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恋权违约【完结】>第28章 矛盾之心

  姜至不愧是善于与公司在数字间玩捉迷藏的高手,将拉锯战的尺度把握得极好。他与时运相隔的距离恰恰不足一步远,却又倔强地守住了不至于丧失理智的底线。

  显然,一向喜欢主动追捕的时运并不想放过踏入自己视野圈的猎物。

  他伸手勾住姜至腰间的名贵皮革,在对方诧异的惊呼声中将人往自己身前一带:“凑近点说,我听不见。”

  姜至的腰极细,时运也很意外自己的手指竟能轻而易举地从皮带与衬衫中间的缝隙中穿过。疏于规范的锻炼,对方腹间的肌群难免浅薄,但此刻依然因为戒备而骤然绷紧。

  时运低头便看见皮带上有一个磨蚀痕迹明显的孔露在外面。姜至平常都是一丝不苟的板正性格,衬衫都规规矩矩扣到最上方,今晚却入错了皮带孔,可见他有多心不在焉。

  姜至哪里会不知道时运是故意的。被人仅用一根手指便控制住的羞耻心令他脚趾都蜷紧,却因为担心对方手指会游走到更危险的地方而放弃了挣扎,混乱中只能紧紧握住时运的手腕,咬唇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对不起,我不躲了。”时运的要求无疑是任性的,但姜至今晚却给予了足够的耐心,“在你身边,我才能找到答案。你要陪我一起想明白这事儿。”

  时运将信将疑:“真心话?”

  姜至抬头撞上时运的一对笑眼,瞬间将真心倾吐:“千真万确。”

  薄而不淡的酒气激发出了蛰伏于姜至深处的坦诚。他不敢想象自己此刻落入时运眼底的,究竟是怎样一副毫无矜持可言的姿态。他早就知道自己面对时运已经无法维持心跳正常了,只是没想到此刻心跳竟顺着酒精浮到了面颊上,他只觉得自己脸侧的肌肉在以一个很可怕的频率拼命搏动着。

  时运发梢的水珠顺着低头的姿势在姜至的鼻尖上溅出了一朵漂亮的水花,突如其来的一点凉意这才令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我自然是信你的,姜至。”时运说,“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往心里去。”

  姜至沉默地盯着他。时运在暗示他以后说话必须格外小心谨慎。因为太过在意一个人,因而容易被他的言语中伤。

  时运卸了力道,手指自然地从姜至腰间滑出。伴随着脚跟落地,姜至撤回了让他镇定的距离。

  时运盯着姜至耳后泛红的皮肤,不经意问:“刚刚是从造绪过来的?”

  “是。”姜至知道难逃他的火眼,便大方承认,但终究还是好奇他如何得知,“我哪儿露陷了?你闻出我喝了酒不出奇,飞暮坊的酒吧多如星斗,怎么就能确定是那儿?”

  时运伸手从他耳后头发上搓了一把,带下了几点存在感不强的银色亮片:“你下班之后不戴眼镜,总习惯去按摩耳后被镜架压过的皮肤,造绪杯垫上的LOGO用了闪粉,很容易就蹭到了。”

  “洛卡德交换原理,很好理解吧?”

  连自己都未曾注意过的小动作竟然被对方记在心里。姜至的目光落在时运指腹上那两点突兀的星子,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嗯,人与物体接触后会发生表面形态的交换。”他机械地复述了一遍原理,满心却是时运的直白将自己照得更加不堪。

  像时运这样心思缜密的经济警察,会比常人多几分追本溯源的本能。对时运来说,自己暧昧不清的态度也许可以比肩那些曾困扰过他的重案大案,无法破解的问题也最终会被归咎到他本身能力不足,何其无辜。

  姜至的眼神飘向了别处,是心虚的表现。

  他和时运开始同睡的时间不算长,加上一直抱着总有一天会结束关系的心态,为了防止依赖上瘾,因此也并非每晚都会来这里歇息。可这个屋子里的每一处,好像都已经留下了一起生活过的痕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有勇气回到这里。今晚与Rugosa上陌生的匹配用户聊天时,那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竟然也能指引他一步步回到时运身边。这太奇怪了,姜至想,也许自己根本就没有被谁影响过,今晚的种种不过是自己在劝服自己罢了。

  他突然想起了十八岁时和时运在父亲书房里的一场幼稚争执。那时父亲出了一道报表题,让他和时运比赛谁先找出全部会计处理错误。心高气傲的姜至从来不喜被人压一头,尤其是父亲投在时运身上欣赏的眼神,他虽不至于嫉妒但难免牙酸。

  姜至手中的笔在纸上杀出一片黑色的血痕,连书桌下不经意与时运挨到一起的膝盖都在争锋相对,桌脚在激烈的战况中甚至位移了几寸。手心沁出的微汗使得纸面泛起微潮,将他的思路也一并打乱,最终以半题之差被时运比了下去。

  “本来这题的套下得并不高明,你平心静气地多看两眼也就能轻易绕过了。”姜瑞扬望着姜至语重心长,“之之,你就是因为太想赢,所以容易钻牛角尖。这一点,你不如小时。”

  时运无论何时都能保持理智,即便身处局中也能拿出置身事外的态度淡然处之。曾经姜至只觉得他做人太装,而今却生出了几分羡慕。

  他的高傲让他不愿低头,从前在解题上的争执已是如此。如今随着两人年岁渐长,博弈的目标也从严肃庄重的学术问题逐渐偏离到了危险数倍的成人游戏。私心里,面对时运,他总是希望自己能赢一次。

  于是在察觉到自己很可能再一次以先乱了阵脚的方式输给了时运,便有了“顺理成章”的逃避。

  “让我猜猜你今晚的酒单。”时运的话将他冷不丁拉回现实,“Ta今夜属于我?”

  “答对了。”姜至无声地笑了,自嘲说,“时Sir这次靠的又是什么理论?”

  时运走到吧台前,往金箔杯中注入酒液,装傻到底:“这次真的是随便猜的。”

  他的声音在浓郁的葡萄酒香中更显低醇,姜至残存的几分疑虑也都尽数融化,以至于忘记去细究,造绪的酒单品类丰富他为何开口就说出了正确答案。

  “姜老师也请喝下我这杯吧。”

  时运极具蛊惑的嗓音让姜至彻底放弃思考,任由浆果与橡木的味道浸润了喉咙。

  “今晚在停车场,你踢轮胎的时候在想什么?”姜至问他。

  这是姜至驱车离去之后才发生的事情,时运这才知道他原是将这一切在后视镜里看了个清楚。

  姜至口硬心软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时运笑言:“我在想,你今晚要是还没想明白,我明天铐也要把你铐来。”

  姜至的食指在大理石桌面上敲出一串细碎的节奏:“时Sir,滥用私刑可是违法的。”

  “所以感谢你今晚像以往一样来了,成功阻止我行差踏错。”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泰柠带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

  “Swing Sir,科技鉴证那边已经将嫌疑人手腕内侧疑似纹身的图案修复了。”

  迟滞不前的案情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时运的眉间难得有了几分喜色:“行,你立刻传过来,大伙一起看看。”

  泰柠得令,立刻将图片投到荧幕上。尽管抱有一丝能从纹身上看到具有特定含义文字的侥幸,但最终还是让大家失望了。嫌疑人的纹身是一个纯图案,并没有任何可以被解读的其他内容。

  “这个图案……”

  那是一颗心脏,准确来说是一颗处于极端混乱的、分裂状态下的心脏。一侧是外露的半腐血管,上面插满荆棘枯枝,另一侧则血肉完整被鲜花围裹,浓烈的爱与恨交织在一起,主人强烈的情绪似是要冲破二维的图画,直扑向围观者的心坎。

  明明只是单色的刺青,却生动得仿佛看完了一场默片。在座的大家虽然是外行,但依然能够感觉出来这个作品从设计打稿开始便需要花些功夫,应当属于业内的上乘之作,要想找到源头或许并不难。

  “大家拿着图案,都去问问明湾境内知名的纹身工作室,看看有没有师傅最近接过这个活儿。”时运火速部署了任务,话说一半突然挺住了,“等一下。”

  泰柠半边屁股才刚抬起来,又慌忙坐了回去:“是发现什么了吗,Swing Sir?”

  时运摸着下巴,啧了一声:“这心脏剖面图也太详实了,和培训学校里见过的解剖图不相上下。”

  泰柠不明所以:“咱在培训学校的训练课程里没安排法医学相关的课啊?”

  “图书馆里有本《基础法医学图鉴》,是馆藏。”时运瞄他一眼,拿他打趣,“看你一写报告就抓头抓脑、唉声叹气的,料你连培训学校图书馆的门都没摸过。”

  同事们听了都笑了,但大家都没有恶意。泰柠难免有几分郁闷:“您心里明白就好,何必把话说出来呢。我这个警长以后还怎么镇得住下面的人……”

  “泰柠Sir别灰心啊。不去图书馆,但你常泡练武场练了一身能打的功夫,也是一种发展模式嘛。”队里老幺最善解人意,第一个上来安慰他。

  泰柠扑过去狠狠揉了一把小警员的脑袋:“还是老幺知冷知热,不枉我平时疼你!今天下午茶哥请你!”

  “行了都,逗你一句,搁这生猪仔呢,一窝一窝的话往外冒。”时运扣了扣桌面,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来,“有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

  泰柠瘪嘴道:“涮我还需要有什么良苦用心吗?”

  “再往前面一句!”时运朝着泰柠那颗木头脑袋抬手就是一个盖帽,“答不上来,整Team人的下午茶都记你账上。”

  荷包危机迫使泰柠迅速冷静分析,最终得出了让时运满意的结论:“纹身师应该是有相关医学背景的,未必是曾经从事这个职业,但应当很感兴趣或者经历过耳濡目染。”

  时运点头同意,泰柠知道自己过关了,顿时松了口气,不忘叮嘱其他人:“大家排查纹身工作室的时候记得着重关注这一点。”

  大家四散开去,时运却把泰柠叫住了:“你之前在鱼龙街驻扎,那边的纹身作坊多,你有没有靠谱的线人?”

  泰柠的眼神里是陷入回忆时独有的短暂茫然:“有是有,街上大多是那种不成规模的小档,居民楼上的大店都是为社团叔父们服务的,怕是不好直接踩进去。”

  时运知道鱼龙街有鱼龙街的规矩,一向猖獗惯了,在那儿混的人多少都对警察有天然的敌意,但他依然咽不下这口恶气,嘴了一句:“怕什么,警察办案,就算踩破他的场子又怎么了。”

  “是是。有你在还怕什么。”泰柠笑说,“一时半刻想不起来有谁靠谱了。我带你去找鬼面钱问问吧,之前帮他店里解决过一次动械纠纷,还算有几分浅薄的交情,不至于为难我们。”

  “行,我跟着你。”

  泰柠带着时运去到了鬼面钱的铺头。铺头藏在一栋老式居民楼的五层,步梯上行的过程中还能看到许多红红绿绿的灯牌,大多都是不正经的皮肉生意。

  两人面生,且着装打扮都不似鱼龙街的风格,因而一进铺面就被前台看店的伙计拦下了,言语警惕道:“你们干什么的?”

  泰柠掀开外套亮出证件:“找鬼面钱有话问,麻烦请你们掌柜的出来吧。”

  “我们可是一等一的良民,不知道有什么事要惊动两位啊Sir大驾。”伙计年纪不大,倒是挺机警。

  泰柠上来便把责任挑明了:“总之不是你们惹的事,赶紧的请人出来。”

  伙计将信将疑,扭头进去之前不忘叮嘱:“行,你们就在这等着别进来,怕冲撞了里头的贵客,等下吵起来不好看。”

  鬼面钱还在里间没出来,旁的人倒是先插话了,看来刚才的对话依然惊动了里面的人。

  “哎哟,我当是谁这么大胆子,原来是泰柠Sir!”

  泰柠认得那趴在椅上挤出满肚肥油的正是曾经洪进社的二把手。

  “调离鱼龙街这么些年了,怎么,这次来是打算帮衬鬼面钱生意的吗?泰柠Sir你现在不用穿蓝色套装,改便衣了,干脆把差佬俩字纹脸上呗,不然回这儿,新来的都不知道你身份,不小心伤了你可就不好了。”

  差佬两字算不得什么礼貌的称呼,甚至带了几分轻蔑。周围顿时传来一片不怀好意的哄笑。

  来这边的都非等闲之辈,泰柠自然也不想轻易和他们起了冲突,打算装作没听到。但时运显然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自己手底下的人被欺负了哪能坐视不理。

  “又不是有话问你,没事就安静待着继续刺你背上的大富大贵。真要多事挑衅,我大可以喊车马地分局的同僚天天带人上你场子查牌,十天半个月别想做生意,到时候的损失可不是靠纹几个讨彩头的吉祥物就能追回来的。”时运拨了拨腰间的手铐,语气发冲,一脸不好惹的痞相,“你自己仔细掂量着,都是吃开大茶饭的,这账应该比我会算。”

  “你个死差佬敢威胁我……”

  “什么事?陆仔伺候不好辉哥还是怎么?”里间传来一阵颇具威严的声音,时运拧头便见一个赤膊的男人走了出来。

  鬼面钱之所以叫鬼面钱,是因为他左边胸口到膀子上纹了尊煞气十足的阎罗,一般命不够硬的都震不住如此吸阴霸道的纹身图案。根据鱼龙街道上的说法,青龙不点睛,纹佛莫开眼,可鬼面钱身上那阎罗分明怒目圆睁,直盯得人脊背发凉,一点不避讳。

  “师傅,不是的。是……”

  陆仔垂着眉毛有些仓皇地瞥了眼旁边的警察,鬼面钱瞬间懂了。

  “各位叔父给我点几分薄面,等我带两位啊Sir进里屋聊。”

  鬼面钱虽不是混道上的人,但因为手艺了得,所纹大多都是“灵验之作”,一些掌势帮派的叔父们都愿意请他转运挡煞,因此也能说得上几分话。

  “哼。”辉哥拉下脸来呸了一口,这冲突就算这么了了。

  现场的剑拔弩张瞬间平息,泰柠和时运被请到了里屋。

  鬼面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态度友善:“两位啊Sir,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们。”

  时运示意泰柠问,毕竟两人相识,能让对方放松警惕。

  “鬼面钱,你最近见过这图案吗?”泰柠将手机上保存的照片点开。

  鬼面钱瞄了一眼便说:“见过。《矛盾的心》。”

  “别看起名俗不可耐,可这手活一点不赖。”鬼面钱在这行算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大抵是知道一些事儿的。

  时运与泰柠相视一笑,看来这次是找对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