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都想要谢谢你。”我说,“我总是快乐得像在做一场梦。”

  “回到现实你会发现,”她眉毛的弧度看起来很骄傲,“其实真实的世界也很不错。”

  我在与她互相靠近以前发现了已经回来的拉吉夫,低下头,悄悄咳了咳。潘德小姐立刻坐端正了,不动声色,到底比我要擅长地下工作得多。

  晚上,我留在潘德小姐家里过夜。这阵子她肯定要把私人时间都留作家庭时光,我可不忍当个破坏分子,今夜便是近来我们最后一次单独相聚。

  躺在床上,我百感交集。

  她静静地与我牵着手,也不说话,我们在静谧中分享同一片空气,安定与温柔飘落到床的周围。

  “在想什么?”潘德小姐问。

  “很多事。”我说。我一只胳膊垫在脑袋后边儿,“我们的关系,大学时光,我的家人……真的很多。”

  她转过来,撑着脑袋,侧身看我,笑意温和:“沉思中的女人。”

  “你为什么一直记得我?”我问她,“仅仅因为多年以前的一个搭讪吗?我想这么久以来,你的生命中也一定出现过许许多多有魅力的人,为什么你偏偏记得我呢?”

  潘德小姐眼神微动,伸出手摸着我的眉毛,抚了抚我的脸,又将我偏离了轨道的发丝带到正确位置。

  她慢慢说:“你是我的一个梦。”

  我怔住了。分明是这样浪漫的一句话,我却觉得话语里带着极为沉重的分量。

  “你记不记得在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我强调要由我来开车接你、选定餐厅并且为晚饭付账?”她纤长的睫毛垂下来,“那是我在2009年秋天就想好的事情。假如我们真的能遇到第三次……”

  我微微皱眉:“在航班上的偶遇之后?”

  她点点头:“你知道为什么以前我和彼得叫你‘哭包’吗?”

  我撇了撇嘴。

  “当时我没有向你搭话,不是因为你睡着了。那样的话,我完全可以选择在发放餐食的时候、或者是落地以前找你。”她的眉眼又专注于我,手背在我脸颊上轻轻抚摸着,“你睡觉的时候落了泪。”

  我眯了眯眼睛,无从回忆,望向她。

  “坐你旁边的女士发现的。她还向左右的乘客询问是否有多余的纸巾,我们是后来才意识到你睡着了。”潘德小姐在苹果肌的位置指了指,“你的眼泪就像滴了半瓶眼药水那样滑下来。因为坐的位置不方便,我只看了你两次,你看上去——”

  我说:“我都不记得这事。”

  她轻轻叹了口气:“我想那段时间对你来说一定特别艰难。”

  我摸了摸她的手,如气声道:“谢谢你。”

  潘德小姐摇着头。

  片刻后,她又慢慢地开始讲:“在我们相遇以后大概半个月,我的气就渐渐消了。我想你大概只是没有往心里去,我好像找不到什么借口去责怪你。我只是想着从威斯巴登回来以后,也许我可以试着去和一些女孩儿约会——不一定要是你。暑假结束时,我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如果我们不是在飞机上再次邂逅,即便今年再和你重逢,最开始的时候,我的内心可能也不会立刻就产生波动……好像我欠缺的哪一块终于在漫长的时间以后被补全了。

  “我设想了很多。你的眼泪让我记忆深刻,可能我就是无法抵御你的眼泪吧。”潘德小姐笑起来,“我想每个人都有他们的理由。只是,那种想要尝试的感觉渐渐变了,我发觉我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你。大概我实在是编织了太多的幻想,那些与现实只保持着很弱的联系的东西又慢慢组建成了我心目当中的你。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有点儿害怕——好吧,是非常害怕——我不想要去喜欢一个梦,一个想象中的人。”

  我握紧她的手。

  潘德小姐低着头:“我做了……相当程度的尝试。女人,男人,有段时间我甚至怀疑自己是有某种‘亚洲狂热’,也许我就是喜欢东亚女孩儿……但到最后我能确定的就只有我是女同性恋的这个事实,我几乎以为自己无法陷入恋爱,或者没有激情去维持一段长久的关系。在约会中我总是很难产生感觉,并且通常不在状态。

  “几年以后,大约是在我攻读博士时最忙的那几个月,我实在无法兼顾学业、跳舞、社交与正常的睡眠。在这种情况下,我反而发现自己有能力经营感情了。后来我又交过两个女朋友,她们都是很棒的人,而且对我帮助很大。”

  她看了看我,似乎是在确定我并没有因此吃醋,才放下心来,轻声道:“可就是感觉不对。”

  我与她对视。

  潘德小姐嘴唇动了动:“这就是我在找的那种感觉。每一次我望向你……”

  我凑上去吻了她:“我很荣幸。”

  她又笑了起来,眉宇间的困惑一扫而空:“真正认识之后我发现你和我想象中差别非常大。我以为你是那种无视规则、喜欢挑战权威的坏女孩儿,说不定在感情上还不愿做出承诺,喜欢当个花花公子。”

  我吸了口气:“而你就对这样的一个坏女孩儿抱有幻想吗?我岂不是让你很失望?”

  潘德小姐笑出了声:“你比我想象中要好多了。虽然有的时候还是像个坏女孩儿。”

  我不由跟着她笑:“我倒没有发现自己有那一面。”

  “你的思考速度总是很快,而且发言保守,做事又大胆。”她捏了捏我的脸颊,“坏得恰到好处。”

  我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所以你是喜欢这种适当的自我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