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兰广场每天早上八点都有升旗仪式,此刻区旗上的白玉兰已经被风托起,斜上方是同样舒展飘扬的国旗。
即便是盛夏,广场上的游人依然络绎不绝。时运和姜至没有深入广场中央,只是走在靠近主路的步道上也需要不时闪避对向而来的人。
一辆正巧发车的旅游巴士从身旁经过,被车轮卷起的新鲜尾气夹杂着滚烫的柏油味迎面扑了两人一身,猝不及防的刺鼻气味让姜至没忍住咳嗽了起来。
“这还没到整点,什么旅行团出发时间这么刁钻。”时运抱怨了一句,转头却看到那辆车已经快速消失在了前方路口的拐角,只能看见半个蓝白混色的屁股,便回头拍拍姜至的后背,“还好吗?”
高温下空气的热度比体温更高,算上刺鼻化工气体的加成,呼吸本身对人体而言都算一种酷刑,更何况是对患有咽炎的姜至。
“没事,就是冷不丁呛了口。”姜至抬手用指关节抹去了沁出的眼泪,红着眼睛说,“继续走吧。”
远远看去,停车场上颜色各异的旅游巴士规矩地停在格子里,隐约传来扩音喇叭特有的沙哑声,共同组成了明湾的经典旅游图鉴。
“传单上有说更具体的集合信息吗?这么大一个广场该怎么找。”姜至有点茫然地看了看面前攒动的人头。
越谨慎反常的行为背后越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时运嗤了声:“就是因为没有才觉得奇怪,本来正常的生意行为搞得像UC和Handler接头一样玄虚。”
“这么一说确实有卧底和上级联络员互设密钥的感觉了,好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姜至好奇道,“你们警察现实里也是这么做的吗?”
时运绷不住嘴边的笑,只说了句:“艺术改编的东西别全信。”
偶然捡到的传单上暗示的巴士就好似一个特殊的容器,只收纳能看懂谜语的人。时运和姜至分头观察两边停着的车辆,发现都是明湾一日游的旅行团,真实性经过询问上车的游客也都一一确认了,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时运拉着姜至到树荫下,将警官证收回口袋,抿唇琢磨却没想通问题出在哪儿。
“所以这辆神秘巴士是没来,还是已经提前开走了?”看到时运表情苦闷,姜至的眉眼也跟着耷拉下来。
过了几秒,他突然灵光一现,和时运异口同声道:“是刚才那辆大巴!”
“可惜我没能看到车牌号,不然就能和交通署确认动向了。”时运郁闷地甩了下拳头,松开时掌心都是汗珠,“还是迟了一步。”
“没缘没故提前发车,撇下可能还没到场上车的人总要有合适的理由吧?”高温让思维转速都慢了下来,姜至拿手扇了扇风,接着说,“会不会是我们来之前突发了什么状况?”
话音刚落,两人便迎面撞上了一队正在附近执勤巡逻的军装,随着距离的缩短,他们听到了对方聊天的内容。
“瞧着一身西装斯斯文文的模样,还是个律师,怎么知法犯法在大庭广众动手打人呢……”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时运重新摸出随身的警官证,“自己人。刚才你们说的案情是发生在这附近吗?”
看到证件上明显的SIP字样,其中一名军装师姐立刻敬了个标准的礼,中气十足地喊了声“Sir”之后向时运解释刚才发生的情况:“是的。大概8:30左右我们收到电台Calling,说金玉兰广场停车场发生推搡伤人,请求支援。我们到现场的时候大巴前面两拨人已经分开了,但伤人者情绪还比较激动。”
时运追问:“情况严重吗?是因为什么事发生的纠纷?”
“现场是中黄重案in charge的,停车场旅行团多,涉事的刚好是个夕阳旅行团,岁数大了怕磕着碰着,我们就在旁边负责维持秩序,当时多人口杂具体的情况我们也没太听清。”军装师姐说,“发生冲突的受害人倒是挺年轻,情节也不是很严重,被打了一拳也没还手,现场都教育过了。”
“中黄重案”四个字一出口,时运的眉毛立刻跟着一挑,搭在胳膊上的手指也动了起来,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话说回来,怎么今天重案的人来这么快,和我们几乎前后脚到的现场。”军装师姐逐渐有些迟疑,“我们在这个片区执勤两年了,从没见过这么高效的出案速度。”
军装巡逻队是明湾警务处下的分支,主要负责明湾陆路辖区巡逻管辖,尤其是进行紧急事件处理。通常电台收到报警电话后会第一时间通知案发地附近正在执勤的小队,因此军装通常是第一批到达现场维持秩序并解决纠纷的警务人员。
“而且今天来的还是重案一组的人。”搭档巡逻的军装师兄在一旁补充道。
分区警署总部一般集聚了重案、反黑(O记)、毒品调查(NB)等不同警种,每类警种又下设不同的小队,但彼此之间分工明确,虽然组成复杂但井然有序。一起普通的寻衅滋事怎么就惊动了鼎鼎大名的中黄警区重案一组——一支在明湾警界能和经罪科欺诈调查A Team齐名的、专门负责重大刑案的精英部队。
没见血没破皮甚至不需要去医院诊断的鸡毛蒜皮居然劳驾了重案一组,实在是怪事。两位军装伙计也是头一回碰见。
时运装作茫然问:“你们平时遇到重案一组出现场的机会多吗?”
“大吉利是!”军装师兄连忙摆手试图赶走晦气,“我们平时处理的大部分都是小偷小摸和非法入境,也是很少碰到血案现场。”
重案一组和人命挂钩,碰上他们十有八九人都是横着的,甚至都不是完整的。他打了个冷颤继续说:“上一次我俩在现场碰见重案一组还是半年前水渠抛|尸案。”
一旁的姜至跟着一惊,这个案子他也略有耳闻,受害者是一位中黄白领,凌晨结束加班在回家路上被杀害,当时弄得中黄人心惶惶。
时运心中大概有了数,也没追着细问下去,只是绕回了刚才的纠纷案上:“既然涉事,为什么把大巴放走了?”
“受害方主动说了和解不立案,不过挑事方还是被带走回警署了。”对方如实相告,“不过Sir为什么问我这些,是有什么案子关联吗?”
“我怀疑这起纠纷可能与我们科的调查范围有牵连,所以需要你的情报配合。”时运一笔带过,直奔主题,“涉事的大巴是什么时候开走的?”
军装师兄不疑有他,照实说:“大概是我们到现场后的二十分钟,8:50左右,车牌号是‘FR 孖290’。”
时运重复了一遍车牌号:“FR 2290是吧,多谢。”
固定在军装警员肩膀上的无线通讯装置忽然响起:“电台Calling 23,金玉兰广场东首人行天桥发生社团持械斗殴,16、04正在接近,请立刻前往支援。”
“23收到。”
时运见状立刻让开通道:“那就不阻你们当差了。”
“Goodbye Sir!”两位军装伙计敬礼后跑步向事发地点离开。
等人跑远后姜至才发问:“你刚才脸色不太对劲,是有发现什么问题吗?”
“还记得之前你被人在中黄巷子里袭击,我喊来现场in charge的督察黄Sir吗?”时运抬手抹了把额间的汗,却没能捋顺眉心的褶皱,“平时这种根本构不成规模的普通寻衅滋事一般都是他带领的重案二组负责,一组经手的案子都是大案特案。”
时运又给他例举了几个被媒体宣传过而耳熟能详的案子,从连环杀手到灭门凶徒,光从案件名字都能想象出血腥程度。姜至恍然般颔首:“这么看来确实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嗜血的凶兽忽然转性吃素,也怪不得人多留个心眼儿。
“又是动用反常警力,又是提前发车,说没问题都没人信。”时运不自主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哂笑,“受害人带着巴士逃那么快,肯定是着草[1]。”
“至于中黄重案一组为什么牵涉其中……”
时运话说到一半便被电话铃声打断,他瞄了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摇头道:“果然大白天不能说人是非。”
“喂?时Sir。”
电话被接起,时运揽住姜至顺着林荫道往商场的方向走,一边说:“黄Sir,我正想找你,你倒是先给我来电话了。”
黄Sir免了客套,直切正题:“我这儿刚经手个小案子,本来是小打小闹教育两句就行了,但问了几句之后感觉需要转介给你。”
时运眯了眯眼:“让我猜猜,不会这么巧是重案一组甩过来的金玉兰广场寻衅滋事吧?”
对方愣了两秒,随即传来一声轻笑:“这都能抢在前面,既然你已经在查了,那就来我这捞人吧。”
“还有,不是他们一组甩过来,是我拿回来的,清楚?”黄Sir纠正道。
“得了,我这就来。”
时运挂电话的时候两人刚好走进商场,充足的冷气拍在肌肤上,像是抱着太阳跳入冰桶里,瞬间有种活过来的冲击。
“我现在要去一躺中黄分区警署,你要不要找个地方等我,或者直接回家也可以。”时运扯了扯姜至的手臂,低眉向他请假,“我也没想到事情进展这么突然。”
时运的声音有些闷,带了一些歉意,他并不认为因工作丢下爱人是不可饶恕的事情,但首先需要获得对方的理解。
“没事,你去吧。我也经常带工作回家,你不需要觉得抱歉。”姜至伸手碰了碰他头顶的发梢,像是在拍莫须有的狗耳朵,“难得周末出门,回家待着也太无聊了。我先送你去警署,再想去哪儿好了。”
姜至是也能享受安静与孤独的人,远离群体也能找到生活的价值,倒也不至于无聊。
站在中黄警区总署门口,姜至才发现这儿离酒吧区不远。
“飞暮坊就在这附近吧?”
时运抬手指了指飞暮坊的方向:“是的,NB和扫黄经常‘帮衬’特殊场所就先不说了。人喝高了乌烟瘴气的事儿就多,中黄警署设在这,一旦发生什么事儿,也能光速出警。”
姜至点头:“我就去那儿等你,你搞掂了再话我知。”
“这个点酒吧街刚刚收市,哪儿还有门面开着?”
“造绪开,它家早上是咖啡馆,夜场才是酒吧。”
“这么拼?”时运有些愕然。
姜至耸肩道:“没办法,揾食艰难[2]嘛,不别出心裁怎么能长久立足。”飞暮坊竞争那么激烈,店铺翻新速度快,想赚钱拼得都是流水般不息的创意。
“放心吧,老板和我熟,之前那儿也算我半个家,大白天我也不会沾酒精的。”
时运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又抬手看看腕表:“中午这顿是赶不上了,晚上一起。”
“行啦走吧,别让人黄Sir久等。”姜至飞快勾了勾时运的尾指,算是克制的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