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桑吉”,李清河听见声音,眼睛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对着他温和地笑着。
桑吉穿着新的褐色藏袍,白色羊领贴着脖子,脸上比以往多了些肉,乐呵呵地给她递手机:“手机刚刚响了。”
应该是刚刚落在他们房间了,伸手拿过来,看了一眼名字,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又想起桑吉,把烦躁的思绪暂时丢在旁边,先向桑吉问道:“字帖写完了吗?”
桑吉乖巧地点了点头,伸了两根手指头晃了一下,意思是自己写了两篇。
李清河鼓励似的揉揉他的脑袋,被冷落的手机再一次震动起来,刚刚和谐的气氛一滞。
桑吉下意识望过去,问道:“清河阿佳不想接吗?”西藏这边小孩子对亲近的姐姐叫做阿佳,再亲近一些就会带上名字。
“……没有,等下就接”,李清河看着小孩澄澈眼睛里的安静祥和,想起被她多次抛到脑后的事情,终究还是选择面对。
“去吧,去和他们玩,等下带你们出去逛逛。”
桑吉重重地点了点头,乐呵呵地出门了。
无忧无虑的背影消失在门框间,她看向震动的手机,叹了口气,选择接通。
屋外是难得的冬日暖阳,驱走围绕良久的寒冷,远处的雪山闪着金光,有苍鹰划过,檐角挂着的铃铛叮叮当当作响,三个小孩在庭院里嬉笑打闹,阴冷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声音。
“吃住都挺好的,没什么问题。”
“过两天就回来。”
两人勉强维持的平静撑不了太久,刚开始平淡的声音带上了强烈的抵触。
“你能不能不要提他?”
“到底你们是我父母还是他啊……”两边都停滞了一下。
那边的女人慌忙解释,李清河垂下眼睑。
“我真的搞不懂你们,”激动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去,“真的很莫名其妙。”
“你别说你没办法,那我有什么办法?如果你们想这样就这样吧……”
她挂断还有声音传来的手机,一直捏紧的拳头,青筋爆起,用力往桌面挥去的手念着屋外的孩子,终究没有打下去。
重重地坐到木椅上,有些年头的椅子吱呀的一声哀嚎,带着月牙印记的手掌遮住脸,同时也遮住所有的情绪,她藏在隔离暖阳的阴冷屋子里,沉默地消化低沉的情绪。
没等她冷静一会,本来应该在外边玩闹的小孩们从门边冒出三个头来,担忧的看着她。
“清河阿佳”。
她放开手,压下情绪,勉强笑了笑:“怎么不继续玩了?来,”她招了招手。
三个小孩噔噔噔的跨过门槛,跑到她面前,手搭在她的膝盖上,仰起脑袋看着她。
“饿了没有?”她一手提溜起央吉到腿上坐稳,手搭在桑吉的肩膀,眼睛看着边巴,一个也没落下。
说来特别,或许是三个小孩在寺庙里长大,身上总带着股檀香味,让李清河浮躁的心情慢慢沉静下来。
三个小孩齐刷刷地摇了摇头,央金手臂环着她的脖子,小声问道:“清河阿佳不开心吗?”
小孩对情绪的感知敏感,李清河不打算说谎,揉揉她的小脑袋,叹道:“对啊,阿佳不开心。”
“是因为电话吗?”桑吉红扑扑的小脸带着愧疚,两只小手搅到一起。
“不是因为电话,是因为电话里的人,桑吉做的很好。”
小孩还想继续叨叨下去,她刚忙阻止:“我们出去玩好不好?阿佳逛一下就好了”。
这话一说,还在担忧着的小孩赶紧做好准备,央金直接蹦了下来,李清河看着她的小短腿是哭笑不得,一手拉着一个,再让剩下的那个拉着自己衣角,哄孩子出去玩咯!
—
李清河在开学的前两天,才在三个小孩眼泪汪汪的注视下,狠心转身离开。
洁白机翼划过天际,炙热的阳光从未关紧的格窗中映入,旅途劳顿的人们一言不发,安静的机舱里,李清河头抵玻璃,望着白雪覆盖的山峰,压抑许久的强烈想念终于克制不住地让指尖发出轻颤,试图用深呼吸压住急切的心跳,却引地旁边人侧目,暗想又是一个没坐过飞机的傻子,但视线落在她手腕上的表时,前面的结论被彻底推翻,他又想起组织别的故事来。
锁芯传来响声,一直等待的人身体一震,又很快转为淡然的模样。
“舍得回来了?”林故安慵懒倚着柔软沙发,出去了野一个月的小孩终于回来了,等着的人却眼皮都不见抬。
风尘仆仆的李清河自知理亏,憨憨一笑,放下沉重的行李,走到女人面前蹲下。
林故安看手机,不理她。
她拽住林故安垂下的手,捏着她的小指,小弧度的摇了摇。
林故安没好气地看向她,说:“拽什么。”
肯说话就是有机会,李清河把握机会,再接再厉,把三个小孩的那一套学了个十成足,睁大眼睛,低声喊道:“姐姐,”尾调拉长上扬,像极了撒娇。
林故安……
林故安拿她没办法,伸出赤足往她膝盖轻踹,那人皮糙肉厚,没感到什么疼,还厚脸皮的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
时间短暂的停滞了一下,滚烫的手掌黏住的微凉脚踝很快就泛起薄汗,她有些难耐,觉得这小孩烦人的很。
使点劲抽出被掌控的脚踝,快速后倒往沙发上一缩,佯装骂道:“脏死了,还不快去洗澡?”说是骂,却语调都没高起来,小猫挠似的。
李清河丝毫不惧地笑了笑,走过去把带回来的那一大兜提过来,献宝似的往她怀里送。
常见的有酥油茶、肉干、奶渣、血肠之类,还带了一小壶青稞酒和绿松石做的耳坠、红色的手绳,还有三个小孩送她的礼物,就连行空听说她体寒以后都跑去包了几袋草药要给林故安,再加上林故安提过的,给林家父母的冬虫夏草,半人高的旅行包被塞的满满当当的,三分之二都是要给她的东西。
小孩先是把奶渣喂到她嘴里,才接着献宝,听到草药的时候,不免皱着眉头抗议了一句。
小孩意志坚定,不然也不会千里背回来,林故安只能屈服。
一个人说一个人听,絮絮叨叨间半个小时就过去了,等李清河拿出属于自己的东西以后,她才又踹了踹小孩,飞快的收回腿,催促道:“还不快点去洗澡。”
李清河面带遗憾,快速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才抱着浴巾进去卫生间。
窝在沙发里的林故安看着她消失的背影,低声骂了一句:“色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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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是保持着一些明知错误的想法,即使在外面多努力保持清洁,回到家还是会选择好好清洗一遍,好像是家里的水更干净一样,李清河这一洗就是一个小时,清清爽爽地走出来。
林故安早已把堆满一地的东西收拾好了,最不喜欢的草药被塞到储物柜的最角落,虽然李清河肯定会翻出来,但万一呢?
大狗不知她的小心思,忙着摇尾巴找人,头发还湿漉漉的往下滴水,人就坐在重新铺上的地毯里了。
清凉的薄荷代替刚进门时厚重的檀香,白色长袖被水打湿,贴着小孩削瘦的脊背,明明已经回来不短的时间了,却在此刻才让她产生踏实的真实感。
“还没有到夏天,”责怪的语气,手自觉的拿起白色毛巾替她擦拭起来。
小狗憨笑,仰起头方便林故安操作,舒服地微微眯眼。
还好林故安向来惯着她,换个人来非把毛巾往她脸上丢,但林故安只是没好气地嗔了她一眼,就任劳任怨地伺候起这大爷来。
李清河心里装着人与事,在西藏没有一天能睡好,当熟悉的冷香从背后环绕,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睡意不可避免的袭来,眼皮越来越沉。
突然脑后传来一阵推力,没来得及反抗就正起身子,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得了便宜就卖乖:“谢谢姐姐”,语气甜得很。
林故安嫌她沾了一堆孩子的习惯,拍了拍她脑袋,催促道:“去用吹风机吹一下。”
懒劲上来了,大狗趴着不肯动,被推起来的脑袋又后仰回去,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林故安受不了她这个无赖模样,无奈的为大爷服务到底。
嗡嗡的风声停下,客厅再一次恢复安静,冰凉的手贴上滚烫的皮肤,又昏昏欲睡的李清河短暂恢复清醒。
她轻叹一声,温声劝道:“回房间睡去。”
大狗粘人的很,一而再再而三的耍无赖,拉着她的手不肯动,看着几欲阖上的眼皮,年长者终究心软。
“那在沙发睡会,”
“好。”
屋外天空澄澈无云,阳光正好,嫩叶冒出头来,勤快地拍打着不知名的节奏,屋里安静无声,林故安坐在沙发上,长手长腿的小孩占了大部分位置,还得寸进尺地往她大腿上靠,孩子气的睡容发出微弱的鼾声。
她低着头,眼神温柔如水,手不停地轻揉小孩发丝,小孩睡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