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AC掌握足够证据之后率先行动,高今雨的团队在同一天兵分两路,一路直奔地政署,另一路则将舒傲鸣从商业论坛现场带走。
原本还在展板前与合作伙伴寒暄的舒傲鸣在媒体镜头里留下了活动中的最后一张照片,照片上他以手臂低挡镜头,如一只无措鹌鹑被廉署调查员围于中间。
乔正业与舒傲鸣双双落网,当年黄金角地皮拍卖的惊天内幕随着IACA的调查行动逐渐闯入舆论的视域,如同一股决堤洪流般冲刷了明湾政、商两界。
“丰川集团董秘舒傲鸣、地政署高级官员乔正业等人因分别涉嫌触犯《明湾防止贿赂条例》和身为政务人员泄露政府机密,日前已被ICAC宣布拘捕并带回总部接受调查。ICAC有足够理由相信,丰川集团在之前备受瞩目的黄金角地皮拍卖中通过价差向负责拍卖的乔正业输送利益以换取交易便利……”
“目前案件仍在进一步调查之中,丰川集团的话事人阮向茗暂时未受本次事件之影响……”
无论切到哪个电视台,屏幕上都在滚动播放同一则重磅炸弹。明湾本土地产巨头之一的丰川因为有高层遭廉署突捕的消息而被推上舆论的风口。
经罪科食堂里也是哗然一片,都在讨论这事儿。
“地政署这么明目张胆的操作怎么也没被查出来?”
“都说审计署那边也疏通关系了,政府审计的时候帮忙包庇着呢。”
“好彩没买丰川的股票,今早一看跌得实在吓人。”
甚至有同事回头拍了拍时运的肩膀问道:“Swing Sir,听说你们也在查丰川,是不是还有雷没引爆呢?”
时运眉毛微扬,熟练地换上解读不出实际内涵的社交笑容,主打就是一句“无可奉告”。
意料之中的回应没有减淡大家继续谈论的兴致,泰柠喝了口茶,轻声评价了句:“Madam 高这手脚麻利的,明年电视台就该照着她拍一部《雷霆反贪》,收视一定爆棚。”
时运的注意力还集中在自己面前这碗烧腊饭上,他低头猛塞了几口饭,就着剩余半杯冻柠茶硬吞了下去。
“你慢慢吃,我上楼先。”时运放下勺子,捞托盘的同时屁股从椅子上离开。
泰柠赶紧扒拉完剩下的几口,含糊不清地抱怨:“和姜老师吃饭就一口分三次吞,和我一起就巴不得两秒扫完,你区别对待啊!”
“那你要问Madam高为什么偏选午餐时间和我交流案情。有意见找她提。”
“……当我没说。”
回到办公室后,时运按照约定时间与高今雨通过远程视讯合并案情进展。
“看新闻了?”
“那肯定看了。”时运想起新闻上的形容词,看着高今雨一贯的冷脸不禁乐道:“报纸都夸Madam高你是廉署之花,说明湾小姐都未必有你上镜。”
两人已是朋友,面对这句玩笑高今雨自然不恼,但依然利索地怼了回去:“也就普普通通,比不上时Sir你这位花边常客。”
简单的寒暄之后两人切回了正题。高今雨这次行动只拘捕了以舒傲鸣为首的几位董事和高管事,故意放生了最核心的董事局主席,对比以往同质案件来看有些不像她的作风。
“按照我们之前协商的内容,这次行动暂时放过了阮向茗。”高今雨有条不紊地向时运说明着嫌疑人的动向,“涉案人员昨晚也已经获准保释,阮向茗连夜召开了高层会议,应该是在商讨对策。”
“丰川这坛子事儿太棘手,他神经紧张也是正常的。”时运淡淡道,“我倒希望他能再紧张一些。”
阮向茗是丰川的董事局主席,同时也是公司的控股股东和实际控制人,他不仅对上市公司的经营、运作与决策具有实质性的控制能力,还对公司信息披露行为及其质量具有重大影响。
这样一个关键人物被放到了焦点之外,是在为经罪科后续的布署埋线。
不同团队都有各自的做事方法,可以说高今雨为了迁就经罪科的节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
时运双手交叠在桌面,认真地说了句:“谢谢,我欠你个人情。”
“时Sir尽快将他抓捕归案就是最大的人情。”高今雨调整了下耳机,低头看了眼材料,“有一个消息你应该想知道,我们带回的所有涉案决议文件上都有阮向茗的签署同意,会议记录上也显示他均有列席。”
时运眼睛亮了亮:“所以阮向茗全程都是知情的,并不存在被架空的情况。甚至很可能一切决策均由他授意,其他人不过是听order办事而已。”
从之前地皮拍卖到最近的非法集资是一串互相紧扣的连锁反应,阮向茗如果参与了前期,后续的谋划部署便很难逃脱涉案嫌疑。
“ICAC这次行动已经给他们释放了预警信号,希望他们能有所动作。”
时运的目标从来不是清算完丰川内部就结案大吉,Rugosa一案的悲剧性结尾给他提了醒,这次他希望能够穿透丰川,通过反应链条摸到可能隐藏在阴影背后的真正元凶。
因此他才会和高今雨商量暂时放过阮向茗,因为任何官方行动都有可能对他造成束缚。时运想要钓上大鱼,就必须先舍得放长线,给予对方“充分”的自由——
实际上这份自由受到严密监视,欺诈调查A组已经布下眼线,不会放过水面上任何一处可疑的涟漪。
“希望是这样。”高今雨用严肃的语气送上了诚挚祝福,“祝你们成功。”
时运结束视讯的下一秒门就被敲响,他喊“进”的同时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姜至迈步进来的时候小幅抖了下,缓了两秒之后步态才恢复正常,看样子是在门外站了有一阵。
距离午休结束还有五分钟,时运朝他伸手,姜至会意,径直走到自己身边,在椅子一边的扶手上坐下。
“怎么不早点进来?”时运顺势揽住他的腰,将头埋进他外套里。
姜至今天换了新香,属于树木的青绿味混合着叶片的涩感钻入鼻腔,仿佛枝头一片新旧交替中的绿意。姜至身上好闻的味道让时运立刻清醒了几分,再抬头时眼里已不见了方才的疲态。
姜至礼尚往来地替他按摩太阳穴,手上力度适当,语气却不轻柔:“不想打扰你和美女开会咯。”
时运僵了一下,捉住他的手,表情古怪:“泰柠这混小子又和你瞎说什么了?”
对方紧张的眼神令姜至瞬间破功,故意紧绷的表情瞬间垮了。他眉眼温柔下弯,带出一抹很轻的笑来:“这么不经逗啊?”
“放心,泰柠就说你在和ICAC的Madam高视讯聊案情。”姜至挠了挠他下巴,一边说,“我有看新闻,Madam被媒体安的花名也是知道的。”
电子钟的分秒数字跳到00,两人自然分开,短暂的温存随着距离拉开而结束。姜至绕回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瞬间进入了工作状态。
尽管时运计划暂时不对阮向茗进行拘捕,但不影响围绕他的背景以及社会关系展开调查。
丰川集团并不是由阮向茗一手创立的,丰川的存续时间和阮向茗的年纪不相上下。前丰川持有者因为衰滥赌欠下巨额外债,迫不得已低价抛售股票,这便成了阮向茗进场的契机。
阮向茗在海外读书时便已通过创业赚取了人生第一桶金,而他毕业后将这桶金投资到了丰川,野心勃勃地进入了明湾地产市场。阮向茗控股之后成为了新的掌舵人,改朝换代的丰川在他的领导下逐渐步入正轨,基于之前的业务基础一步步发展到了如今的规模。
“如果我没记错,当初阮向茗首次出现在明湾大众视野内的身份就是天才海归。”姜至突然想起了当年报道上的只言片语,与时运他们的调查结果不谋而合。
“但问题是,一个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只有18岁之后的人生?”时运皱眉道,“说难听点,齐天大圣都知道自己是从哪块石头里蹦出来的,阮向茗却连块石头都没有。”
如果说阮向茗在靓国读书时还能考证,他的人生履历表在十八岁就读之前是一片空白,无论在明湾还是靓国都查无此人。
姜至突然灵光一现:“或许试试看从他的特殊姓氏入手?”
阮姓在明湾本土是罕见的外来姓氏,在民族志上追溯不到多久的历史,但却是莱普尼亚的华人大姓,明湾现有的阮姓人士大部分都是莱普尼亚华裔或其后代。
“莱普尼亚……”时运琢磨着这个地名,只觉得它最近出现在视野中的频率太高。
他猛然想起之前姜至追查银悦账户时曾提到过这个国家,但后来赃款在莱普尼亚走了一圈洗干净之后又重新回流向明湾的一个空壳公司。
“丰川在莱普尼亚也有控制账户,加上阮这个特殊姓氏,阮向茗来自莱普尼亚确实是有可能的。”时运敲了敲桌面,似乎是有了调查方向。
正在这时,泰柠走进来,兴奋道:“Swing Sir!我从线人处收到一剂猛料!”
“连兴的坐馆九日哥昨晚和帮内叔父聚会,喝大之后说漏嘴。”他喘了口气,接着说,“他说以后联兴要行大运了。以前同村的兄弟玩伴现在是条超级金水喉,喊人扮场戏而已就大方给了六位数,之后继续合作有大把赚钱机会。”
“一个姓一条心。”泰柠复述了一遍原话。
九日哥真名阮旭,是被O记登记在册的重点关注对象,时运记得他file里面登记的出生地就是莱普尼亚。
“过失致徐霖死亡的那人是哪个字头的?”
“就是连兴。”
徐霖遇害当晚参与社团械斗的另一个社团是连旺。两个字头的话事人平时称兄道弟,一向井水不犯河水,27号竟然当街开架。现在看来,合理的解释就是阮旭受阮向茗之托故意做的一场大龙凤,而阮向茗就是九日哥口中那条“金水喉”。
阮向茗与莱普尼亚之间的连接被阮旭成功架起,时运与姜至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没想到刚才的猜测竟然全中。
时运突然想起了被遗忘的细节,身体偏向姜至问:“你还记不记得,Rugosa一案最后追查到融风基金会疑似主要注资地也是莱普尼亚?”
姜至眸色跟着一沉:“我记得。其实我来也是因为对融风有所怀疑。”
接着,他打开随身带来的报告,说:“当年丰川陷入恶意收购一事我们组分析之后有新发现。”
“融风和对丰川发动恶意收购的外资企业Hillow(喜乐)之间有复杂的间接持股关系。也就是说,融风和Hillow根本就是同一条船上的凶手。”
这个发现直接推翻了故事的版本。恶狼是它派来的,真正心怀不轨之人最终成为救场的“白骑士”,全程都是融风在自导自演——
神是融风,鬼也是融风。
融风一线再次被勾出实在是意外之喜,时运勾了勾唇:“有意思。”
“融风对丰川的企图心很重,可以说是费尽心思将丰川强制圈入版图。”姜至精辟总结,“只是不知道原因。”
时运吩咐泰柠:“查一查融风旗下润雨基金会的资助名单,看看有没有和阮向茗经历类似能配对上的。”
“你怀疑他和温成荫一样都……”姜至脊背发凉,后半句话没说下去。
“两人的经历有几成相似,如果是真的,融风不知道在用相同的手段控制了明湾多少企业。”时运置于桌面的手缓缓握拳,潜藏的对手引起了他的重视,“这场仗不好打。”
姜至从未见过时运此刻的眼神,那样犹疑、沉重,但带着燃烧的野心,像是狂风中努力挺直的劲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