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一驶入警局,林帆假寐的眼睛突然睁开,露出雪亮的光芒。

  这个案子是他们张科的案子,被执行人靠着一张好嘴巴和好人缘欠了一屁股小额债。

  很多债权人都不愿为了这小额债来打官司觉得太麻烦,最后这名被执行人是被小额债里面比较大的那笔三万元的债权人告上了法院。

  到申请执行为止,这个五十多岁被执行人迄今未露过面。

  林帆对这位被执行人也有所耳闻,据说这位被执行人身手矫捷、思想潮流,一点也不像奔六的人。

  年轻的时候,义薄云天,就是吃的江湖饭。

  这一辈子也就没个正行,没干过什么正事,就这样东混西混,却也没混出什么成绩,倒是他年轻时那些兄弟有的当了老板、有的开了足浴店,时不时还接济一下他。

  等林帆一见真人,果然不同凡响。

  被执行人蹲在派出所的羁押室里,一头花白的齐肩发被系着好看又潇洒的丸子头。

  隔着透明门,红光满面的男性脸庞在看见林帆和陈虔时,露出了一个见到亲人的温柔喜悦笑容,说实话,这也是林帆从警以来,第一次见到被执行人冲着自己笑的那么发自肺腑。

  和值班的警察交接完手续后,陈虔带着被执行人出来,被执行人笑嘻嘻地寒暄,“两位法官,辛苦了辛苦了,这么大晚上还让你们跑一趟。”

  林帆嘴角微微上扬,没笑出声。

  陈虔却板着脸,不苟言笑,“我们是直接送你去看守所?”

  被执行人连忙摆摆手,“别别别,我有钱我有钱!不就是三万嘛,我立刻还,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陈虔和林帆对视一眼,林帆抿了抿唇,觉得这件事情里面透着一丝诡异和不寻常。

  态度这么端正的被执行人,她也是头一次见。

  老陈把车开了出来,陈虔让被执行人上了后座,然后也很是自然地钻到了后排,把前排的位子让给了林帆。

  一个小傲娇的贴心往往就是这么强硬、沉默到让人猝不及防。

  车从黎度市驶了出去,七拐八拐没多时间就上了高速,就听见被执行人乐观开朗激动地说道:“我好几年没回南川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变了大模样。哎,这位法官,春庆路那边拆迁拆到了吗?实不相瞒,我在那里还有一套小房子。”

  林帆挑了挑眉,转过头与陈虔对视一样,旋即就笑着问这位主动交待名下财产的被执行人,明眸皓齿,看似闲聊,“你这是真的攒够了钱还债?”

  “那还能有假!”

  “做的什么生意啊?”

  “这位女法官,都是小本生意,可我勤奋呀,我这些年起早贪黑、抠抠搜搜,这次就是攒够了钱,准备来还钱的。”

  “那你怎么还自己跑到警局去?”老陈问了一句。

  “他是自己跑到警局去的?”几乎是异口同声,林帆和陈虔像是听到一件怪事。

  老陈一边开车,一边解释道:“你们办手续的时候,我在外面听到两警察在闲唠,也说是奇了怪了,头一次见到上了协控的被执行人自己跑到警局里的。”

  话至此,车里的整个气氛都被烘托到了接近奇葩的程度,被执行人接收到来自两位执行法官的疑惑而怀疑的目光时,他故作深沉微微一笑,故意压低声音,“这样子,我不就省了回家的路费嘛,能省一点是一点,债主追我追地那么紧,总的让他们出出血,哈哈哈。黎度的协控费是多少?怎么也得这个数吧!”

  被执行人贱兮兮地伸出了五根手指头。

  陈虔面无表情,面对这个被执行人,他平日里的毒舌功能也哑火了,索性别过头去,不搭理他。

  这个解释还算说得过去,林帆压了压心中莫名的疑虑,冲着被执行人笑了笑,“歇一下吧,还得一段时间。”

  被执行人看着窗外,听到这句话,扭过头也笑了笑,“归心似箭!归心似箭,都这么晚了,咱们快点吧,早弄完,大家都能回去睡觉。”

  “我们习惯了,倒不急。”

  被执行人便没说话,只是扭过头看着窗外。

  林帆转回身,低头沉吟片刻,她总觉得不大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希望一切顺利吧。

  警车在笔直的高数公路上奔驰而去,四周都是黑压压的大山,唯一清晰可见的是车灯照亮的前方,今天这个夜晚月亮不见了踪影,四周的景色变得有些压抑和可怖。

  行到中途时,已是夜里十一点半,整个警车里除了被执行人精神状态极好,法院的三位已经有些疲惫,老陈下了高速,准备到服务区掬起一泼冷水洗了洗脸,清清神。

  虽然被执行人看起来那么阳光开朗,陈虔和林帆还是轮流去上洗手间。

  林帆下车时,敏锐感知到有一道目光,她立刻转头,却发现是服务区入口驶进来一辆小轿车,跟在他们警车后面停在了不远处的车位上。

  是错觉吗?林帆皱了皱眉头。

  从洗手间回来,再看那辆小轿车已经不见了。

  她很是谨慎,压低声音问了一句:“有情况吗?”

  “没有。”

  “行。”

  等陈虔下了车,林帆便坐到了被执行人旁边,被执行人一看林帆,自然熟地唠起了嗑,“法官,你看起来很年轻啊,刚毕业吗?”

  还没等林帆回答,陈虔语气严厉,“别打听,别唠嗑。”

  被执行人委屈,目送着陈虔走远,才弱弱地说道:“这法官也太凶了。”

  陈虔上完洗手间,出来正碰见老陈在角落打电话。

  老陈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疲惫无力,正有些卑微地伏低做小,“麻烦你了,我马上就回来......是,你说得对,是很晚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挂完电话,老陈叹了口气,回头便看见陈虔,老陈有些尴尬,他解释道:“我老婆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拜托了邻居帮忙看一下。”

  陈虔点点头,“我们快走吧,等到局里,你先走吧。”

  “那万一要用车?”

  “没事,我会想办法的,而且这个被执行人看着是真准备还钱。”

  陈虔说这些话时,语气僵硬有些不自然,这种温情时刻显然让他有点鸡皮疙瘩毛骨悚然,他快走几步,就看见林帆被被执行人逗得笑的前仰后翻。

  “你坐前面吧,可以稍微眯一下。”林帆体贴地说道。

  可陈虔却觉得她这个提议只是为了能和这被执行人唠嗑,要不是看着被执行人那花白的头发皱纹的脸,陈虔的心怕不是又要冒酸水。

  陈虔以为林帆是被逗乐,实际上是林帆觉得这被执行人行事透着诡异,想摸一摸他的底。

  回去的路上,还是那般黑,月亮依旧不见踪影。

  又聊了一会后,林帆发现这个被执行人的确不那么简单,说了那么多话,啥重要信息都没有。

  “法官,我先眯会。”被执行人也有些累了。渐渐地,警车里只剩下安静,林帆扭过头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黑压压的树,瞬间酸痒的疲惫顿时席卷到了手指头和脚趾头,她用手抵着车窗撑着下巴,陷入一种半醒不醒的状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她的太阳穴猛得一跳,牵扯着半边脑壳一疼,她立刻清醒过来,在她睁开眼睛的下一秒,就听见老陈的叫声和刺耳地踩刹车的声音。

  警车车身猛地改变了角度,林帆只来得及看到警车对面一辆货车迎面摇摇晃晃地驶来,下一秒,巨大的碰撞声音和向前的推力让警车里的四个人都腾空起来,还好安全带尽责尽力地把他们拉了回来。

  林帆的头重重地砸在桌椅后背上,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不知是多久,林帆在脑子发蒙中艰难地睁开眼睛,她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在一股呛人的烟中猛咳几声,眼里恢复了清明。

  她定睛一看,警车的右边车头与油罐车相撞,油罐车的整个车头架在了警车上,坐在副驾驶的陈虔所在的位子已经变形,林帆叫了他几声,判断陈虔已经晕过去了。

  那股呛人的味道还在蔓延,林帆不敢再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她用力打开车门,撑着晃悠悠的身体,把被执行人拖了出来,踉跄地背到高数公路的外侧,摸出一副手铐,将被执行人的手与高速公路的护栏拷在一起。

  做完这个,她转过身去准备再拉出自己的同事,却看到了整个车祸现场的样子。

  油罐车的车头整个压在了警车上面,油罐车的前轮在半空中还在轻微的滚动,而驾驶室的玻璃出现了裂痕,还有两个人的身影在那一动不动。

  林帆往警车跑去,她的脚步迟疑了一秒钟,随即跑向驾驶室,老陈所在的位子还未变形,林帆很轻松地就把他拖了出来,背到被执行人旁边,顾不上老陈磕在方向盘上造成的额头伤口,林帆跑向了陈虔。

  一走到副驾驶这边,林帆的脚下就沾上了不知名的液体,林帆的心脏狠狠跳动了一下,血一下就冲到了大脑上,她猛然朝油罐车看去,那液体正是从油罐车那边潺潺流出,滴落在路面上晕出了一个较大的范围,是汽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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