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圆一袭淡粉色衣裙坐在亭内学曲,她今日穿的裙装和所有人的制式皆不同,袖子是用薄纱制成,她每稍有动作,手臂上的守宫砂就会影影绰绰的显露出。
被处以鞭刑的当夜,照顾尹圆的侍女换成了之前照顾赵清的侍女王厉。
据王厉说宋正得了恩典,摄政王准她习武转为侍卫,不必再做侍女。
看王厉说这话时嫉恨的眉眼,看着是恨不得抽尹圆的是他自己。
而故意告诉尹圆这事,应是宋正让他传的话。
王厉给尹圆的后背敷了药就走了,因为用的只是普通的金创药,也没有送来任何止痛消炎的汤药,之前还中了□□消耗了大量体力。
到了深夜,尹圆就发了热,趴伏在床榻上后背疼的睡不着,因为发热头晕脑胀,一双眼睛因为高热也胀的酸痛。
尹圆闭着眼,说是睡觉,应该说是强撑,若不是李文昭身体底子好,怕是要折在这里。
夜一点点深,痛一点点熬。
月色透窗而入,撒在床头和地上形成一小片暗色银光。
尹圆趴伏在床榻上,精神恍惚间,突然察觉房间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她猛地睁开眼,一双眼因为发热通红,脸颊也是不正常的绯红,长发滑落在颈旁,她微微仰着头去看床边的人。
那人一袭白衣似雪,不是乐正容还能是谁?
还有谁能将一袭白衣穿到极致,如此温润如玉,使人如沐春风。
乐正容一双紫瞳在夜色里仿若透着血光,她的脸上没了人前的温和,好似摘掉了一层面具,透出的尚不是她的底色,只是少了最浅的一层遮掩。
尹圆的眼里蒙着一层薄雾,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好似烧傻了。
她轻启薄唇,声音沙哑,眼神不舍离开床前人,“我竟敢做这种梦了。”
一句话说的轻且浅,似怕打碎了梦境,眼前的人会消失不见。
实际上尹圆虽然因为高热烧的云里雾里,可是后背的疼痛让她清醒,她怎会不知今夕何夕。
乐正容手里拿着个紫檀小盒,声音略带命令,“伸手。”
尹圆动作不畅地配合着伸出了手,因只着里衣,随着她的动作,袖子和床的摩擦使小臂露了出来。
如玉般洁白的小臂直直向上举着,尹圆痛的一皱眉,眼睛不离乐正容,喃喃道:
“梦里竟也会痛。”
乐正容打开了紫檀小盒,盒子里竟是壁虎血和竹签。
乐正容的右手捏着竹签蘸了壁虎血,左手随手一甩用内力将盒子甩到了桌上。
这个过程一丝响动也无。
她右手拿着竹签凑近尹圆的小臂,眼看着那点朱红就要落在雪白的小臂上,竹签突然停了下来,乐正容的声音冷的似冰,“文昭可会后悔?”
尹圆不用开口,她的眼睛已经给了答案,还有她的呼吸。
因为乐正容的靠近,她眼睛里的光似能灼伤人,呼吸不规律了起来。
乐正容一停下,她的眼里几乎有了失望。
终于那点朱红落在了小臂上,慢慢渗入雪肌。
两人的视线交汇到了一处,尹圆的呼吸几欲将人灼伤。
乐正容将手里的竹签向后随意一掷,竹签就进了紫檀小盒,还将盒盖震的合上了。
尹圆的视线近乎贪婪的看着乐正容。
“今日为何不辩?”乐正容没想到自己竟会问这样的问题,晒然一笑。
尹圆的手向上微抬,似想去亲近床边的人,最后又只是颓然放下,似不敢。
“因您是一切的主宰,这点小把戏,您怎么会漏看呢?”
乐正容的紫瞳再次转深,她的声音依旧冰冷,“文昭可会怨我?”
床上的人因鞭伤虚弱不堪,话语里却皆是坚定,“不论您命文昭做什么,文昭都是心甘情愿。”
乐正容缓缓直起了身,俯视着床上的人,唇边有了一丝让人遍体生寒的笑,“永不会抗拒?”
床上的人视线追随着她,话语里是如有实质的情谊,“文昭此生不会对您说一个不字。”
乐正容没有回头再看尹圆眼里的深情,她如来时一样消失在了房间里。
证明她来过的只有桌上的紫檀木盒。
那夜之后这些特制的衣裙就陆续送到了尹圆的院子,同时赏赐的还有更多珠宝钗环。
青楼男伎尚且不会穿这样裸露的衣裙,何况女子,更不要说那些女子本不该佩戴的首饰,这些赏赐是恩典还是侮辱,在众人眼里不言而喻。
又过了两日尹圆稍能动作了,就到了四角亭内学唱曲。
王厉来传令时,不屑溢于言表“摄政王体恤李公子有伤,命您无须去庖厨操劳,只坐着学曲就好。”
自那日之后,为尹圆梳头的人换了个生面孔,除了梳头也不再跟着尹圆去四角亭。
现在四角亭内只有如玫和她的两个男仆,以及惯常立在四角负责挽纱帘的摄政王府男仆。
如玫唱几句,尹圆跟着学几句,不多时一首小曲已能唱个七七八八。
如玫忽而轻叹了口气,尹圆在乐理上的造诣总让他能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是以那日他才不忍心地说了那样一句话,想着为她在男子面前留几分颜面也好。
熟料摄政王却让她穿这样的衣裙,终日在所有人面前受辱,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那句求情害了她。
可这女子真真是心智坚韧之人,好似纵有千万折辱,她自岿然不动,浑不在乎世人对她的看法。
可她真的能挺过奴隶印记吗?
一旦被烙上奴隶印,此生就是被世人践踏的存在了,可说再无半点指望。
摄政王说过的话绝不会收回,奴隶印之事绝不会就此了事。
只盼着眼前的女子能被命运眷顾一回,摄政王不要依着男奴烙印的位置,烙在耳后。若是依着女子烙印的位置,总还能挡一挡。
如玫叹气,他身后跪坐的男仆以为他是累了,连忙起身到他身旁倒茶。
尹圆跟着混了杯茶水,小口咽下润了润嗓子。
伤口用的只是普通金疮药,连日里尹圆反复发热,现下尹圆看着风轻云淡,实则因为发热头痛欲裂,后背痛的她只能挺直了背尽量不动,避免伤口处任何细小的摩擦。
还好宋正未习过武,这些还只是皮肉伤。
尹圆这曲子学的认真,除了装给如玫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转移注意力,强迫自己忽略疼痛。
现下喝着茶水,尹圆的心里在感叹,接下来乐正容定会拿出所有的折辱手段来验证自己说的话。
想爱乐正容就要让她相信,不论她多深地伤害自己,自己都会全盘接受。
乐正容不是在施加痛苦和羞辱,她是在用这种方法问,如果你知道我曾被这样对待过,你还会留下吗?
只有尹圆真的将这些事情全盘接受,乐正容才可能相信她说的话。
那时才只是一个开始。
若将乐正容的爱比作一坛蜂蜜,那尹圆现在就是在抓蜜蜂,只有蜜蜂的数量足够多时,它们采的蜜才能经过发酵成为一坛蜂蜜。
因为疼痛这一天过得十分缓慢,夕阳西下的时候,尹圆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终于能回去趴下了。
尹圆还未从软垫上起身,王厉就进了四角亭内。
她对着如玫稍一拱手,俯视着尹圆开口,“摄政王命李小姐现在去地牢。”
尹圆闻言起身,对如玫点了下头,出了四角亭。
她的身后,如玫的手指紧捏着桌沿,眼里似有感伤。
七岁起就是岚国神童的人物,年仅十八岁同时考取了文武状元的人物,本该一举成名的人物,终是难逃这一劫。
四角亭外,许啸正等在亭下,“李小姐请。”
尹圆对着她拱了拱手,跟在她身后。
因为出地牢上边的院子时,尹圆是昏迷着的,所以这去地牢的路她不太清楚,不知是不是出于这种考虑,安排了许啸来带路。
她优哉游哉地走在许啸身后,许啸心里却并不平静。
许啸虽见过尹圆身着裙装多次,可尹圆点了守宫砂之后,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尹圆。
现在许啸知道,最近宋正为何总和那日见过她执刑的人凑在一起大笑了,定是因为守宫砂和这轻纱制成的袖子。
许啸虽然对尹圆不耻,不知她是如何说服自己活下去的,可也觉得这状元在这种境况下还能活下来着实厉害。
想到今天地牢里准备的东西,一时心头也有了一丝不忍,挺过了之前的那些,可还能活过今日?怕是活不过今日了罢。
可是她在摄政王手下做事,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此刻想了想,只能低声说一句,“那日的三件事还剩一件,李小姐可准备好了?”
这就是提醒尹圆现在为何去地牢了。
尹圆也压低了声音回话,怕给对方找麻烦,“多谢,无妨。”
许啸见她如此平静,都不知该感慨她忍辱负重实属厉害,还是问她一句到底知不知道奴隶印意味着什么?京都首富的女儿,一朝丞相的侄女被烙上奴隶印,但凡要点尊严体面的人,还能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