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上班,林帆停好车就直接“杀”到了民三庭。

  民三庭庭长吴海跟着进来,“刚巧我把门禁卡忘在了办公室。你来找谁?小王?”

  民三庭的法官还挺固定的,就是那四个年纪大的法官,下面的司法雇员和法官助理流动却很大。

  而现在的人员里面,唯一一个和林帆年纪相仿的便是前几年刚刚考进来的一个小女生,就是吴海口中的小王。

  林帆摇摇头,“吴庭,我的确是来找一个王,可我要找的是大王,王副庭长,她之前判过一个案子,执行这一块是我在负责的,我来了解了解情况。”

  “那不巧,小王在,大王不在,出差参加研讨会去了。”吴海开了办公室的门,招呼林帆进来,“什么案子,有可能我知道。”

  前些年开始的司法体制改革,除了规定政法干警的人员序列外,也把独立审判权进一步给了法官,出台的三个规定要求不能随意过问案件,可吴海是民三庭庭长,对一些案件有监督责任。

  林帆也只能碰碰运气,问:“程温暖你认识吗?她外婆方梅是这个案子的原告,交通事故。”

  “巧了,我还真知道,我听说老太太现在还在医院,康复有点缓慢?”

  “是的,我昨晚刚刚拿到执行款,把医疗费缴上了,可找不到老太太的成年亲属,我这边还想给她申请一个司法救助,我了解了一下,老太太是低保户,家境不是很好。”

  “那你都去了解了,你怎么不知道老太太的老伴去的早,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女儿养大,也就是程温暖这孩子的妈妈。”

  林帆皱了皱眉,“这案子我跟了有一段时间了,我就没见过老太太的女儿,难不成要找程温暖的爸爸?”

  吴海叹了口气,“小林,你之后和老太太、还有那孩子见面,千万不要提那个男人。你功课做得不够啊,孩子她妈你肯定找不到,现在还在茶溪监狱关着呢,无期徒刑。”

  “杀人啊?”无期徒刑的话,林帆脑子里第一蹦出的就是这个罪名。

  “对,杀的就是孩子她爸。所以,不要提那个男人。”

  林帆瞪大眼睛,突然想到前年当地传的沸沸扬扬的妻子杀夫案。“前年?”

  吴海点点头,并不想多谈。

  这个案子林帆知道,回到办公室一查判决书,便看到了这个案子的公诉人正是顾也。

  竟然是顾也把程温暖的妈妈送进了监狱。

  而当时的法官正是昨天那起涉黑案件的审判长——刑庭庭长方铭。

  判决书上,详细载明了程温暖母亲杀害程父的细节,其实杀人过程并不复杂,在丈夫熟睡时,砸死了他,他甚至没有任何挣扎,这一觉便没再醒过来。

  杀人后,程温暖的母亲没有处理尸体,也没有自首,直接逃到了老太太的家,也是她女儿程温暖在的地方。

  因为程温暖的母亲不具自首情节,也没有取得被害人家属的谅解,而其供述的家暴情况并没有相关证据证明,最重要的是,那砸死受害者的大铁锤是她提前购买准备的。

  以上这些因素叠加,根据罪责行相统一的原则,才被判了无期徒刑。

  可当年之所以闹得如此沸腾,就是在被告人是否被家暴这一点上,各方观点不同。

  私下,林帆也听同事说过。

  “没有证据,可一般来说重男轻女的男人,还真不是个东西,家暴也不奇怪。”

  也有听说,“听他们邻居说,在被告人杀人前,有很长一顿时间都没出现过,可能真的和被告人说的那样,被家暴到下不了床。”

  当时林帆还听到有人猜测被告人婚姻存续期间,那么多的流产次数就是被家暴导致的。

  包括程温暖一直是跟着外婆生活,也认为是被害人重男轻女,并不愿意和自己女儿生活在一起。

  可这一切,沸沸扬扬,在法庭上却没有证据证明。

  没有伤情照片,也没有证人证言,更不用说被家暴之后的出警记录。

  除了一个年纪太小的孩子和记不清事情的老妈妈,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因此这个情况下,才被判了无期。

  宣判的那天,林帆记忆深刻,当时她因为出差没过去参与庭审秩序维持任务。

  可听去的同事说,法官这判决书一出来,没等敲法槌,被害人的兄弟姐妹等家属就直接炸了。

  他们叫嚣着:“这个毒妇应该杀人偿命!”

  这句话经同事转述,仍是让当时的林帆差点当场暴起。

  现在,林帆重读当年的判决书,还能想起自己的愤怒。

  而公诉人顾也,当时是什么看法呢?

  前年还没有开始搞认罪认罚从宽,检察院也不提供认罪认罚具结书,林帆无法从这个案件的档案中了解到,当时顾也的想法和她认为该判的具体刑期。

  这太让她奇怪,程温暖这个小姑娘明显很亲近依赖顾也,她知道顾也是她妈妈案子的公诉人吗?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告诉林帆。

  就像当年是否真的家暴这个事情,都淹没在了岁月的尘埃里。

  林帆放空脑子,不由自主想起了顾也。

  这个检察官的模样那么冷艳,像是迎着风也不避让,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只一个余光就让人不自觉紧张,可又忍不住目光追随。

  这样的人,或许天生就是这么惹眼,这么优秀吧。

  林帆还没在脑海中好好回味检察官的样貌,就听到隔壁办公室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一个并不年轻的女声愤怒吼叫,惊醒了栖息在窗外的鸟儿。

  “你们什么法官!这点钱也要不回来!还穿着这一身皮子唬我!我和你说了那狗娘养的已经回家了!还抓不到!你们有没有一点用处啊!光吃我们纳税人的饭,不为老百姓服务!我要见你领导!今天我这钱拿不回来我就要你吃处分!”

  林帆叹了口气,一大早就开始了。

  开始了。

  不过听这声音方位,应该是自己的老搭档陈虔的办公室吧。

  林帆担心他那条毒舌,又惹祸,赶忙起身去看看。

  直面执行申请人大妈攻击的陈虔作为和林帆同一批进来的京平大学高材生,此刻仍是漫不经心地抠了抠耳朵,随手招呼自己的助理小宁给这大妈倒上一杯水。

  “行了,歇歇吧。真不知道你的肺怎么长的,有那么多气。你不就想抓着你狗娘养的嘛,这个表你填一下,上个协控,让警察叔叔帮你一起抓,到时候人抓到了付个协控费就行了。”

  他吹了吹干干净净的手指,懒洋洋地抬眼瞥了一眼执行申请人,“您信不过我们这身皮,那警察的皮你总信的吧,大早上的,别唧唧咋咋的,把我们这一群小伙小姑娘吓着,都还是祖国的花朵呢,你也不用举报我,我这人天生不招人待见,已经被贬到来管您这个案子了,你觉得我还能再差到哪里去吗?行了行了,给你台阶您老就麻溜得下来,别等着我俩手一放真的不管你。”

  林帆起身得多快,都快不过陈虔这张嘴。

  站在陈虔办公室门口,林帆被他的单口相声逗乐了。

  果然,还没等那大妈缓过神来,陈虔一张嘴巴嘚呗嘚呗早就开始了下一轮。

  “况且这位老大妈,我可不是你雇的,我吃着国家的饭,维护的是法律的权威,我不是再给你要钱,我是在维护你胜诉权益,所以,麻烦您老早上出门先刷刷牙,一股味臭到进门的大姐都要晕倒了。”

  这话带着点人身攻击,林帆赶忙扬起笑容推门进来,声音轻轻柔柔像一朵刚刚出炉的棉花糖,“早上好!方sir。哎呀,有当事人在啊,你们聊,我不打扰。对了,小宁啊,我刚刚过来看见隔壁超市鸡蛋买一送一,你要不要去凑个热闹?”

  小宁愣了愣,抬起手指了指自己。“?”

  却见那执行申请人大妈眼睛发亮,“买一送一?”

  “好像是啊,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被抢光了,反正人挺多的。”

  林帆一边说一边笑,甜甜的酒窝不要钱的展露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特别真挚诚恳,她还看着大妈,关怀道:“阿姨,你这签完字快去,我觉得应该还有。”

  话音刚落,这执行申请人飞快夺过小宁手中的笔,签好字,甩下一句,“我之后再来。”便飞奔而去。

  那支笔差点砸到小宁身上,刚进来的小年轻不开心地还嘟囔了一句,“哼,她去肯定要没!”

  林帆和陈虔对视一眼,都笑了。

  “你们笑什么?”小宁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有。”陈虔停下了笑,清咳一声,回答道:“你脸上有一个东西,特别明显,叫做傻。”

  好家伙,又开始无差别嘴贱攻击了。

  陈虔的毒舌射程范围是他能看见的所有人,说完自己的助手小宁,就轮到林帆了。

  “我刚和那大妈说到大姐,大姐就到。我看曹操遇见你都要自愧不如,大姐,我早饭呢?”

  林帆回到办公室拿上早餐,把在食堂打包好的包子放到方皑皑面前,也毫不客气的讽刺道:“您老可真是软饭硬吃的第一名,我见过的所有被执行人都不及你的脸皮厚。”

  “那是你见识太少。这个月案子结了几个了?没有35个不要和你哥说话。”

  林帆诧异,“这才18号,你已经结了35个了?”

  陈虔冷哼一声,“跪安吧。”

  好家伙,还骄傲上了。

  林帆无所谓得耸耸肩,整理好相关材料,去找自家领导张局汇报工作了,汇报完工作,她还要去银行解封账户,还和程温暖有一个约。

  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忙忙碌碌的一天开始了,小兔子换好制服,开始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