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避难所到了夜间有京吾卫守兵看管, 太医署只需留下一人以防不时之需。

  申时过后,苏长音照常下值。

  今日难得无雪,碎琼覆盖下的皇城处处透着盎然的生机。

  街道左右商铺琳琅满目, 食肆炊烟的烟火香气萦绕鼻端,护城河上结了厚厚一层冰,孩童们青年们在上头玩着蹴鞠或者滑冰,欢声笑语和着寒风远远荡开去。

  叶琅累得已经睡着了, 叶庄索性也不骑马了, 将叶琅放置于马背, 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苏长音,顺着殷红冬梅傲然绽放的街道慢悠悠往回走。

  苏长音闻着对方身上冷冽的松香, 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回府的路他走过无数次, 与同僚、与师兄、与父亲, 还是第一次被喜欢自己的人牵着手, 带着一个孩子走在充满生活气息的街道上。

  仿佛正在不经意间, 悄然触及另一个他未曾想象过的世界。

  青年悄悄抬起眼,打量着身旁的人。

  叶庄的侧脸线条分锋利而深邃, 苍白冷感皮肤将本就冷淡疏离的眉目刻画得愈发棱角分明。

  他身着一袭玄色滚狐裘的大氅, 峨冠博带, 墨发披散在身后,极端的白与黑将他冰冷的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举手投足间气度清贵雍容,连迎着风雪盛开的冬梅都不及他的一分凛傲。

  走到哪里,连哪里的风景都骤然亮眼起来。

  饶是苏长音也不得不承认,叶庄的美貌简直就是一把大杀器。

  “怎么了?”

  叶庄察觉到他的目光, 低垂眼帘轻瞥了一眼。雪光揉碎, 漫进他的眼底, 浮光游动间幽深得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没什么。”被抓包的苏长音有些不好意思,很快又坦然,转而取笑道,“自然是羡慕叶庄叶大人丰神俊朗,一路走来,不止惹得多少小娘子春心萌动。”

  大街上的小娘子,不知若有若无地往这里望了多久。

  叶庄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弯着眼睛笑起来,一本正经地保证道:“你放心,就算旁的人再多,我也不会多看一眼。”

  他一脸认真地看着苏长音,凑近耳边低语,“我若爱上一个人,绝对不会变心。”

  冷松香如流泄的月华无声无息包裹而来,

  温热气息吹拂在耳畔,带起阵阵颤栗,顺着背脊蔓延全身,几乎让人天灵盖都发麻,有种忍不住腿软臣服的冲动。

  苏长音脸上一热,还没来得及说话,冰凉柔软的触感倏然如蜻蜓点水般落在脸上,那么轻那么软,以至于他愣了一下,才醒悟过来那究竟是什么。

  低低的惊呼声在两旁响起。

  苏长音瞪圆了眼睛!

  大庭广众之下,这人……这人竟然亲他?!

  苏长音捂着脸面红耳赤地骂地跳开两步,一句“你在干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有人替他说了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前方一道沉稳有力中带着几分犹疑的质问声赫然响起。

  抬眼看去,国子监祭酒苏高章苏大人正端坐轿内,掀起帘子露出弥勒佛似的胖胖脸庞,惊疑不定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游移。

  叶庄微微一怔。

  “爹!!”苏长音瞳孔一缩!

  怎么回事?!

  他爹怎么会来?!

  方才发生的事情他爹一共看了多少?!

  苏长音脑中一团乱麻,那一瞬间他爹怒目圆瞪气急败坏抄着棍子将他打死在城门外的画面骤然袭上脑海,吓得他心脏差点停摆。

  张着嘴心惊肉跳好半晌,他才找着自己的声音,“……爹、爹!你怎么来了?!”

  不行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露出破绽,要镇定!

  苏长音深吸一口气,勉力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笑容,手脚僵硬地迎了上去。

  “雪天路滑,怕你出事,便顺道过来接你。”苏高章从马车上下来,瞪了苏长音一眼,把他拉到自己身后,这才朝叶庄见礼,“见过王爷。”

  叶庄半侧过身,躲开苏高章的拜礼,“祭酒无需多礼。”

  “竟不知吾家小儿与王爷感情如此之好,方才见你二人有说有笑,折煞老夫了。”苏高章笑了笑,“不知王爷与小儿如何相识的,倒叫老夫好奇。”

  苏长音站在自家老爹身后,挤眉弄眼地给叶庄使眼色。

  “……”叶庄镇定自若,“苏太医是本王的请脉太医,素来感情相投,今日本王奉命押解东西至城外,干脆便和苏太医一道回来,方才不过是同苏太医耳语几句罢了。”

  方才两人凑得极近,吻得也蜻蜓点水,硬要掰扯成耳语,也不是没有可能。

  “正是正是。”苏长音连忙附和。

  爹!我们什么都没有干!

  我们只是在说悄悄话!

  “原来如此,”苏高章眼底的犹疑稍减,笑呵呵地点了点头,行礼道,“老夫今日顺道路过,带着小子回府,就先与王爷告辞了。”

  叶庄:“请。”

  于是苏长音扯着往马车上走,撇着嘴回过头来,朝叶庄投去幽怨的眼神。

  叶庄朝他做了个安抚的动作。

  *

  一上马车,苏高章笑呵呵的脸顿时沉了下来,露出教导主任般严肃的神情。

  “日后离他远一些。”

  苏长音下意识一抖:“我们真的没什么!”

  苏高章冷笑一声:“我当然知道你和他没什么,就算有什么最后都不行。”

  就……这些?

  他放在膝上冒着冷汗的手忍不住攥紧。

  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觑着自家老爹的脸色,一时拿捏不准苏高章是看见了没意见,还是没看见有意见,只得脸上挂着干笑,含糊其辞地回应道:

  “爹多虑了,我与他真的只是君子之交。”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开窍!

  “君子之交也不行!如今朝中局势紧张,叶庄是皇帝眼前的红人,手下又为陛下执掌部分兵权,不容小觑,将来必是其余人或拉拢或铲除的对象,你千万不能和他走的太近,省得日后受到牵连。”

  苏高章一脸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拎着儿子的耳朵好好治治他的脑袋,“想对付他不容易,但从他身边的人下手就方便多了!”

  这话的意思,应当是没往那方面想。

  还好还好,他爹没发现。

  苏长音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事实也确实如此,方才离得远,苏高章又老眼昏花,确实看不清两人究竟在干什么,只能隐约看出两人姿态确实亲昵。

  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偏生那个人是叶庄,饶是苏高章见多识广,也不敢往那方面多想。

  “我不管你与他如何相识,从明天开始,与他离得越远越好,总是要交友,也要等这风波过去之后,再行定夺。”

  “爹。”苏长音有些吃惊,“您竟然还肯让我俩接近?”

  依叶庄那个口碑,不得劝他割袍断义才好?

  苏高章翻了个白眼,“如歌王虽然性情凶残,但却是极讲道理的,杀的也都是该杀的人物,那些怕他惧他的多是囊虫之辈,亦或者迂腐之流,不可尽听他人流言蜚语。”

  “可您不觉得他凶残狠戾?”

  “何为凶残暴戾?”苏高章一晒,“道貌岸然之人啖食百姓血肉、杀人不见血,凶残暴戾否?手握利器之人满手血腥,杀的却是罪孽深重之辈,凶残暴戾否?”

  “为父在朝中待得久,看的也多。陛下需要一把无心无情剑为他披荆斩棘,于是如歌王恰巧就成了那把剑罢了。他那性子直来直往,手握权柄而不滥用,不畏他人口舌,杀伐果决,俯仰间无愧天地内心,为父倒是十分钦佩。”

  苏长音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爹竟然还挺欣赏叶庄的:“爹……”

  他捋了捋胡须,嫌弃地瞥了苏长音一眼,“人家能看上你,对你青眼有加,都不知道是你多少辈子修来的福分!”

  “……”

  苏长音一时心中有些复杂。

  要是他爹知道他欣赏的人要追他儿子入赘王府当王妃,不知道会有何感想?

  作者有话说:

  有点短小,不好意思这几天有点事,然后今天又抽了三管血,本来就贫血导致抽完人更晕了……

  争取下次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