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不太清楚。”
“其实我和他只是点头之交而已,平时见面都不一定会打招呼,这么隐私的事情我就更不知道了。”
“……”
泰柠将听筒扣回座机原位,把最后一个联系人的电话划掉,有些头痛地抱怨了一句:“这个戴文光是怎么做到像个山顶洞人一样自闭的。所有记录在册的关系人都说不知道他的感情状况。”
“证明我们上次铺的网还不够广,一定有漏掉的鱼还在学校里游着。”时运沉思了片刻,发现了问题所在,“一个人在同一个社会环境中可能会具有多重不同的身份,比如我既是你们的头儿,也是大Sir的兵。大家现在一无所获一定是因为方向错误。”
时运补充道:“我们一直将戴文光局限于学生这个身份,从实验室、同学、导师入手,但其实他同时也可能是博士导生。”
在明湾,大学的本硕课程形式分为大课和辅导课,大课由专门的讲师进行统一教授,而辅导课则是将一个专业的学生分拆成多个小班,进行有针对性的习题讲解或小组讨论。担任辅导课讲授角色的通常是大课讲师带的博士生。
泰柠闻言立刻拨出了一个电话,五分钟之后给予了肯定的回复:“Swing Sir,我向明湾城大教务处确认过了,戴文光确实是博士导生,负责固体力学基础的硕士辅导课。”
时运合上笔盖,起身就往门外走:“行,那咱再去一趟学校。”
“Swing Sir,你怎么会突然想到可能是我们方向错了?”在去明湾城大的路上,泰柠原本在专心开车,但实在没忍住发问。
“如果戴文光谈恋爱是光明正大的,一段正常的校园恋爱很难不被看到。身边的人都说不清楚,他应该是处于暗恋阶段。”时运耐心地将自己的推理分析给泰柠听,“假设已经开始,没人知道那就是未公开,或者也有可能因为这段关系是受到主流诟病的、不健康的,不能公开。”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既然现在从他同学出发查不到有效的线索,我希望能从不同的角度搜集多一点证据,扩大与戴文光有关的接触人群说不定就有收获,虽然排查的工作会辛苦一些。”
泰柠等红灯的时候腾出手来比了个赞:“Swing Sir你这么懂校园恋爱,大学的时候没少积累经验吧。”
校园恋爱。
这四个字仿佛夏日午后迅猛的对流雨一样砸在时运模糊的记忆里,出现在水雾中的是一张朦胧到几乎快失去印象的脸。反倒是掩藏于围观群众中的一人格外清晰。
时运永远无法忘记,那股毫不在意的眼神残忍地像把刮肉刀,关于自己的任何传闻都无法在那双静如深潭的眼睛里搅起一点特殊的涟漪。
时运在泰柠没注意到的时候无声叹了口气,转瞬又亮出往常那副不着调的模样回应:“这需要很多经验吗?我靠的是我敏锐的直觉和理性的逻辑。”
“行,还是你高!”泰柠露出一个“我懂我都懂”的表情,全当上司是不好意思开口。
时运笑骂了句:“别老顾着擦鞋[1],当心看路!我们要去的是明湾城大,等下别不小心给送到明湾城大附属医院去了。”
两人聊着到了目的地,直奔教务处拉了一份 ME5001 Foundation of Solid Mechanics(固体力学基础) 的学生名单。
“戴文光负责教授的是ME 5001的Tutorial 03,这就是选课名单。”教务处负责老师将新鲜打印出来的表格交到时运手上。
固体力学基础是机械工程硕士的必修课,在第一学期也就是去年九到十二月份开课,而现在已经是次年的第三学期。因此这个方向在最初调查的时候被不慎忽略了。
名单不长,二十来个学生的名字没一会儿就看完了。在注意到其中一个女生名字时,时运的眉头微微皱了下。
他指着“ROUHUI TANG”的名字问:“请问这个学生是休学了吗?”
教务处老师看了眼表格上显示的学生状态,点头说:“是的,唐柔慧她休学了。没记错的话是前不久的事儿。”
他越过电脑屏幕拍了拍对面工位:“小李,你帮忙调取一下唐柔慧的学生档案。”
泰柠问:“您记得她是因为什么原因申请休学的吗?”
姓李的职员回答:“每天处理这么多的学生事务我也不太清楚,但一般学生休学多半是因为身体原因。”
“啊,找到了,我现在打印出来,两位请稍等。”
唐柔慧的休学申请连同证明材料一起交到了时运手上。唐柔慧上交学校的医生证明显示,她患有重度的抑郁症。
“学生提供的家庭住址会定期更新吗?”
“我们也是从教务系统上统一导出的。除非学生自己上系统修改,否则校方这边一般不会主动要求更新。”
泰柠虽然有些失望,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依然和和气气地同两位职员握手道谢:“好,多谢你们的配合,有新的需要我们到时联系。”
充满疑点的人物出现代表着新的转机,二人当机立断决定从唐柔慧入手查起。
离开院系楼,时运吩咐泰柠将唐柔慧的资料传上A Team群组,叫其他同事确认住址和联系方式是否属实。之后两人重点围绕唐柔慧的社会关系进行了走访调查。
“根据唐柔慧的硕士导师说,她平时外向开朗,课余也喜欢参加社团活动,从日常接触来看并不像是有抑郁倾向。”泰柠在复盘间隙还不忘从学校食堂顺了碗鱼蛋,“同学和朋友也都反应说她性格阳光,和导师对她的评价几乎没有出入。”
时运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成功挡住了对方刺溜过来的咖喱汁,有些嫌弃地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医生纸没有诊断说她患的是‘微笑抑郁症[2]’,她的抑郁倾向应该是最近才发生的。”
“估计是最近发生了一些让她难以承受的事情,导致她出现了心理疾病。”泰柠叉了最后一颗鱼蛋,像是将谁活剥生吞了似的,“一定是戴文光那小子。和他准逃不了干系。”
时运敲了敲桌面:“唐柔慧的舍友怎么说?”
唐柔慧的舍友谭芯是她的闺蜜,两人关系亲密,应该知道很多彼此的事情。时运和泰柠两个毕竟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直接扑上女生宿舍不太合适。泰柠征得学院同意要到了唐柔慧舍友的联系方式,并且约了她下课后在食堂见面。
泰柠又确认了一遍短信消息:“快了快了,十分钟前说她刚下课。”
“行。”时运说完便走开了。
大概又过了五分钟,一个打扮亮眼的女生径直走向泰柠所在的可乐桌。
“请问是郭Sir吗?”女生的话里带了些紧张和疑惑。
泰柠撩眼看了看来人。面前的姑娘面若皎月、妆容得体,实在难以与教务处提供的那张难民似的学籍照片对上号。要不是他在警校学过人脸特征比对,实在是不敢将面前的人认成谭芯。
“是的,你就是唐柔慧的舍友谭芯吧,请坐。”泰柠抬手示意她在对面坐下,“我们今天叫你来只是想了解一下唐柔慧的情况,你不需要紧张。”
“慧慧出什么事儿了?”谭芯有些着急,“自从她休学搬出宿舍以后,其实我也有一段时间没能联系上她了。”
“唐柔慧可能与我们正在调查的一桩案件有关,你只需要将你知道的信息提供给我们就好。”时运去而复返,手里多了杯柠茶,“按照程序,我们是需要召你上警局做笔录的,但我们选在这里和你聊也是希望能够缓解你的紧张,喝点东西再说吧。”
谭芯接过饮料,礼貌说了声“谢谢”:“请问吧,我知道什么一定实话实说。”
泰柠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同时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根据你的观察,唐柔慧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情绪问题的?”
“大概是在第二学期之后,也就是今年年初的时候吧,我觉得慧慧的情绪开始变得不太稳定,有好几次半夜我都听到她在被窝里偷偷哭。”谭芯用吸管搅拌着柠茶,陷入回忆,“但每次我问她,她都只是说没事。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怎么了,但我觉得应该是慧慧恋爱了。”
时运追问:“为什么这么说?”
“Sir,你是不是没吃过爱情的苦?恋爱不就是情绪容易起伏不定,莫名其妙就会哭吗?至少一部分人是会这样的。”谭芯有些无奈地耸肩,“慧慧平时有什么话都会和我说,但唯独这件事一直保密。我猜她应该不想让别人知道吧。”
谭芯这么说就是没有证据的推论了,不能完全当真。时运不免感到有些头疼。
“半夜偷偷哭其实不算什么大事,事情变得严重应该就是某几天恶化的事情。”谭芯说,“慧慧休学得很突然。我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慧慧的那天,她不知道收到什么消息,整个人像是疯了一样地跌坐在地上,手机都被她从宿舍阳台扔了下去。”
时运眼神一亮:“那台手机呢?”
“从六楼扔下去的,当场摔得稀碎,是怎么都修不好的程度了。”谭芯后怕地拍了拍胸口,“还好我们阳台楼下的空地当时没人,不然可能就误伤到别人了。慧慧瘫坐着起不来,我下楼收拾完把残骸扔了。”
“应该是很吓人的消息,否则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把刚换的新手机丢了。 ”
瞧着从唐柔慧的精神状况这边问不出更多有用的线索,时运想起谭芯的名字也出现在Tutorial 03的名单里,于是将她往其他的话题上引导:“你和唐柔慧在第一学期是同一节固体力学基础的Tutorail(辅导课)?”
谭芯点头:“是的,我们俩选课的时候基本都选在了一起,能互相监督嘛,怕睡过头迟到了。”
时运问:“你对你们的Tutor戴文光有什么印象吗?”
“戴师兄啊……感觉很阴沉的一个人,除了长得还算可以吧。但他上课风格太沉闷,大家都说不太喜欢,不知道为什么慧慧还这么喜欢找他问问题。”谭芯说起戴文光的时候就直皱眉头,看起来并不太喜欢他的课,“不过Tutoria一周一节,才一个小时,呵欠打着忍忍也就过去了。”
“你说唐柔慧和戴文光接触比较多?”泰柠抓住了话里的重点。
谭芯一五一十地回答:“算是吧。慧慧好学,喜欢随堂提问解决,课后有问题也会专门趁着office hour(答疑时间)去办公室找戴师兄,不像我们都是发邮件解决。”
时运尝试引导她:“唐柔慧是只对这门课这么殷勤吗?”
“也不能这么说吧,慧慧基本上每门课的office hour都会合理利用。不过……我感觉她去戴师兄那里似乎是最勤的。我之前开玩笑说她的理想型是不是阴沉学霸,她矢口否认了,只是解释说因为本科固体力学基础没打好,加上和戴师兄比较投缘,所以才经常去讨论问题的。”
谭芯顿了几秒又补充道:“刚开始她还拉我一块去,但我实在是听不惯戴师兄低沉的声线,太催眠了。所以后来都是慧慧单独去的。”
“第一学期结束以后,他们俩人还有联系吗?”
谭芯摇头:“我和慧慧一起走的时候就没有在学校里碰见过他。至于他们有没有私下联系,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就在这时,谭芯的手机屏幕亮了,同时伴随着一串清脆的提示音。时运很清楚这是属于Rugosa的消息提示。
时运抬眼看了看她,说:“抱歉,我不是有意窥探你的隐私,但你在玩Rogusa?”
“嗯嗯。之前它刚出来的时候玩过一阵,我还拉着慧慧一起玩。但是后来我嫌它做任务太麻烦就弃了,一直躺在我的APP列表里没有删除。”谭芯解释道,“Sir,你们也知道,大流行的风刮过来的时候,为了融入社交,很少有人能幸免的。”
时运直切要害:“唐柔慧有和你分享过在Rogusa匹配到的对象吗?”
“有,我还见过。”谭芯肯定地说,“说来也是巧,慧慧匹配到的正好是隔壁明湾理工的一个男生,我们在校门口的茶餐厅面基了一次。”
匹配对象不是戴文光,时运和泰柠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唐柔慧与戴文光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与Rogusa似乎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有水落石出的初态,但最关键的一环迟迟未能没有串联起来——
看来,戴文光与唐柔慧寄生于Rugosa的秘密另有所在。
即便是在相对嘈杂的食堂,但警察的敏锐让时运依然察觉到有一股特殊的视线一直注视着这边。他顺势回敬了一个犀利的眼刀,对方闻风而躲,时运只看见不远处小卖部饮料柜后面露出的一片衣角。
见对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时运暂时没放在心上,回过神来继续询问:“他们关系如何?”
谭芯摇头说:“我俩都觉得那个男生很一般,慧慧回来当天就把软件卸载了。”
见有价值的线索挖掘得差不多,时运结束了这次谈话。
“这是我们办公室的联系方式。回头你要是记起什么特别或是重要的线索,记得打电话来告诉我们。”泰柠撕下一张纸,将A Team的座机号码写上递给谭芯,“今天辛苦你了。”
谭芯将纸条收下后便离开食堂,往宿舍区的方向回去了。
“不会这么巧吧,年轻人都在玩这个破软件吗?普及度高得和VX一样。”泰柠有些困惑地抓了抓耳后的头发。
离开小卖部的时候,时运注意到刚才躲在饮料柜后面的人跟着一起消失了,留在原地的还有一个被捏爆了的塑料瓶。他的眼神暗了暗,当机立断调转了鞋尖的方向。
“我有个问题忘记问了。”时运说着,一边径直往谭芯离开的方向快步追去。
泰柠在后面追着喊:“唉!你等等我呀!”
好在之前对戴文光进行跟踪的时候对城大内部有了印象,没花多少时间两人就在宿舍楼附近追上了谭芯。
“那个不就是谭芯?”泰柠指着不远处蹲在地上的说。
谭芯的帆布包不知为何掉落在地,不凑巧的是她今天穿了条短裙,此刻为了捡东西不得不半跪半蹲,同时还要防止走光,样子很是狼狈尴尬。
而同一时间,在附近的一棵大树后面,三处异样的光点在暗中忽闪着。一个神色异样的男人正举着手机,形态极其可疑。
时运快步上前,从大树后面捉住了那个偷拍眼镜男的手臂,大力反剪至身后,泰柠则趁势从他手里夺过手机。泰柠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里面全是刚刚拍的谭芯的裙底照。
偷拍男甚至还在挣扎:“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人赃并获还想抵赖?”泰柠愤怒给了他胳膊一巴掌,示意他老实点。
“你没事吧?”时运替谭芯捡起了掉落的物件。
“我没事。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块石头蹦了出来,我吓了一跳就摔了。”谭芯有些恐惧地看着不远处被制服的男生,随即眼角沁出了惊恐的眼泪,“你怎么还跟着我,不是和你说过我不喜欢你了吗?”
“谁……谁跟着你了!”眼镜男嘴上在狡辩,可眼神中流露着一丝变态的痴迷,让时运都忍不住为止感到毛骨悚然。
“二食堂今天新推出了冬阴功汤锅套餐,你身上和我们是同一种味道,证明你曾经和我们出现在同一个空间。”时运瞄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常人无法承受的威慑力,“为了让她停下来,你捡了块石头扔出去,却没料到背阴面长着苔藓。你手指沾到之后很自然地蹭到了裤子旁边。”
“还有什么能抵赖?”见对方哑口无言,时运反手就将人铐在了围栏上。
负责检查手机的泰柠脸色突然沉了下来,隐隐有爆发的趋势。时运看着他紧绷的下颌,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
“Swing Sir,你看。”泰柠沉默着将手机递了过去。
时运定睛一看,手机相册里全是一些不堪入目的不雅照,而那女生的脸,正是属于站在一边抹眼泪的谭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