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恋权违约【完结】>第26章 距离函数

  时运第二天到班便立刻和组员说了从飞蚊处获得的新线索。

  “我收到线报,嫌疑人右手手腕内侧的黑影疑似是纹身。”时运放大了监控截图上嫌疑人手腕部分,圈出那团不规则的黑影,“泰柠,你和鉴证科科技组同事交接一下,问问他们能不能尝试技术修复,尽量还原画面内容。”

  出于谨慎,泰柠忍不住多嘴了一句:“Swing Sir你的线人靠谱吗,会不会为了骗钱故意放假料啊?”

  “想来快钱不如直接抢我劫,何必折腾一大圈假扮好人。线人和我合作几次了,只有没用的真消息,不会有保守的假消息。”时运知道他没有恶意,耐心解释,“宁可信错,绝不放过。照办吧。”

  “好嘞。”泰柠得令,立刻将照片传给了科技组。

  在等待鉴证科做事的时间里,时运一组依然觉得有些事儿没想明白。

  “我们向交通部申请调取了当晚西坳的道路监控,在事发时间前后经过的所有车辆都能联系上车主,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泰柠苦恼地用笔敲了敲桌面,“而西坳的所有码头当天因为联合罢工全部停航,嫌疑人估计是通过黑渡或私船走的水路。”

  西坳的海岸线连绵曲折,且大部分都未经开发,原始丰茂的丛林延伸至沙滩边缘的奇石带,绿蓝白三色交汇之处遍地都是不便探查的旮旯。再配合潮汐时间,即便不靠码头也可以顺利上船,实现瞒天过海。

  负责与交通部联系的组员补充道:“道路监控最后一次拍到嫌疑人身影的时间点是0327,在望洲山与飞螺角道路连线,他钻入公路边的草丛沿着坡道下去了。”

  “后来我们去到嫌疑人消失的现场,发现那条被踩出来的路使用率很高,附近村民为图方便经常顺着这里下去赶海,因此脚印叠加情况严重,根本无法分析出嫌疑人的行进轨迹。”

  好不容易出现的线索又中断了。

  除了为数不多的世代捕鱼务农家庭,大部分村落的年轻人都外出务工了,剩下的基本上是老一辈。既能知晓何处监控损毁,又能挑本地活动丰富的偏僻小径跑路,嫌疑人对西坳环境如此熟悉,除了本身土生土长之外,也很可能是背后有团队出谋划策。

  嫌疑人从柜员机取现日期是Rugosa发出“栅栏计划”公告的第二天凌晨,再往前追溯便是温茂被要求配合调查当天。从之前封存骗款不处理的做法来看,嫌疑人突然转变行为方式顿显可疑。

  如果将三个看似独立的事件串联到一起,便是令人脊背发凉的猜想。

  “这一切会不会是温茂在背后操控?”泰柠在温茂集团的名字上画了个大红圈,“假设温茂从一开始就对这桩系列诈骗案知情,或者说就是以主谋的身份指使,这一切好像就说得通了。”

  时运果断否定了一部分的想法:“不,我倾向于认为温茂是后来才知道的。获悉途径与具体时间点先后我不敢确定,但应当是协助调查令出具的同一天。”

  一直在旁沉默的姜至终于张口说了第一句话:“我支持时Sir的看法。”

  欺诈调查组A Team的大家不约而同噤声。姜老师今早从进来开始便保持着如第一天报到时那样公事公办的冷漠,得体但不近人情——眉眼间的小痣陷入眉毛下压造成的褶皱里,水一般的温柔瞬时结成冰,满脸写着自我封闭。

  与时Sir之间的氛围更是非比寻常,两人分坐在会议桌两端,如同立场相驳的谈判双方。大家一度误以为姜老师是代表会计支援组过来踩场的。

  “温茂最近处于IPO的关键阶段,而接下这桩肥差的是我们业内的内资龙头——应盛[1]。相信在座对于这家会计师行有所耳闻,只要应盛出手,连客户身陷投资丑闻和被列制裁名单都能力挽狂澜,因而收费标准远超行业平均。”姜至从商业市场的角度补充了时运做出这个推断的理由,“根据我所知道的消息,温茂已于两个月前向股监会正式递交招股说明书。公司砸血本聘请应盛,对这次公开发行是志在必得,一定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

  虽然话中表示认可时运,但他的眼神全程没有落在对方身上,刻意拧着脖子朝向投影,拒绝了其他形式的交流。

  即便心中苦闷,时运面上依然保持着必要的严肃。他顺着姜至抛出的逻辑链继续梳理:“一家业务有声有色且正在筹划上市的公司,仅从这点金额规模的诈骗案中捞不到什么好处。”

  从自己与温成荫短暂交手的经历来看,后者绝对是聪明人,不会自寻死路。雇佣团队在旗下程序行骗的技俩在他面前显得过分拙劣了。

  “而且身为明湾公认的科技黑马,网络之于温茂就相当于我们的配枪,本身就是它的主场。如果想利用程序实施犯罪,温茂必定会在Rugosa APP运作上设置保护程序,不会如此轻易让受害人知晓被诈骗、甚至报警。”

  “根据时Sir你的要求,我确认过配合调查当天温成荫的行程安排。他说是公司出现需要亲自解决的程序问题才放弃参会,根据用户反馈,Rugosa当天确实出现了长达数小时的服务器崩溃。”泰柠被说服,但提出了新的疑问,“程序卡BUG的时候温成荫正乘坐公司车辆前往会议现场,在半途收到技术开发部门急call便立刻要求司机折返,从过海隧道记录的通行时间来看并没有问题。他给出的理由是成立的,并不矛盾。”

  滴水不漏的时空证据互相支撑,表面破绽深究下去便是一条又一条绝头路,似曾相识的发展顺序与西坳取现的调查如出一辙。

  “越完美便越有问题。”时运蹙眉,更确信取款时间点是被温茂操纵的“一切都太巧了,像是精心设计过一样。”

  温茂试图与主谋嫌疑割席,于是合理利用了这个随时会爆的炸弹,不知道用什么手段与之达成利益协议,将这个炮灰团伙一路推向警方视线。同时在警方案情通报之前率先向公众自编自导一出苦肉计,化被动为主动,稳定公司形象和声誉。

  这出双管齐下在时运看来像是为了掩盖背后更深的秘密而临时想出来的应对方案,但可惜一切都是他的推断。

  “温茂公布‘栅栏计划’当天,股价虽有小幅波动,但很快就稳定住了,收盘价甚至还比以往更高。”姜至调出这几天的股市截图,温茂科技的股价呈现明显的上升趋势,“壮士断腕这一步棋对温茂来说,从财务上达到了预期效果。”

  “接下来便是替罪羊登场,彻底转嫁这场危机。”泰柠醍醐灌顶,“这也是为什么温茂急于安排诈骗案团伙去西坳取现!”

  时运隔空对泰柠比了一个“BINGO”的手势:“无论如何,诈骗嫌疑人对温茂而言已经是一枚弃子。我们先专注将它移除,至于如何撼动背靠的那棵大树,还要看会计支援组的努力。”

  如果能从财务角度看出温茂的问题,时运他们便可名正言顺地对公司本身展开调查。

  姜至听闻,不冷不热地抛下一句:“好的,我会向严Sir转达你的要求。”

  时运的眸色淡了淡,嘴角下压了几分,最终抬手示意大家各回工位:“散了吧。”

  尽管两位大人物面上都尽力维持友好,但无意间释放出的低气压依然影响到了整Team人。做下属的当然是火速逃离,免得触上司霉头。

  一直到下班时间,时运都没能回过劲儿来。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哪个惹火了姜至的细节,甚至可以说有些无措。昨晚鱼龙街他确信自己并没有太过火的表现,只是想听他害羞地说句谢谢而已,不知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尴尬的状态。

  时运有些无措地看了看腕表,直到现在,除了例会,自己与姜至迎面撞上三次,每一次后者都沉默着扫他一眼,然后平静地移开视线。

  他很清楚这样的反应意味着什么。不是无视,而是自我保护。

  两人之间本来就存在着身高差,稍矮一些的姜至如果不愿意抬起十五度左右的倾角,必然会错过时运焦急下滑的眼神。

  两人似乎回到了互不相扰的大学时期,时运只能望着他饱满的后脑勺,从被风撩动的发丝中试图寻找外露的情绪。

  时运再一次被想要靠近姜至却不得要领的力不从心狠狠击中。

  今天一整天都忙得人仰马翻,等他下班路过会计支援组办公室,等来的确是别人一句“姜老师已经走啦”。时运赌气般坐进车里,执拗地望着停车场电梯间的方向,似乎下一秒姜至就会从那径直走来,然后斜靠到副驾的车头处,用懒散的声音喊自己开门。

  挡风玻璃前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鸣笛,时运循声望去。熟悉的辉腾降下车窗,驾驶位露出一双自己追了一天都没能见到的眼睛。

  时运心里一惊,随即似有暖流穿过。

  姜至终究还是没有不告而别,可声音却没有一点温度:“今晚我有约。”

  时运开门下车,着急说:“我等你。”

  “不必了。”姜至伸出手制止了他继续前进,一番话仿佛香烟燃烧后掉落的灰烬,冷不丁将他灼伤,“最近都不用等我了。”

  时运的眉眼连带着肩膀都逐渐低垂,像是被淋湿的小狗,眼底充斥着迷茫的雾,还有一丝受了伤但不服气的倔强。

  “我想我们需要冷静一下。”姜至望着他层层叠叠的眼神,最终不忍心再说狠话,“尤其是我。”

  成年人提出的冷静通常是结束的前兆,对时运而言这并不是一个积极的走向。但他也明白,姜至将过错归咎于自己本身,并且说的是“最近”而不是“今后”,这意味着两人之间还有转圜的余地。

  面对难题,姜老师倾向于团体合作,这不过这一次,他选择了自我解决。时运明白他的潜台词,因而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向前跨步了。

  “好。”他抿了抿唇,最终退让,“希望不需要太久。”

  车轮与环氧地坪摩擦时产生了尖锐声音,低调的黑色消失在转角闸口,姜至压住车速,在后视镜内望着时运的身影缩小成线。

  等红灯的时候他挂了空挡,抬手贴住了自己的脸颊,意料之中的高温让他更加迷茫。

  姜至其实并不喜欢用冷却的方式处理矛盾,但此刻他无法控制自己用最讨厌的做法去伤害时运。因为受不住你昨晚看似无意却句句惹火的撩拨,这种害臊的话让他怎么能对着那张脸说出口呢?

  一整天他都不敢直视时运的眼睛,总怕再多几秒,脸上的热度就会出卖自己仍在起伏的心情。

  姜至清楚地明白自己与人交往的情感安全来自于距离感,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对让他以为与时运之间最舒适的相处距离已经稳定,直到昨晚在空中停滞的那几秒。

  腰上被锁住的姿势并不舒服,可疼痛中让他产生了想要再靠近一些的留恋。姜至本就睡眠欠佳,昨晚更是因此辗转反侧,一闭上眼,腰上那圈属于时运的温度仿佛就会浮现出来,像是一道无解的符咒将他的理智禁锢。

  姜至终于意识到,他与时运是函数上两个动态的变量,而更要命的是,这个象征着他们距离关系的函数,还是一个正往零值发展逼近的减函数。

  姜至面前出现了迄今为止最让他头疼的难题:是顺应趋势放任其发展,还是及时悬崖勒马划定下限?

  奈何自己脑子里只有会计的条条框框,根本无法处理感情问题,于是他想起了花里来草里去的潇洒少爷言诚。正好两人有一段时间没见,因而约好了今晚一起上造绪叙旧放松。

  然而当姜至在飞暮坊停好车的时候却收到了言诚的电话。

  “我对不起你啊DJ!客户爸爸逮着所得税那块一直和我们拉锯,今晚得加班。”言诚在电话那头带着可怜做作的哭腔,可落在姜至耳朵里是一连串“咕咕咕”的鸽子叫。

  姜至笑了他一句:“你乱认的祖宗可多着呢,哪个爸这么大牌,连我们言大老板都敢使唤?”

  “凡驰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出了名内卷,财务下班比我还晚。”言诚叫苦不迭,“我可羡慕死你现在朝九晚五了!”

  凡驰是至诚今年签的最大一笔生意,自然是要伺候好。姜至完全能够理解,但难免有些失落。

  “要不我买点吃的上来慰问你?”

  “心领了,我待会儿还要去客户公司。”言诚正巧给车打火,超跑启动时的特殊声浪姜至听得一清二,“下回再约啊!酒啊菜啊还有帅哥都我请~”

  姜至回他一句“你最好是”便挂断了电话。

  刚才下过一场骤雨,地面上有一层薄薄的积水,飞暮坊的霓虹投射在水面,被姜至踩碎成涟漪。他一个人走进造绪,在远离舞台的位置坐下。

  驻唱清冷的女声低吟着情歌,来去几首无外乎是唱失恋的破碎或热吻的悸动,歌词和音符飘浮在酒液表面,姜至一饮而尽,只觉得其中滋味都不及自己此刻来得真实。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桌面打出一片微光,姜至低头便看到沉寂已久的Rugosa图标被再次点亮。

  叙利亚秋千:[图片]

  他差点就要忘记自己还在这个程序上匹配了一个CP的事实。或许是真的无聊,姜至鬼使神差地点开,看到对方发来了一张调酒台的照片。

  叙利亚秋千:被人放飞机了。

  人都是有同理心的,甚至可以说,大部分人都在以自己为镜子去寻找有相似经历的同伴。此刻,姜至突然产生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悯和想要向陌生人倾诉的冲动。

  DJ4ever:我也是。

  DJ4ever:[图片]

  他发给对方的是一杯被饮过半的“Ta今夜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