将双手抱在胸前,在自己和时运中间划出一道清晰的界限,“要怪就怪自己当时出了力,把我带进经罪科。”

  姜至在会计支援组,自然有权限接触证物。MWCPA五个字母是刺进他血肉里的仇恨纹身,又怎会从他眼中逃过。

  时运明白姜至应该知晓了一切真相,只得苍白开口:“之之,我不是,我当时只想着水边夕阳这个案子而已……”

  “你是。”姜至打断他的谎言,“没有人像你这么蠢、这么莽,将自己强行塞入属于别人的镣铐,豁出命替别人承受。你问过我的意愿吗?”

  父亲的冤案是他生命中不可剥离之痛,时运爱他的方式不应该是复刻、品尝他的痛苦。

  姜至的语气又急又重,眼神中甚至带了一分厌弃,但那不是冲着时运,而是瞄准他自己:“你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应该率先考虑自己,而不是被我的事情支配。”

  姜至很爱时运,但这份爱令他无所适从。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团火,每一次想要拥抱时运就会将他的翅膀灼伤。爱原本就是如此沉重又令人丧失自我的一件事吗?

  “你答应过我很多次不再以身犯险,但你的行为让我放心不下。”

  “上一案你为了听温成荫一句话,半个身子飞出天台,这次夺回证物的时候挨了颗子弹。下一次呢?”姜至喘了口气,却无法平复胸腔内四处窜动的火,于是放任它将自己和时运都吞没,“是不是要我直接去太平间认你?”

  姜至头一回在时运面前彻底失控。考虑到是公众场合,他极力克制着声调,但释放出的情绪却强烈到几乎要给时运再添一道新伤。

  尽管姜至在单方面输出,但这算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吵架。

  窗外蝉鸣嘲哳,姜至觉得自己是其中最聒噪的那只。自己不该吼他的,应该抱着他,用吻痕缝合他的伤处、并温柔说自己很担心他的。

  消毒水味盖不住时运腰间隐隐传来的血腥,姜至抽了抽鼻子,痛苦地将脸埋进毛毯里:“我承受不住再次失去所爱之人了,你知道的啊……”

  时运喉间像是卡着窗外的烈日,高温将他的声带灼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之之,你听我说……”

  还未来得及组织语言,姜至已从他腿边抬起头,方才脸上的崩溃一扫而空。

  “Sorry,我想我现在没办法冷静下来和你沟通。等我调整好状态,会听你解释的。”姜至揉了揉酸涩的眼皮,径直起身,走出两步却又调转脚尖,将时运的被角压好,“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

  时运很响地叹了一口长气。

  两天过去,时运依然记得姜至临走时看自己的那一眼,充满破碎感的痛苦与满溢的自责交织在一起,令他感到面红。即便心里痛到极致,姜至依然没有将情绪全部发泄在自己身上,选择将还未完全消化掉的脾气带走。

  时运带着姜至为自己做的早餐下了楼,在花园里找了个暴露在阳光里的长椅坐下。高温炙烤皮肤产生的灼烧感能让时运短暂忘却内心的痛,他叉起一块猪肠粉塞进嘴里,却只尝到了苦涩。

  时运靠着椅背,将最后一点食物残渣也扫尽。他出神地望着空荡荡的餐盒,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心脏。

  啊,他好想姜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