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恋权违约【完结】>第43章 舆论封锁

  时运的本意并不是想给姜至压力,只是时机合适、气氛到位,他自然而然就说出口了。时运认为恋爱是不能互相隐瞒,于是坦白了自己蛰伏数年的心机、让姜至对自己近乎骇人的执着有预期准备。

  其实那天时运并没有过多解释,话说出口,也就随着句点而终止。这场旷日持久的暗恋并没有让姜至感到脊背发寒,他和时运一样都是锲而不舍的犟种,明白其中的沉重与不易,所以才会泛起心酸。他们刻入骨血的共同的恨与时运隐藏于心的对他的爱,都是无法被时间冲淡的执念。

  姜至也没有细问,他觉得这份感情的沉重是自己目前可以理解却无法读透的。

  爱如江河般有奔腾向海的勇气和坚持,却又不是纯粹的江河,无法准确溯源到某一股细流、某一处山头。在姜至心中,爱情诞生的时间点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心意互通后彼此相处的朝夕。

  他和时运之间的爱情纽带还不算坚固,姜至也清楚问题主要出在自己这边。虽然此刻他们并肩而行,但实际上时运提前超越了自己无数圈,比起向对方刨根问底,当务之急是让时运感受到自己分毫不弱的情感——尽管这个差距一时半刻无法追回,但姜至依然在努力。

  时运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难搞定的客户,他想在没有限制的答题时间内认真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何警司特批了时运一周假,但时运一向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家窝了三天就迫不及待销假返岗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只是皮肉外伤,又不是非要卧床静养,都是小事。

  对于这事,姜至起初是不乐意的,还在劝他多休息两天。但时运缠着自己耳边撒娇耍赖烦了,见他生龙活虎的,也就随了他,省得他天天精力过剩换着花样找自己发泄。

  在应盛会计师行“投诚”的帮助下,会计支援组很快厘清了温茂科技与温成荫本人的犯罪证据,欺诈调查A组正式将调查取证的文件移交检控,准备提起公诉。法院开具了正式的拘捕令,温成荫被转入羁留病房继续观察,由警方派人二十四小时严加看顾。

  时运的右手还用绷带固定在脖子上,他隔着玻璃与插着喉管的温成荫“对视”良久,仿佛继续着那天在天台上没有完成的对话。

  在警队接受训练之后,每多受一次伤,时运的痛觉就会变得更麻木,直到温成荫坠楼当天看到姜至眼里的泪,他才察觉到疼痛的威力。因为有人担心,所以他才格外惜命,而温成荫似乎并没有类似的与现实世界的牵绊,因而才会如此义无反顾地选择结束生命。

  “他倒舒服,天天躺床上回避世事,巴不得躺到刑期满呢。”泰柠抱怨。

  时运看了眼被手铐拴在床架上的温成荫,摇头点破:“他是真的不想活着。如果他还有意识,说不定现在就弹起来把自己的管拔了。”

  死亡是他短暂一生中最后一次筹谋,明知消防已经铺设了安全气垫,在存活率大幅提升至百分之九十的前提下,他依然笃信掌握在自己手中的那百分之十。

  “温成荫跳下来的位置是精心设计过的,他站的那个地方,垂直往下有个凸起的平台,拉住他的时候我看到了。”时运的声音很淡,比医院里的冷气还要冰,“在被消防接住之前他会先砸在上面,必死无疑。”

  他从不相信命运,又怎会轻易将自己的生命交给虚无缥缈的命运。

  泰柠不屑道:“但他最终还是失算了,没得逞。”

  时运叹了口气:“不,他会的。”时运的直觉一向准,即便不希望案情的关键人物离世,但对于注定好的事情他也无能为力。再精湛的医术也无法挽回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温成荫果然还是没有撑过第五天,在一片震惊全明湾的罕见的火烧云中,他被医生宣布了死亡。

  “温成荫,死亡时间1847。”

  对时运带领的欺诈调查A组而言,温成荫的离世并不会成为《情缘毒药案》的结案陈词,他们从未停止追查,将矛头指向了一直藏于背后没有露出破绽的提线人。

  案件到这里其实已经形成了逻辑通顺的闭环,由于缺乏直接证据,对幕后主使的一切指控只能被解读成过度反应和个人猜测。时运很清楚目前的处境,自己在明,敌方在暗,对方只需抬动食指就能通过各种渠道给他设置障碍。这是一场从鸣枪瞬间就注定要输的赛跑,但时运向来喜欢逆转局面。

  更不巧的是,温成荫死后,媒体像是约定好了一般,针对经罪科的负面报道铺天盖地淹没了明湾的街头巷尾。除了勾出当年的《MWCPA诈骗案》作噱头,文字攻势的焦点更多是诡异地集中于时运身上。

  时运的名字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只不过以往都是以警界精英的形象,如今却罕见地变成了过街老鼠。

  执法过度、逼死嫌犯……与当年大肆报道姜瑞扬畏罪自杀不同,这一次的过错被归咎于警方。

  这是一场有组织预谋的诋毁,经罪科看似在承受着主要火力攻势,实际上时运才是处于舆论风暴中心的受害者。真相在丑陋的阴谋面前变得一文不值,谁是必除的眼中钉,谁就要被舆论的唾沫攻击。

  时运本人并不在意报纸杂志是如何扭曲报道他的正常执法、如何将他的警队证件照贴在头条并标注“刽子手”的,所有的舆论质疑都有公共关系科(PPRB)负责招架回应,轮不到也不需要他操心。

  反倒是姜至气得浑身发抖,一扫往日的持礼克制,在他办公室做起了人肉手撕机,连毁了几份报纸。

  “到底谁才是杀人凶手!”姜至将碎成雪片的废纸扔进垃圾桶,狠狠往手里挤了一大坨酒精凝胶,“无脑煲大[1]这事到底有什么好处,为什么要封锁群众知晓真相的权利!”

  有现场的围观群众拍到时运扑身救人的全过程,但这些视频无一例外全被抹除,只能一串看到灰暗的“404”。一切操作都和当年姜至父亲一案极为相似,很难不怀疑是同一伙人所为。亦或者说,这么多年来,藏身于背阴处的仇敌从未停止过作恶,一直在借不同的刀持续着干净的杀戮。

  “别生气了,我们不是早就习惯了。”处于风口浪尖的时运淡定非常,这会儿还能欣赏姜至气急败坏的表情,“我记得你也经常被对家财团威胁,当时你不也泰然处之了吗?”

  “这怎么能一样呢!”姜至脱口而出,在时运“我就知道”的笑容里反应过来自己原来是被耍了,破罐破摔道:“他们可没在明湾群众面前唱衰我,不过都是些不入流的小打小闹而已。”

  姜至被他这副无所谓的模样气笑了:“时运高级督察,你都臭名昭著了,还傻乐呢?”报复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姜至总是不屑一顾,因为他知道这是失败者可怜又无力的反击。但当受害者是自己在乎的人,他反而无法保持冷静理智。

  “知道你是担心我。”碍于办公室的摄像头,时运无法像心里想的那样抱紧姜至,只能隔着办公桌安慰他,“但我真的不在乎,况且公共关系科迟早会出面摆平。”

  姜至压低了声音:“已经过去两天了,他们还在犹豫什么呢?谁知道是不是一丘之貉。”

  时运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一定是背后有人搞鬼,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停止追查。”

  “但我偏不遂他们愿。”他不屑地勾唇。

  姜至心里一动,跟着莞尔:“我也不。会计支援组和欺诈调查A组肯定坚守同一阵线。”

  “我也是始终和你站在一起的。”

  甜蜜非常的气氛被突如其来的座机铃声打破,时运扭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内线,只不过这次来头过猛。

  姜至看到时运逐渐凝重的眼神,心生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是总警司办公室。”时运沉默了片刻,“我要上去一趟。”

  总警司是经罪科的最高话事人,事情捅到了警衔金字塔的塔尖,时运这一行凶多吉少。

  “小心行事,千万别上头。”姜至拍了拍他的手背,试图给他传递信任的力量,“去吧。”

  时运刚刚迈入总警司的房间就被当头一击。

  “结案?”他不可置信地重复着总警司的命令。

  总警司忍着脾气重复了一遍:“是的,结案。”

  “Sir,我们和会计支援组梳理到背后控股方的最后一层是隶属于马曼群岛[2]的离岸公司,再给我们一些时间就能查清源头了。”时运挺着腰,警姿如受训结业考核那天一样标准,“现在没有抓到幕后真凶,我们不能这么轻易地close file(结案),否则之前的努力就功亏一篑了。”

  时运的顶头老板何警司也被召来,很显然是与总警司聊了很久,但从两人莫测的脸色可以看出并没有达成共识。他出面支持自己的手下:“不如在限定三天时间,让时运继续查下去,查明真相之后再让PPRB开新闻发布会向公众交代。”

  总警司的脸色更黑,几乎处于发作的边缘。在他看来,面前这对上下级像是串通好一起来逼宫的。“你有想过政府层面的问题吗?你的指控随时可能影响明湾与马曼群岛长期建立起来的商业信任。”总警司责问道。

  时运不卑不亢地回答:“Sir,如果这是一颗毒瘤,我想对方很乐意看到我们明湾经罪科帮忙拔除。”

  “PC61923!”总警司终于爆发,大声喊了时运的警号以示警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时运为人老练又处事圆滑,在经罪科的各位大老板面前印象也是很不错的,但偏偏碰上经手案子或原则问题的时候总会变成难以说服的刺头。像时运这样的下属,上司既欣赏,又忌惮,因为他侦办能力过人但有时太不可控。

  “你们欺诈调查A组一向喜欢踩过界,我很欣赏你们的冲劲,但是非常时期要懂得收敛。你还嫌现在经罪科惹的负面新闻还不够多吗?多少人还要拿十多年前的陈年旧事来攻击我们警方,说我们执法过度!”

  总警司下了最后通牒:“这个案子始于温茂止于温茂,温成荫是畏罪自杀,我们经罪科才能留存颜面。《情缘毒药案》就到此为止,我会让PPRB照实对外公布。”

  畏罪自杀——

  时运侧头狠狠呼了口气,努力缓和了因为咬紧牙关而异常紧绷的下颌线。他的努力隐忍与不驯全被总警司看在眼里。

  “何警司,你提拔的‘好苗子’!”总警司严厉地看了眼身旁的警司,继而以更有威慑力的目光扫向挺拔如白杨的时运,“你很不服?是不是警务处上头的所有决定都要和你区区一个SIP交代?”

  “No,Sir。我没有这样认为。”时运在雷霆震怒中依然坚持试图扭转局面,礼貌地恳求,“但我不认为这就是真相之全部,请您相信我们和会计支援组,再给我们……”

  “我再说最后一次!”总警司拍桌而起:“This is an order(这是命令)!Out!”

  “Yes,Sir!”时运从嘴里艰难挤出一句遵命,转身离开了总警司办公室,一如他来时那般毅然。

  “你真的在这里。”

  时运手里的烟燃了一半,在被人拍动肩膀时应声抖落。他回头看见是姜至上了天台。

  “你都知道了?”时运吐出一阵雾,有些无奈地耸肩,“来一根吗?”

  “一口就行。”他弯腰就着时运的手势,抿唇覆盖刚才时运吸过的香烟过滤嘴,面颊一点点凹陷进去,带出一个漂亮的烟圈。

  时运非常不争气地被撩到了,继而有些仓促地将烟头摁熄在粗糙的墙面上:“在警局别招我。”

  姜至自辩:“是你先招我的。”刚才时运落寞又颓废的背影可是在他心头烫了个洞。

  “全经罪科都知道我被总警司从办公室一屁股踹出来了吧?”时运自嘲,“这事儿给闹的。”

  姜至没有否认,只是安慰:“对纪律部队而言,最重要的是服从。你是警察,比我更懂这句话的权威。”

  “没有人会笑话你,他们都佩服你的坚持。”

  时运缓慢又沉重地呼了口气。明湾商界在商界蠹虫的搅动下暗潮涌动,他是劈浪前行的舵手,却要被船长喊停。时运不甘,却感到无力:“加入这里的时候我以为蝼蚁只要持之以恒就能倾覆大厦,但我其实太渺小了。”

  温成荫坠楼那天的过程真相警方的执法记录仪可是拍得明明白白,公共关系科本可以第一时间开发布会澄清,但他们没有这么做。经罪科的声誉不重要,这一场大龙凤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敲打他。

  温成荫将死时的善言、计划好的舆论攻势,发生的一切都是在提醒时运:再不收敛锋芒,之后便会祸及姜至。只要时运不再穷追不舍,对方自然就会暂时放过他。用结案换取短暂的彼此收兵,这是笔彻头彻尾的强买强卖。

  只不过经此一事,经罪科里的蛀虫倒是初露原型。注定的苦战已经开始,时运拧头望向他唯一的战友。

  “温成荫临死前告诉我,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姜至无所谓道:“尽管来吧,总有一天要面对,为什么不是现在呢?”

  热风从他们彼此坚定的眼神中穿过,头顶的炙烤为他们铸成燃烧的盔甲。无畏是源于内心对还原真相的坚持,还有身边人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