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边滚落着高频振动的玩具, 代表档位的蓝色指示灯在闪烁, 左越从未觉得这东西使用时的动静有这么大过。

  似乎知道自己闯了祸, 白丝“咻”地一下缩回柜子,贴在最里面不动了。

  左越按了按额角。

  几秒后他屈膝蹲身捡起那个玩具关闭, 以一种不符合元帅作风的姿势伸手在里面掏了掏,白丝躲在柜子的夹角缝隙里,死活不让他碰到。

  “阿鸣。”左越无法只得弯腰哄他, 语气无奈而温柔, 唯独不见怒火。

  “出来好不好, 我不生你的气。”

  哄了很久白丝才探出一截尖尖儿,试探地碰了碰他按在柜子边缘的手指。

  真的不打我吗?

  左越立即翻手抓住那截丝线, 指腹蹭了蹭它,声线温柔:“本来就是我们的东西,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打你做什么?”

  白丝闻言欢快地从柜子里拖出了更多的玩具,并且十分有钻研精神地一个个试了过去。

  左越:“……”

  他干脆靠坐在墙边陪着,等薛鸣玩腻。

  太阳逐渐西斜,余晖透过窗户洒满了整个卧室, 白丝挑挑拣拣终于选了一样最喜欢的东西,那是一个闪闪亮的夹子,尾部缀着些色彩鲜艳的羽毛, 一晃就有清脆的铃铛响。

  薛鸣不喜欢带响的玩具,所以这套东西在柜子里收了很久,没想到是以这种形式再次被翻出来。

  但白丝似乎很喜欢, 特意翘到左越面前让他看。

  阳光将一切折射得晶莹剔透,包括薛鸣卷起夹子的那根白丝。

  左越瞳孔骤然一缩。

  在阳光的折射下,翘到面前的白丝呈现半透明的质地,令人轻而易举就能看到它的内部。只见里面挤挤挨挨竟然长满了卵状物,个个比米粒还小,在体/液中静静漂浮着,宛如在沉睡。

  当它们苏醒时就会拼命吸食母体的养分成长,最终从他体内破出,用母体的死亡来为它们的诞生狂欢。

  那一刻左越脑海中闪过无数想法,比如将薛鸣关起来避免二次感染、比如强行将里面的卵取出、又或者现在杀到荒星,将藏在矿山深处的怪物们屠杀殆尽……

  但这些想法只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随即被他压下,朝薛鸣伸出手掌,掌心向上,声线颤抖。

  “阿鸣,过来。”

  正玩得忘我的白丝做了个转头的动作,在玩具和左越伸出的手掌之间纠结了几个来回,随后果断放弃心爱的夹子,扑向了左越。

  白丝的分量很轻,撞进怀里时像云般松软,伏在他的胸口上,左越只觉得整个心脏都被塞得满满地,让人除了想把它抱进怀里好好疼之外生不出一丝别的任何想法。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可他不想委屈了薛鸣。

  哪怕一分一毫。

  *

  元帅大人已经半个月没出门了。

  星网上又开始流行元帅抑郁论的说法,这几乎已经成了月经帖,毕竟八年前自薛鸣离开后,左越面对外界除了工作几乎不交流,将自己关在府里十天半个月也是很正常的事。

  比起八年前星网对薛鸣的一边倒差评,现如今可谓天壤之别,左越将军舰记录到的大战影像放上了星网,大家亲眼看到薛鸣是如何孤身潜入主舰,悍然揭开意识体的阴谋,将摇摆不定的众臣拉回己方阵营,而他自己却随着主舰的爆炸永远湮灭在宇宙中。

  可以说如果没有薛鸣,左越这场战役将会赢得非常艰难。

  他是帝国的英雄。

  而此时,帝国的英雄正化成一团白丝,漂浮在用来降低活性的营养液中。

  左越站在玻璃罩外围,眼下现出淡淡地乌青,神情疲惫极了。

  大约在一个星期前,活泼的白丝开始变得无精打采,整天懒洋洋地将自己卷成一团趴着,左越观察到它体内的卵活性增强,便连夜将它放进了玻璃罩里。

  “没用的,幼卵已经进入高速生长期,这点手段压不住多久。”通体雪白的大鹅与他并排站在玻璃罩外,通过翻译器转换的粗嘎声音传来。

  它是昨晚自请上门的,看在薛鸣救过小艾拉的份上。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变回人形,将他体内的卵一个个取出来,血液放空,确保不会再有残余感染源。”大白继续说。

  左越仍旧站着没动,眉眼在惨白的人造灯光下削出几分锋利的弧度。

  薛鸣体内的卵密集到几乎看不到别的组织,还要放空血液,这样的他还能活吗?

  “能活。”大白点头:“看他的耐受力,取卵不是最痛苦的,关键要熬过术后等待器官重新生长的那段时期,而且化为人形后被强行压抑的发/情期也将被激活,对他而言会更难熬。”

  “如果没熬过呢?”左越沉声,目光落在营养液中漂浮的一小团上。

  现在即便不依靠任何仪器,他都能看到白丝内部鼓出的一个个突起,那些卵在里面挤挨着,迫不及待想钻出来了。

  “元帅,你应当比我清楚,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大鹅摊开翅膀,做了个无奈的姿势。

  与其等待薛鸣被破体而死,不如放手一搏。

  左越不语,抬起指尖轻轻触在玻璃外罩上,团成一团的白丝动了动,伸出一根丝线与他相贴,算是微弱的回应。

  室内陷入长久的安静。

  大白看着左越,左越看着玻璃罩内的白丝,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细细地水波纹突然开始晃荡开,白丝颤颤巍巍地离开左越,在旁边的玻璃罩内壁有规律地滑动。

  一笔一划,是“取卵”两个字。

  薛鸣替他做了决定。

  反复写完,猜想左越已经看懂后白丝才收回丝线,隔着玻璃壁依恋地贴在左越的指尖。

  后者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盯着它半晌终于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因为经常受伤的关系,元帅府的医疗设备相当先进且完善,考虑到薛鸣的状态越少人知道越好,左越将手术地点定在了家里,操刀的是接过了机械系统主控权的小O,而他自己早早被薛鸣赶到了手术室外面。

  一只正常成年虫身上的血量在5000毫升左右,左越却觉得薛鸣身上的远远不止于此,一盆接一盆稀释过后的血水被端出来,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他目光死死盯着倾倒在大容器缸里的血水,抵住墙的后背冰凉。

  手术室的门开阖不断,间或逸出几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哑的嚎叫,左越突然捂住脸,削瘦的肩剧烈抖动起来。

  “雄主,或许您可以回到客厅,我为您放一段轻缓的音乐。”小O分出进程提醒他。

  里面的情况堪称血腥,若是左越在开关门时看到了什么,只怕他会遭不住。

  “不。”左越咬牙拒绝,薛鸣让他不听不看不问,他就站在外面等他。

  等一个好结果。

  薛鸣一定会撑过去。

  左越松开捂住脸的手掌,脸色苍白得仿若一张纸,眼中的神情却是坚定的。

  “告诉他我在,我会一直等他。”他低声对小O说。

  也许是小O立即转达了左越的话,门内透出的嘶嚎声消失,似乎是不那么痛了。

  血腥味冲天手术室内,薛鸣死死咬住枕头,将痛苦难捱的声音全部扼杀在喉咙口,偶尔泄出一声似呜咽的鼻音。

  汗水已经将枕头浸湿,他半边身体已经被包扎好,正在源源不断地向里输入新鲜血液,另外半边暴露在无影灯下,血管被剪开,机器操纵的镊子从附着的血管壁上拔出一颗颗米粒大小的卵状物,扔进旁边浸着特殊溶液的容器里,容器底部已经铺满了厚厚一层,那些卵扭动挣扎着,透明的外壁包裹着血红色的一点,像是鼓动的心脏,短短几秒就失去了活性,沉入容器底部。

  “呜——”附着在内脏上的血管壁也长满了这种卵,每拔出一粒都仿佛在揪扯灵魂般剧痛,即便心里想着在外面的左越,薛鸣也恨不得立刻死去。

  麻醉对他变异后的身体根本没用,深入灵魂的揪扯令他意识无比清醒,有那么一两次他甚至听到了门外徘徊的脚步声。

  缓慢而沉重,一步一步像踩在他的心口。

  “好了,内脏清理完成,血管缝合完成,包扎后我们休息两个小时,等这部分的血液流通恢复,再清理左臂上的,可以吗?”

  操纵镊子的仪器放下,漂浮在虚拟屏中的小O擦了擦不存在的汗,即便它是被虫族创造出的、被判定没有真正情感的智能系统,也不妨碍它为之动容。

  薛鸣重重喘了口气,张了张唇,无声做了个口型。

  别让他听到。

  小O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明白薛鸣为什么不再嘶嚎,不是不痛,而是不想让左越心痛。

  它郑重地点了点头。

  薛鸣目光转动,隐约露出一分笑意。

  他就这么躺在手术台上,全身千疮百孔,插满了管子和各种仪器,胸腹大开,自动缝合机器在他的内脏上流畅操作,身下的汗与血淌了满床。

  那点笑意宛若初春早上载着阳光的露珠,亮得眩目,再无其他能撄其锋芒!

  作者有话要说:  熬过最艰难的时刻,从此鲜花与阳光相伴,不惊不扰,安度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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