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多,顾也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细心地为病床上的林帆掖被角,和张明亮、成雅媛点点头,“辛苦了。”

  “你辛苦了。”成雅媛叹了口气,“交给我们吧。”

  顾也上午还有开庭,必须赶回去,她起身正准备走,手突然被拉住。

  林帆迷迷糊糊醒了,“天亮了?”

  顾也俯下身子,手摸了摸林帆的头,轻柔地如同呢喃,如同小提琴的余音在偌大的音乐厅回鸣。“林帆,我上午有个开庭我先回去,记住,照顾好自己,才能配合公安侦查。”

  林帆点点头,一些话像是大团大团的棉花,卡在她喉咙中,没能吐出来。

  她只能又一次,坚定地点点头。

  “那我走了。”顾也等了几秒钟,目光温柔定定与林帆对视,然后起身、转身,没有做逗留。

  林帆躺着病床上,看着顾也的背影消失在病房外,她脆弱到如同碎渣的内心突然开始慢慢重塑,她要坚强起来,她要镇定下来,她要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要搞清楚陈虔到底为谁而死!

  顾也离开病房,和一群轮了大夜的医生一起等电梯。

  其中两个不同科室的住院医生相互诉了会苦,大致内容就是运气不好,一到他们轮班,事情就特别多。

  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医生打了个哈欠,“我听说昨晚急诊来了出车祸的一些伤患。”

  “三台手术,都救回来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听说其中有一个填写了器官捐赠志愿书。”

  “你听谁说的?”

  “我一个朋友,人脉很广,他的儿子等着□□。”

  “没用,这都是要排队的。”

  “这我肯定知道,我立刻就回绝掉了,打听都不想给他打听,只是现在碰见你了,就顺口问一问,毕竟年轻人签器官捐赠的也是少,好奇。”

  “是很少,他还是个法官呢,年纪轻轻的,可惜...。”另一个男医生拢了拢自己容量已经非常紧张的头发,叹了口气。“他是刀直接刺穿了心脏,还是一把带着血槽的刀,供血停止器官衰竭。这器官捐赠志愿书是他是很早之前就签了,可你也知道,衰竭的器官移植不了。”

  电梯到了一楼,缓缓打开,两个医生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许久,在电梯门马上要关上时,僵立在原地的顾也才迈了出来。

  这家小小的医院哪有那么多被刀子捅了心脏的人,她知道,这两个医生口中的那个年轻人就是陈虔。

  推开玻璃门出了医院,迎面一层蒙蒙水雾,这个小县城四面环山,一条母亲河从城市中缓缓流淌而过,水汽丰裕,地形相助,便极易形成这种如同雾霾一般的水雾之景。

  顾也伸出手在半空中一握,虚无中又有些湿润,什么都握不住。

  顾也垂下眼睑,眼眸下的青黑,让她的神色看上去有些憔悴,许久,她叹了口气。

  她一直明白,这个世界上人类能够把握住的幸福,是很少很少的,因为人类是那么脆弱,皮肤挡不住刀枪,没有有效治疗手段的疾病数量众多,脆弱的大脑禁不住磕碰,生命就像是一朵鲜花,缺水缺氧就要死去。

  可陈虔的死,又比这一切更加悲情。

  这种悲在于,如果一定要把人在一定程度分为好坏,陈虔无疑是个好人,他把对世界的热爱都藏匿着,像是一座丰富的银矿,等待发掘。

  可让人不能接受的是,他没有活着等来被发掘的那一天。

  而且,从另一层面而言,一定要把一个人分为善恶,那他是为了保护一个好人而死?还是保护了一个坏人呢?

  毕竟让一个好人为坏人而死,在普世的善恶价值中,是难以接受的剧情。

  可或许,就是这种难以接受的情况。

  顾也的直觉一直准确得像是神婆,她把这些想法和直觉都压在心底,期许事情或许没有她想得那么糟,毕竟自己总是如此,想事情总是先想到最糟糕的局面。

  可事实似乎总就是这样,如果能够想到坏的事情,那这坏的事情便总是更坏。

  行凶的人名叫苏楼,相关个人情况都已经到了公安手里,单看材料和被执行人没什么直接的联系。

  连夜讯问时,这个苏楼更是一声不吭,像是缩进龟壳的乌龟,对任何问话都没有反应。

  桓县的公安局局长和董院、王局站在讯问室外,均是神色严峻。

  公安局长问:“那个韩山顺救回来了吗?”

  韩山顺就是被执行人,手术很成功,他是真的幸运,那个时候天太黑,那一刀下去,没伤着他的主要内脏器官。

  苏楼这边没有收获,在第二天的上午,韩山顺就在病房接受了警察的讯问。

  韩山顺就算是死里逃生,侥幸逃生,还是这样嬉皮笑脸,格外善谈,“警官,那个什么苏楼要杀我,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我不认识他呀!天地良心,我要是知道,我肯定告诉你们!”

  负责讯问的警察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拿出一张银行卡,“这是你的吧?”

  韩山顺眼神一变,还是笑嘻嘻,伸手就去拿,“是的是的,我这不是赚够了钱,就是准备拿这银行卡里的钱来还。”

  警察收回了银行卡,“那你解释一下,三天前,你这张卡里有个叫章甲一的人为什么给你转了三百万?”

  “三百万?!真的吗?”韩山顺夸张地惊讶,“我真不认识这个人,那是不是转错了?”

  病房外,林帆强忍着,那咬破的下唇又一次被咬破,一股子血腥味弥漫在口中,像是世俗给年轻人上的一堂课。

  先敲碎年轻人倔强的脊骨,让他们知道自己太过天真。

  张明亮只是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就发现病床上人不见了,跑出来找了一圈,就见到林帆站在一个病房外,人抖得像是个筛子。

  那个病房门口守着一个便衣警察,神情怜悯看着林帆,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份,也知道病房里面那个声音轻快带点调笑的男人的身份。

  张明亮跑上前,正想和林帆说话,便见林帆飞快地推开病房的门,连旁边的那个便衣警察都来不及阻止,她已经推门而进,快步走到病床前。

  林帆过去的二十几年人生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愤怒和失去理智,她一把拽起韩山顺的病服领口,她的手上还满是细碎的伤口,可她丝毫不觉得疼,把被执行人拽起了老高。

  韩山顺的胸口有伤,疼得杀猪一样叫唤,“哎呀哎呀!打人了!打人了!”

  一旁讯问的警察赶忙上前制止,“先放手!先放手!”

  林帆没有打他,她的另一只手在车祸中被划了好长一个口子,多巧,就是之前被玻璃划伤的那只手。

  她盯着韩山顺,像是一只小狼崽,眼神异常凶狠,直直看穿了韩山顺的演戏,韩山顺撇了撇,认怂,下一秒就闭上嘴不叫唤了。

  警察同志也能够体谅林帆,这个时候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嘴上说了一句放手,便再没有任何动作。

  韩山顺弱弱地说了一句:“法官,节哀。”

  林帆的气息猛地一屏,后槽牙咬得“咯咯”响,眼眸中像是涌动着火光,下一秒就要冲破理智,病房里的气氛像是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张明亮害怕林帆冲动做事,赶忙上前握住林帆的手,“小林,克制!我们是公职人员!”

  韩山顺顺杆子往上爬,“人民政府为人民!我还是个受伤的人民!”

  林帆冷笑一声,“陈虔,那个扑在你身上,替你挨了两刀的执行员,当场死亡!你要有良心,把你知道的通通说出来。”

  “我也很感动,也很难过,这该死的什么苏楼!他是不是有神经病,莫名其妙就要杀人!是你们救了我的命!我要知道什么,我肯定就说了!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就是来还钱的。”

  林帆的目光如果可以杀人的话,韩山顺已经死了无数次了。

  林帆原以为自己应该会忍不住爆炸的脾气,起码揍得他在病床上多呆一段时间,谁拦着她就揍谁,就像她对林婆婆那个儿子一样,总会在合法程序之内让那个不孝子吃点苦头。

  她原以为自己会这样,可没想到,她没有做任何不理智的行为,她把韩山顺毫发无损地放回了病床上,还帮他理了理拽皱的衣角,突然,就列出一个笑,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像是索命的恶魔。

  “他们一开始不是要杀你,是要抓住你,所以你直接去了公安局,由他们通知我们,让我们保护你到南川,你手上有能让你有恃无恐的东西,韩山顺,你以为你和对方都保持沉默,我们就什么都查不到嘛?你等着。”

  林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扭头离开。

  出了病房后,她对警察轻声报了一个车牌号,就是那一辆跟着他们进了服务区的小轿车。

  就在刚刚一瞬间,她的脑子里滑过的就是那辆轿车,跟着警车,从匝道慢慢开进来,车灯很亮,让人晃眼,那个时候,林帆眯着眼睛投过去匆匆一眼,没有那么在意。

  可现在,她的脑子都要想炸了,才似乎回想起那一瞬间,那辆车上,坐着一车的人。

  那一车的人面容模糊,可那阴狠的感觉仍是弥漫。

  林帆把这些细节都告诉了警方,最后,她扶着有些发疼的脑子,“我确定,那辆车是先走的,比警车先走,如果车祸是意外,那苏楼那辆车或许只是他们没有办法之下的办法,是什么东西?他们确定就算韩山顺是坐警车走的,也绝不会告诉警察,可出了车祸,就必须杀了他?是什么东西?韩山顺手里有什么东西?值三百万,不怕警察,却怕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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