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我与师妹不谈情>第一百章

  云端在那里站了很久, 直到在不远处默不作声等了半天的挽韶再也看不下去,走上前来细声细气地同她说天色不早该回去了,她这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 动了动冰冷僵硬的指尖, 低声嗯了一声。

  除去步速有些慢之外,云端似乎与往常无异, 至少在挽韶的眼里是这样的。不知是她遮掩的太好还是怎么样, 虽是脸色苍白,但这人平日里的脸色就没好过。纵然一路沉默,但这些年向来如此,挽韶也差不多习惯了。

  毕竟她们二人一开口说不了几句话就会绕到商粲身上,倒不如不说。

  回到居所后,云端只淡淡说了句让她自便后就独自进了房间。独留挽韶眼巴巴地看着被主人无声合上的门扉, 脑筋转了又转也没想好是不是该跟进去安慰一下。

  但能怎么安慰呢, 能说些什么呢。

  挽韶昨日就隐约察觉了南霜说那些不好听的话是有目的的。

  想想也是, 哪能有人大老远跑过来就为了说几句话讨人嫌。但纵使她有疑心,在因不放心而偷偷跟过去听到了南霜的话时, 还是禁不住咬牙切齿地皱起了脸。

  好啊商粲, 好手段啊, 安排的很缜密啊,连我都瞒。

  连我都瞒!

  自诩是商粲最要好的朋友,整件事都被蒙在鼓里的挽韶到现在都没消化完那股闷气, 只是知道这股气和云端此时的心情比起来想必不值一提,故而默默地自己受了, 盘算着等商粲回来非得好好骂她一顿不可。

  “……”

  ……等商粲回来。

  挽韶胸中的怒气慢慢瘪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回路时在心头萦绕已久的某种隐约猜测。她偷偷往紧闭的房门瞥去一眼, 千言万语都化成一声无声的叹息, 下定了决心,走过去敲响了云端的房门。

  *

  天外天,幽禁之地。

  带路的弟子停在一扇看起来颇为牢固的紧闭石门前不远处,转过身向云端行了个礼,略带忐忑地开口道:“琨瑶君就在里面了。”

  云端向他颔首致谢,随后便径直向石门走去。那弟子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又出声喊住了云端,好意提醒道:“今时不同往日,就算石室内设了术式禁了灵力,但琨瑶君现下性情实在不算稳定……云中君千万当心。”

  他这句“性情不算稳定”可说是颇为委婉的说辞。原本性子温和谦恭的裴琛在入魔后性情大变,整个人暴戾阴鸷,喜怒无常。好在发作频率不算高,多数时候都只是独自在石室内发呆,但一旦发作起来就颇为难缠,天外天不得不给他缠上了数条坚硬铁链来限制他的活动范围。

  曾经那样前途无量的天外天代掌门,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任谁见了都要唏嘘一声世事无常。只是纵然少年英才的陨落令人伤心,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距裴琛入魔已是几日过去,天外天已重新选出了代掌门,风波渐渐平息,日子也步入正轨,仿佛往日那个琨瑶君不曾存在过一样。

  而曾经和裴琛交好的修士们也对他唯恐避之不及——毕竟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道心沦为魔修,如今他与霜降君之间的关系被传的满城风雨,连带着天外天都面上无光,修士们想要和他撇清关系虽说不上是什么君子行为,但多少可以理解。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主动提出来探望裴琛并要求单独相处的云端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见那弟子还是有几分担忧和好奇地看着这边,云端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应道:“我会小心的,多谢你。”

  听出了她简短话语中的逐客之意,弟子只好又提醒了一句“只得一盏茶的时间,不然恐琨瑶君会发作的”便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云端一人独自站在宽广的石门前,她抬头看了看,慢慢伸出手放在门上,以灵力驱动推开了门。

  那日,她在听到南霜的那些话后,其实比挽韶想象的要好上一些。

  最初听到那些话时确实痛苦,但一路走回家后,云端反而渐渐冷静下来。

  只是多知道了一点那个人当年的布置而已,又怎么样呢,她难道就会这样放弃寻她吗。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

  在她还没能从这种空茫的虚弱感中挣脱出来时,挽韶就敲响了房门。云端犹豫了片刻,还是过去打开了门,迎面就是挽韶没头没尾的几句话。

  ‘商粲那人,既然这种边角的地方都做的那么周到,没理由还留个尾巴。’

  ‘她要真那么想走,就应该走的更无声无息些。她处处都设计的周全,但现在想起来,偏偏却是个怎么想都绝不是她设计的人见到了她最后一面……’

  ‘——我觉得不对劲,或许该再找裴琛问问。’

  被挽韶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云端暂时从空虚的情绪中挣脱出来,转而投向促成与裴琛单独相处的机会中。这倒比她想象中要轻松些,想必是她这些年的名气确实很大,又是她亲手擒住了裴琛,故而天外天也对她大开方便之门——又或是觉得裴琛如何都已经无关紧要了,不管怎样,很快就许了她的探望请求。

  即使是已经走入石室内的现在,云端心中也多少存着些愧疚。她为私心而来,不得不说,她确实有几分瞄准了入魔后的裴琛可能因情绪变化而说出些往日守口如瓶的信息的意思。这种类似用掀他人伤口来取药的行为实在很有违云端的行为准则,但她却还是来了。

  时至今日,和商粲比起来,云端什么都顾不上了。

  关押裴琛的地方是在山崖上直接雕琢出的一个空旷石室,内里很昏暗,仅在几米高处有个小小的天窗,权当透光。偌大的室内只有一张小小石床,上面正坐着个人影,背对着她,数条锁链从他身上延伸到石壁,个个粗壮如手臂,显见的,他在这里的生活并不舒适。

  石室内的空气略带着几分潮意,云端缓缓向里走了几步,她没刻意控制自己的脚步声,那呆呆坐着的人耳朵一动,带着几分迟缓转过身来。

  不过数日不见,裴琛原本清俊的面容却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皮肤泛起病态的灰白,仿佛整个人都透出股哀莫大于心死的空泛。

  往事林林总总涌上心头,数日前才经历过的激战仍在脑海中触目惊心,那每一次交锋都带着狠厉和绝望,云端记得自己在那时只能更加用力地握紧非望才不会被激起颤抖来,在争斗中突然觉得像是看到了不被爱又偏要执着的人的末路。

  在看清来人是谁后,裴琛的目光稍在云端身上定了一定,随即悄无声息地转回了身。云端抢上前一步,张了张嘴,到底是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道:“……琨瑶君、近日可好?”

  她这话开的生硬,裴琛反倒有了反应,他闷闷冷笑一声,哑声道:“兜什么圈子,你不过就是想来问我关于商粲的事罢了。”

  “……”

  被看的透彻,云端索性也放弃了客套,稍稍垂下眉眼,道:“我是有事想问你。作为交换,我也可以回答你的问题。”

  “我的问题?”

  她这话不知触到了裴琛的哪根神经,他忽的用力转过身来,带着几根锁链都绷直了,发出金铁相击的碰撞声响,他却恍若未觉般站起身向云端倾过去,面上满是扭曲的怒气,冷笑道:“我能有什么问题?你以为我还想知道她的事吗?你是觉得我很想听到她和那个妖族是怎么双宿双飞的吗?啊?”

  云端垂眸不语,空旷的室内能听到裴琛因激动而变急促了的喘息声,大约过了数息的时间,裴琛低低开口问道:“……鬼族、鬼族……回到幽冥鬼界了吗?”

  “没有。”云端摇了摇头,犹豫片刻后又补充道,“但也没有再继续活动,毕竟鬼王无心,群鬼成不了什么气候——”

  她一席话还没有说完,裴琛就暴怒出声:“我没有问你关于她的事!”

  本以为他方才的问话是出于曾经代掌门的责任感的云端默默住了嘴,心下了然的同时又感到几分不忍。而面前人比她想象的要更加喜怒无常,不过怒了片刻,就又忽的森森一笑,再开口时的话语让云端有些措手不及。

  “她……”说不要云端提的人是他,现在目光缥缈地主动说出口的人也是他,“她有没有提起过我?”

  不待云端回答,裴琛就抢着急急续道:“一定有的吧?毕竟她爱过我、她是……她是爱过我的,对吧?”

  “……”

  云端抿紧了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而她的沉默被裴琛悉数看在眼里,本就不安定的人立刻惊惶起来,声音都尖利起来:“为什么不说话、你说话啊!回答我啊!你不想知道商粲的事了吗!”

  句末出现的那人名字让云端稍稍蹙起了眉,她深吸了口气,斟酌着开口道:“……事到如今,琨瑶君又何必再执着于这些呢。”

  裴琛周身剧烈的一抖,静了片刻后是更加激烈的反扑,他用力绷紧了锁链,暴怒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又比我好到哪去!一个妖族、不过是一个妖族——”

  他自己说出的字眼反而更加刺激到了他,他愈发咬牙切齿起来,不知是在与云端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般嘶声道:“也值得你这么……有什么了不起?妖族……再怎么样也成不了人、不懂人心的东西……”

  他说的越发过分,云端再也听不下去,她踏前几步,再不客气地冷声道:“现在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两年前,你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云端语气冷硬,她没期望这话能顺利地让裴琛听进去,甚至已经暗暗做好了用些强硬手段的心理准备,但裴琛却忽的安静了下来,刚刚还扭曲着的面容也猛地怔住了,乍一看竟有几分他似乎恢复了理智的错觉,让云端一愣。

  “她死了。”

  当裴琛平淡地吐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云端还没能从怔忪的情绪中反应过来。

  而面色如常的裴琛抬起眼,自打云端进门来之后第一次正眼看向她,漆黑如夜的眼中交织着不为人知的疯狂和沉沦,他轻描淡写地指向云端腰间的非望,温声道:“就是死在那把剑下。”

  石室里的时间静止了一瞬,然后随着人体重重撞在石壁的巨响再次开始流动。

  裴琛浑身痛的像是要散架,他根本没看清云端是怎么出手的,意识到时自己已经像块破抹布一样瘫在墙边,而向来清冷若月的云中君正居高临下地站在他身前,做了几次深呼吸都没能成功,一双手抖得不像样,几次想要握住非望的剑柄,最终却都只是踌躇着握紧了拳。

  “……你刚才说什么?”

  有什么好问的,她明明听到了,听的很清楚不是吗。

  即使是大约断了几根骨头的现在,裴琛却仍发出了声冷笑,他不服输般仰起头,看向那块摇摇欲坠的剔透冰晶,一边吐着血沫,一边试图把她同样拉到淤泥里。

  “我说……商粲早就死了。”他一字一顿地说着,按住胸口的手神经质地颤抖着,“在两年前、那座山上、在你赶来的时候就已经……这个世上就已经没有商粲这个人了。”

  又是一阵刺骨的剧痛,裴琛猜想他被云端捉住的手臂应当已经断了,但他却不以为意,甚至分出几分心神去看面前人的惶然无措,他猜测这人可能都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只是在本能地想要制止他说出更加刺耳的话语。

  “……怎么,想要报仇吗?”但他却像是控制不住自己般继续开了口,将那些不知缘由藏了几年的秘密悉数当做利刃吐出,“可惜她不是死在我手下,她是……是自裁的。”

  捉着他手臂的手猛地一僵,随即脱力般松开了,裴琛无力地摔倒在地上,痛的要命,却莫名有种隐秘而漆黑的快乐涌出来。人都是这样,当看到有人比自己更痛的时候,就会得到片刻安慰。

  “就在我面前,她抹脖子的那一刻山上就起了大火,烧的她尸骨无存……”方才的巨响想必惊动了外面看守的人,裴琛已经能听到些细碎的脚步声,于是拼命加快了语速,“她死之前让我骗你、所以我就骗了,后来我找了许久,根本没找到她的鬼魂——懂了吗云端?她只可能是已经转世投胎了!她一直在骗你,她已经死了、她已经不在了,哪里都不在了!”

  被前所未有的凛冽杀气包围的时候,石门刚好被打开,天外天的修士鱼贯而入,这场闹剧在裴琛的狂笑声中落下帷幕,石门开了又关,没有人来管他,他就那么委顿在地上,喘息着缩成一团。

  “她已经死了……她想让你活着、她骗了你……”

  即使云端已经不在石室内,他仍喃喃地说着,含糊地,像是自言自语般一遍遍念着。

  “……就算你爱的人或许也爱你又怎么样呢,她已经哪里都不在了。”

  作者有话说:

  赶在一百章把这段写了,真是很有纪念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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