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長恨歌>第94章 传言

  扶光如言回到风雨楼,路上遇着了玉腰奴所说的那家茶馆,馆内宾客满座,桌垒高台,做了说书人的道场,那说书人指天说地,底下的捧场,插科打诨,好不热闹。

  扶光走到馆内听了一会儿,说的正是城内这段时候妇孺失踪的大案,实是一伙吃人的魔头所为,那说书人将魔头如何捉人,乃至如何吃人,描述的绘声绘色,便是扶光这般行走江湖,刀光剑影,见惯了流血的人也对这说书人所描述的场景感到惊悚,皱起了眉来,更别提座中的寻常百姓了。

  众人憎恶已极,背后又寒毛倒竖,在这情绪压抑之时,说书人话锋一转,说的是神兵天降,有一位女侠,手提一把名为春水,剑光粼粼的神兵,单枪匹马,闯入魔头老巢,如何大战三天三夜,将这魔头斩于剑下,解救一众百姓。

  底下一众人叫好。

  自那日楼镜放出了屠夫囚牢里的人,让他们带着屠夫的人头去官府报案,这灭了吃人魔头的女侠就有了许多说法。

  一说她美得似九天玄女,足智多谋,武功更是出神入化,为解救受苦之人,伪装成平凡女子,被魔头抓进牢中,寻到他们老巢,杀出了重围;一说她是修罗,不惧烈火,她和那些魔头一样,喜食人肉,寻着血腥味找到了魔头老巢。

  传言越传越玄乎,唯独不变的是那女侠的美貌,和一把剑光如春水的神剑。

  楼镜伤好了七八成时,传言早已从城中溢出,往更远的地方传播。

  越过江,直到中原,直到虎鸣山上。

  入夜时分,山中暮色迷濛,掌门书房里掌起灯来,拍桌子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

  “楼彦,陆元定你到底管是不管!”李长弘脸色发青。

  楼彦不急不缓,倒了两盏茶,“陆长老是宗门的中流砥柱,我大哥在时,他声望甚至要高过我,除了我大哥,他服过谁?如今也不过是碍于我是代理掌门,才给我几分好脸色,他就是这么个脾气,你也不是第一天认得他,现下他又没犯什么大过,我除了说他几句,也不好处置他。”

  “你少给我耍官腔,他处处针对我便罢了,现下公然将手伸到我山头来,插手我的事物,他想怎样,取而代之不成!”

  “归根究底,他还是为了镜儿和山君的事,她俩个,一个走得不明不白,一个失踪得不明不白,加上宗内的谣言猜测,陆长老怎么可能会置之不理,他当然要查个清楚明白。”

  李长弘的脸色更黑,瞪着楼彦,“怎么,你想置之不理?”

  “李长老,这话是怎么说,我虽对当年之事也困惑颇多,但也是相信你的,你和陆长老都是宗门的中流砥柱,少了谁也是宗门内的一大打击,如今俞长老不管事,只守着药房,吴长老抱病多时,新任长老大都资历浅,也只有你和陆长老,能帮衬着我。”

  李长弘忽然冷笑一声,“我最近听说,江南那边出现了一位侠女,剑眉凤眼,璨若明星,最重要是她手上一把剑,剑光似春水荡漾,锋利无匹,剑铭錾刻了春水二字,楼彦,你说会不会是她死而复生呢。”

  楼彦微笑道:“你糊涂了,这等流言你也会信,春水已断,随着她一起下葬,你我亲眼所见。”

  “无风不起浪。”李长弘眼里有奇特的精光,死死盯住了楼彦,“楼彦,别忘了我手上有你的把柄,你我是一边的人,管管陆元定,我若是出了事,你我都没好处。”

  李长弘推门而去,夜风来袭,屋中烛火摇曳,楼彦微垂着头,神情晦暗不明。

  山中梧桐叶冉冉摇动,窸窸窣窣之声如同静夜秘语。

  佩戴春水的侠女的传言,传到了这虎鸣山上,也在往更隐秘的地方去。

  梅雨时节,楼镜的伤势便已大好,江南这块地方,密雨如丝绸,黏黏腻腻,楼镜不爱在屋中待着。

  她便又拿着春水去‘铲奸除恶’,活动筋骨,也让那传言传远些,传广些。

  屋檐前的雨似水幕,楼镜擦拭着剑身。

  花衫问道:“沈仲吟当真会现身?”

  楼镜万分确定,“他若未死,他会的。”

  花衫不解,“焦岚女侠亡故,春水已断,沈仲吟不会不知,如今江湖上这样一个传闻风起,以沈仲吟心思,难道看不出这有蹊跷,又怎会现身。”

  “正是觉得蹊跷,才会现身,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楼镜轻身说道。沈仲吟这人,坦然面对且毫不收敛自己的欲/望,念头一动,想要杀人便杀人,要想做什么,谁人拦得住他,而楼镜也早已见识过他对焦岚的执着,这是最芬芳的诱饵,他心中明白,明白也会毫不犹豫上来咬饵。

  “既然天不怕地不怕,又何必躲藏这么多年。”

  楼镜深深道:“是啊,他为什么要躲这么多年,我也想知晓。”

  楼镜已等了太久,为了寻沈仲吟,她离开虎鸣山,来到詹三笑身边,詹三笑答应替她寻找沈仲吟,但是未能履行诺言,便已亡故,终究是靠人不如靠己,她接管风雨楼,与沈仲吟虚以委蛇。

  一路走来,经历太多,多到快要淡忘最开始的自己,唯有查清楼玄之死因这一个念头清晰而浓烈。

  然而,近乡情怯,越是到要接近真相的一刻,楼镜反而无所适从,她也不知自己在焦虑,担心什么。

  是怕在沈仲吟这里也逼问不出罪魁祸首,还是怕那罪魁祸首的真实面目。

  只有在这时候,楼镜感到分外的孤独,她的愁绪无人了解。

  又一次‘铲奸除恶’时,楼镜不仅带上了春水,还带上了寅九。

  那在风雨楼和燕子楼地盘交界之处,采花贼玷污镇中闺女清白,多次作案,被花衫查出他的所在。

  那采花贼惯用些迷情的药,手上功夫一塌糊涂,逃跑的功夫也马马虎虎,楼镜和寅九于他而言,便似虎狼,如何抵挡得住,打也打不过,要逃跑时,才翻上屋脊,要飞跃到对面屋檐上,凌空之时,背上一痛,身子立时僵硬,难以动弹,眼看就要摔下去,被寅九一把捉住了后领,提在空中。

  寅九将人用绳索捆了,掉在牌坊底下,翩然落下时,骤然察觉到附近有监视的视线。

  楼镜也感受到那一股视线,两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同时向那视线掠去。

  银月之下,便似一对玄鸟腾空,夜风太急,天上云层一片片掠过,月光若隐若现。

  那人动作不慢,楼镜和寅九左右夹击,寅九不断踢出屋檐上的青瓦,青瓦向那窥视之人疾射而出,逼其连连闪避,不得不慢下来。

  楼镜提着春水逼上,离那人不过丈远,谁知那人脚步一顿,突然转身,手上一道黑影破空而来,直袭楼镜,楼镜横剑一挡,谁知那是软物,是一条长鞭。

  鞭尾扫在楼镜脸颊上,逼得楼镜后仰了身子,那鞭子回荡,卷在剑鞘上,那人有力一扯,就要将剑扯过去,楼镜松手,顺着后仰之势翻了个跟头,脚往回踢,踢在剑尾上,将剑震了出来,那人将剑鞘扯了回去。

  楼镜一纵身,握住春水,半露的月光让春水展现出静谧洁白的光芒,楼镜长剑一挽,再度往那人袭去。

  原先是不知那人手中武器,因而被动,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便好对付得多。

  可一剑至跟前,那人却没有还手的意思,只是狼狈地躲闪开去,问道:“姑娘手中这把剑可是春水?”

  楼镜收住了剑,望了一眼男人身后,寅九已在那里,截断了男人去路,可男人神色平淡,并不在意。

  “是春水又如何?不是春水又如何?”

  男人无意和她绕弯子,听到她这句话,又瞧了一眼那剑,心中已确定这把剑就是春水,于是说道:“我家主人请你姑娘一叙。”

  “你家主人是谁?”

  “沈仲吟。”

  那三个字似魔音一般,楼镜听到时,一阵恍惚,须臾,眼神陡然凌厉,瞪着男人,冷笑道:“沈仲吟,他终于肯现身了。他要见我,就不怕我要了他的命。”

  “去与不去,姑娘自便。”

  “去,自然要去。”

  “请。”男人行事,利落简洁,回转了身,便往东方而行。

  楼镜觑着他的背影,寅九看着楼镜,片刻,楼镜一扬手,示意寅九跟上,她追随着男人前行。

  路途遥远,不止一日,三人到了一处山谷,山色秀丽,白云锁顶,这处地方楼镜来过。

  冷云山。燕子楼藏身之处。

  只是上次来时,她并未能寻到燕子楼所在。

  男人领着他们走入一条曲折隐秘的小径,小半日功夫,到达一处山腰,掩映的丛林外豁然开朗,是一处极开阔的平地,左面是悬崖,云遮雾绕,一处奇丽庄子坐落在此,庄子中一座五层楼阁耸立,靠山朝崖,最为夺目。

  进了庄子后,楼镜便知这里不是燕子楼,只是个寻常的庄子罢了。

  男人领着楼镜来到那阁楼下,说道:“主人在顶楼等候。”

  楼镜抬头望向最高一层的楼阁,心跳忽快,呼吸也有些微凝滞。

  寅九往前走了一走,男人忽然拦着寅九,说道:“主人只见姑娘一人,还请阁下到客堂稍候。”

  寅九看向楼镜,楼镜垂头,轻轻吐出一口气,说道:“你去客堂等我。”

  寅九皱眉,抬头也瞧了眼顶楼。

  楼阁之中有楼梯,但楼镜轻缓了气息,足尖一点,纵身而上,在飞檐上借力,从外面直飞顶层。

  楼镜落在露台上,四面槅扇大开,楼镜从左侧而进,目光一瞬便落在那道身影上。

  向崖那方大开的槅扇前,一人倚首斜卧,看崖前的云起云落。

  楼镜缓步走进屋内,站定,那人回过头来,将她上下打量,笑道:“已有六年了罢,你越来越像她了。”

  楼镜沉着脸,“焦岚是焦岚,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