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恋权违约【完结】>第31章 畸形的爱

  戴文光抓捕回来之后被带进了审讯室二,时运在单向玻璃的另一侧房间内通过监视器观察着他的状态。

  从实验室被带上警车,再到经罪科总部,整个运送过程中他一直保持着波澜不惊的表情,即便被高声呵斥都未曾皱过一下眉毛。这样泰然自若的表情令大家感觉到十分棘手。

  此刻,戴文光低垂着头,左手如同一把未经开刃的刀般,用不算轻柔的力道一下下割在右手手腕上。

  时运知道,那是突破戴文光这道坚实巨壁的唯一裂痕。

  “Swing Sir。”泰柠敲门而入,脸上有几分犹豫,“我刚才碰到了姜老师。”

  他压低声补充了一句:“呃……表情似乎不太好。”

  时运扭头,从泰柠的腰侧看到了一片不属于他牛仔外套的烟灰色西装布料,动唇说:“让他进来。”

  泰柠侧身让姜至走了进来。

  监控室内光线暗,姜至脸上只有一片突兀的蓝光,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你们刚才去抓嫌疑人了,没受伤吧?”

  时运提前和自己打过招呼,说是有任务在身晚上不能回家,但如果自己有需要可以睡在他家。算起来两个人也有几天没有见面了。

  “放心吧姜老师,Swing Sir身上最大的伤口就是蚊子包了。”泰柠打趣说,“如果不算上隔空飞来的唇印的话。”

  “嘴真臭。”时运放下翘着的腿,朝泰柠脚脖子扫过去,被对方轻松避开了。

  说完,他又立刻用无辜的眼神望向姜至:“别听他胡说八道。”

  姜至面上带着几分不以为然,垂眼看了看不辨年纪的时运:“现在的大学生口味这么重了吗,喜欢这么……”

  “成熟的?”

  尽管用词客气,但依然盖不过背后浓郁的酸。

  时运搓了搓鼻尖,轻笑了声:“证明还是有不少人比你会识货,知道什么是不能错过的笋盘[1]。”

  姜至的表情瞬间有些不自然,但他很快用昏暗的环境掩饰好了自己。

  “这就是情缘毒药案的嫌疑人?”姜至指了指屏幕里那个目光跑焦的男人。

  时运点头:“没错。你是发现了什么问题吗?”

  “不,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奇怪。”姜至敲了敲自己的手腕,说,“他一直重复着摸手腕的动作,大力摩擦之后又变成抚触。我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就是觉得很不对劲。”

  “从这几天跟踪的情况来看,他很冷静,几乎可以说是冷静到冷酷。”时运眉心里藏着对戴文光很深的戒备,“发展到冷血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姜至抓到了“冷血”这个关键词:“任何行为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或许可以试试看去问纹身背后的事?”

  “姜老师是说动机?”泰柠搭了一句。

  “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一点是他和温茂科技之间的利益关系,我相信你们也是。”姜至的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去看屏幕,一截好看的脖颈从衬衫立领里露出,“我和严Sir用穿透思维核查过温茂背后的隐秘持股情况,发现公司背后的交叉持股情况十分复杂,甚至还找不到源头,就像是被带着在走一段没有尽头的楼梯。”

  一般公司为了实现某些特殊目的会采取交叉持股,但远不会复杂至此。温茂科技的这一反常足以说明它在试图掩盖一些问题。

  对于经济案件来说,找到公司背后的实际控制人是十分关键的一环。当实际控制人并不具备公司“董监高”[2]身份而隐藏在盘根错节的持股关系中,每一次交叉都会增加犯罪证据收集的难度。即便捣毁了涉案公司,抓到的也通常只是表面负责而没有实权的傀儡,真正的幕后主使早就在交叉网中功成身退。

  斩草不能除根才是这个案子最大的隐患。

  姜至有些无奈地扶额:“我一直坚信温茂科技有问题,但无奈我们现在的情况很被动。这个人是唯一的突破口。”

  话音刚落,监控屏幕里的戴文光似乎是听到了对话一般第一次将头抬起,直直地望向墙壁上的探头,隔着屏幕与时运等人对视,眼神里透露着一丝不受驯服的桀骜。

  时运回馈以凶厉的目光:“我会好好招呼他的。泰柠,开工。”

  两人走进审讯室二的时候,距离戴文光被铐回总部已经过了将近两个小时。这是审讯的必要步骤,将嫌疑人独自所在仄逼昏暗的房间内,利用紧张窒息的环境氛围试图冲破他们的心理防线。

  但很显然,戴文光对这招免疫。

  泰柠拉开三角桌边的椅子坐下,开门见山:“戴文光,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

  戴文光头都没抬,只是盯着自己的手腕,用近乎机械的声调说:“你们都把我的笔记本带走了,还有必要再说么?”

  泰柠用笔帽往桌上狠狠一磕:“警察问你什么就老实回答,哪儿这么多废话。”

  戴文光眼皮掀到一半又重新放松,呼了口气:“我利用Rugosa这个交友app进行诈骗,前后一共接触过四个女性,从聊天记录、转账凭证到最后用于诈骗的网站源代码,所有的犯罪记录都在我电脑的隐藏盘里,文件夹命名分别是我与她们确认关系的日期。”

  他显然是有备而来,交代罪证也如提交作业一般轻松:“具体犯罪过程还需要我详细描述一遍吗,Sir?”

  明明是被抓捕的嫌犯,却总试图把控局面,泰柠被他的主场做派气了个够呛:“你!”

  时运挡下了他的话,只是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截图,用两指推到戴文光眼前:“认得这张图上的人吗?”

  戴文光扫了一眼,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笑:“没有人会认不出自己。”

  “你是故意让我们找到的。”时运以手指做笔,将画面中戴文光的穿着一一圈了一遍,“你穿雨衣、戴头盔,看起来是为了掩人耳目,但偏偏却‘不小心’露出了右手手腕。”

  纹身是他独一无二的签名,是他刻入皮肤的身份证。

  戴文光顿了一下:“百密一疏而已。”

  时运对上他的眼睛:“尽量自然地留下让警方足以找到你的线索,这恰恰是你精密结算的结果。”

  “你说是便是,我没有什么好反驳的。”

  “我猜你早就准备好了要和我们警方说的话,现在给你五分钟,说完我就开始问别的。”

  时运的直接反倒让戴文光措手不及:“我要说的都在我的电脑里,资料已经足够让你们落Charge[3]了。”

  “那就说说你对四名受害人,也就是你的网络对象的印象吧。”时运叉着手往座位上一靠,一副听故事的模样,“挑一个你最喜欢的讲。”

  戴文光摘下眼镜,用衣袖擦拭镜片,良久才开口:“Fiona吧,她是个律师。她自以为是的蠢样我印象最深。”

  “一开始Fiona故作矜持,但我用了些小手段,知道了她的秘密之后,她立刻就变得温婉可人。”戴文光说话的时候,眼睛的余光不停扫向右手的纹身,面上隐隐露出兴奋又疯狂的表情,“她们总以为男人容易驾驭,其实训犬绳的另一端一直在我手里,我轻轻一扯,就只能垂下脖子乖乖趴在我脚边。”

  时运忍住拳头呼到对方脸上的冲动,吐出一口气,问:“你什么手段?”

  “Sir,网络世界里根本没有隐私,她的喜好、购买甚至开房记录,只要看到她发动态,我就能顺着挖出背后的一切。”戴文光翻腕将掌心朝上,手指虚握成拳,似乎是将什么拢入手中,“我是个根据她口味精心包装过的男人,赢得她好感和信任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尽管Rugosa的程式看似有很多阻挠性质的规定,但如果存心想突破平台有限的监管,都可以通过各种方式巧妙避开。只要攻略了受害者,一切后续犯罪的实施都变得迎刃而解。

  “为什么是Fiona?或者换一个说法,为什么选她作为最后一个?”时运直接挑破了四个受害人之间的联系。

  从一号受害人开始,新的受害人身上都会叠加前一位的特质并发展出新的关键词,直到最后诞生了Fiona这个“收官之作”。虽然四位互不认识的女性看似差别很大,但细看鼻翼都有一颗小痣。样貌的共同之处与相似的过往经历让时运相信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Fiona才最贴合戴文光犯罪冲动根源,是他心目中“完美”受害人应有的完整形象。

  戴文光抚摸纹身的动作倏地一停,带出嘴角一丝诡笑:“我不是沉溺于泄欲的禽兽,目的达到便收手了。”

  泰柠愤怒的眼神如同一张燃烧的网,瞬间将面前的嫌犯包裹:“你有资格说这话吗?”

  如果四起案例还不足以构成“上瘾”的标准,那么这人心中道德的下限到底应该用哪一个数字去计量?

  时运知道对方口中的“最后一个”另有他人,在那个警方尚未掌握的受害人令他收手之前,还会有Fanny或者Freda。Fiona不是谜底,她只是恰好在这个时间点成为了最后一个。

  泰柠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温茂给了你什么?钱,权?”

  戴文光嗤了声:“我不缺钱,Sir,我帮别人写代码都赚了不止这点数。可她们实在太cheap了,随便引导两句就主动要掏荷包。她们愿意给,说到底也是你情我愿的自由选择,只不过事后又反悔了而已。”

  他轻描淡写地供述着自己的犯罪事实,心中毫无对法律戒尺的尊重与敬畏。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身外之物。”戴文光注视着右手的纹身,眼里有异样的光闪过,透露着极度扭曲的变态执着,“真心被尊重比钱财难获得多了。”

  “那你到底要什么?”

  戴文光只是重复道:“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

  讯问陷入僵局,正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敲开,A Team的同事将时运叫了出去。

  在审讯的同时,科技鉴证已经快速查了一遍戴文光的电脑,发现所有犯罪证据都没有被销毁,既没有加密也没有删减,与其他日常文件一同大方陈列在屏幕上。

  所有记录都环环相扣,仿佛一本记录详实的自首书。他与温茂的联系也紧紧只是一笔间接的银行交易记录而已。

  “时Sir,我们查明了。这笔交易是温茂开发部一位经理给戴文光转的,目的是支付一次性劳动报酬。温茂科技已经以他绕过公司人事私自请小黑工为由将人开除了。”

  线索又断了。想来也是,既然温茂敢这么大胆地把这只替罪羔羊推出来,就一定已经想好办法从中脱身了。时运更加好奇温茂给戴文光提供的筹码究竟是什么。

  他重回审讯室的时候,泰柠与戴文光正大眼瞪小眼。

  时运指了指自己右手手腕内侧的皮肤,说:“你受过情伤吧,戴文光。”

  这句话彻底将他钉在原地:“……”

  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你可能不知道,给你纹身的师傅其实是位心理医生,你的一举一动逃不开他自带分析能力的观察与交流。”时运瞥了他一眼,欣赏着对方脸上那几分丑陋自信土崩瓦解时的难堪,“你的真实想法被他解读,用图画语言的方式将它从你内心深处带到了你的表皮。”

  每一次看似单纯的纹身服务的底下都是一场悄然进行的心理剖绘。

  时运记得那天在工作室季景和曾对自己说:“他对女性群体有着强烈的厌恶情绪,源于从失败爱情中受到的打击。他的内心很矛盾,爱恨交缠的情绪很强烈,但是爱的情绪更为突出,是浓烈却畸形的。”

  “你有认真研究过自己纹身的图案吗?”时运挑出文件中的纹身截图,用红色的水笔将开满鲜花的那部分圈了起来,“这颗心脏不是均分的,左右两边的占比权重虽然不明显,但测量数据显示确实是不同的。这一说法我们也向设计者取得了认同。”

  盛放的芬芳正向荒蛮之地侵袭,连戴文光本人都未曾注意过这细微的差别。

  “Dr. Tattoo……不,应该说Doctor读懂了我。”戴文光的肩膀剧烈抖动了起来,先是有些痛苦地吼了几声,继而低声呜咽起来,“我果然还是爱她的……只有我不嫌弃她,只有我爱她……”

  泰柠追问:“她是谁?”

  戴文光此刻情绪失控,已经完全听不见别人的话了,只是哭喊着重复说:“幸好我们在一起了……我们终于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永远在一起了……”

  下班之后,在回时运家的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

  姜至的表情看起来并不自然,似乎是有话想说,但几次三番被压下去,化成一次次无声的叹气。

  直到两个人都洗完澡躺到床上,姜至终于忍不住了。他不想把问题留到明天早上,虽然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

  “我今天路过你们组的时候看见泰柠,发现你们在查一个人?”姜至的语气很小心,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兴师问罪。

  时运皱了下眉。果然,今天在审讯室时,泰柠说他脸色不好其实是这个原因,根本就不是真心在关心自己有没有受伤。

  又是让人心碎的自作多情。

  “你是说季景和?我以为上次我把你叫到办公室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时运替姜至掖了掖被子。

  空调风将姜至的头发吹动了几缕,他抿唇问:“为什么这么说?”

  “之之,你不擅长撒谎。”时运叹了口气,将他被吹乱的头发顺到耳后,动作温柔,“那天你太多破绽了,我一时不知道从哪一处开始说起。”

  姜至将脸往枕头里埋得更深,终于闷着说出口:“那个季景和其实……就是我的前任睡友。”

  “嗯,我知道。”时运将他的脸从枕头里拔出来,“但是我很高兴你愿意告诉我这个事实。”

  姜至震惊地支起身:“你什么时候……”

  “在查案的时候,季景和没有明说,但他通过一系列行为和话语暗示了。”时运将他摁回枕头上,“那样浓烈的敌意如果我觉不出来,就是我的问题了。”

  “敌意?”

  “嗯,新欢对旧爱的敌意。”

  时运说完,大腿上就收到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我在等你说。你不说,我是不会问的。”在黑暗中,时运的眸子闪着真诚却暗淡的光泽,“我觉得对你来说这是一段不算好的回忆。”

  姜至愣了,逐渐觉得被窝里的温度越来越高。果然两个人在夏天空调房里盖同一床被子还是太闷了。

  他才不承认是自己脸红。

  姜至不着痕迹地往时运的方向挪动了一些:“谢谢你为我着想。”时运懂得睡友的分寸,实际上是尊重自己的表现。

  时运自然地伸手去够身边的香软:“你知不知道他……”

  将你的名字纹在身上,和他的一起缝进皮肉里。

  可他说不出这样龌龊又让他羡慕的事实,只能调转枪口:“知不知道他除了是个心理医生,还在做纹身师?”

  “我不知道。”姜至将手搭在时运的肩膀上,顺着健美紧实的肌肉线条缓缓摩梭至手臂,像是在安抚受伤的孩子,“我只知道现在在我身边的是你。关于其他人的事我已经不太清楚了。”

  温软的掌心滑动到手腕,时运的脉搏在姜至的掌心里搏动过速。在昏暗的光线与彼此交缠的呼吸里,彼此的心跳都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