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回跪倒在地, 握着剑的手直发颤, 泪水滴落在易水的脸上,
易水突然安静了下来,她咧嘴笑了笑, “主人..”,
易水自入神虚宫后, 就不再叫莲回主人了.
因为她的主人成了纤阿,她总是客气的称她二殿下,
她嫌弃莲回是软弱的人, 更嫌弃她为了自己而喝下那些药汤。
“易水杀了纤阿,主人就自由了...”,
易水抬起头, 在莲回的手背蹭了蹭,温柔的说道,
“易水...”, 莲回低声喊道, 伸手想要抚她的头。
易水突然似蛇般暴起, 张嘴咬向莲回的手, 脖颈暴露在剑下,
莲回根本来不及反应, 呆愣间,灵光从纤阿手指射出,
易水的半截身子,突然似血花一般炸开, 化作无数碎片,血肉撒了一地,尸骨无存。
莲回满身鲜血,跌坐在地,衣衫上还挂着一块碎肉,
她终是再也忍不住的吐了出来。
她低头望着手掌,深可见骨的伤口,凝成血痂,
她抬起头,就觉天旋地转,身形一歪,就倒在血泊里。
赤红的鲜血染上了浅青素衫,在雪白的足踝蜿蜒出藤蔓般的血纹,
苍白的脸,溅着血点子,素雅里又尽显灼目的红艳,相互交织着。
纤阿发出了一声细不可察的叹息,手一拂,莲回便自满地污秽的血肉里升起,
鲜血沿着她的衣襟滴落着。
莲步轻移,银衫拖曳在地,终不能幸免的沾上了血污.
纤阿张臂,让莲回落到怀里,浓郁的血腥味让她直皱眉,污血沾染了她的衣襟和袍袖。
纤阿抱着莲回,缓缓走回木屋里,院里的辛夷,满树凋零,残花落地。
风雨又起,闷雷阵阵,暴雨冲刷着地面,鲜血混着雨水往崖下流去,
不多时,院里已看不出什么异样了。
莲回是从噩梦里醒来的,梦里易水抱着她的腿,喊着主人,
她伸手去拉易水,却发现她只有半截身子,在地上拖出长长血痕,
她面容狰狞,手指死死拽着莲回的衣衫、裙摆,嘶喊道,“救我!救我!”。
莲回去拉她,易水却哭道,“纤阿不会放过我的,她要我死!要我死!”,
话音刚落,易水的半截身子就砰的炸开了,
满目猩红的血,鼻间是挥之不散的血腥味,
浓郁而黏稠的血肉糊在她的手上、脚上。
莲回想要擦掉,却怎么也擦不掉,
她想要洗掉,却发现越洗血越多。
莲回浑身轻颤着,她猛地坐起,额上已是大颗的虚汗,衣衫都打湿了,发丝濡湿的贴在鬓边。
锁链响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莲回猛地回头,就看到穿着灰白袍子的九舜,端着热水走进来.
九舜的脸上、脖颈都有大片的淤青,轻声道,
“主人,你做了一整晚的噩梦,洗把脸罢”。
“九舜”,莲回低头看着身上的衣裳都换掉了,清爽干净,
屋里熏着香,清雅馨香,没有了可怖的血腥味。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阳光从厚厚的云层里穿出来,照着院前的辛夷树。
院子里平静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九舜拧了把热帕子,递给莲回。
莲回刚要接,就看到九舜握着帕子的手,尾指断了一截,
她便捉过九舜的手,扑在她怀里,轻声道,
“九舜,我回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主人是万神山的神,九舜是个奴,受不起”,
九舜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断指的手,藏在了身后。
“我就是个废物神,连你都保护不了”,莲回伸手挂着她的脖子,“纤阿打你了?”,
她望着窗外,远远的只露出檐角的神虚宫,“她为何又肯让我见你?”。
“易水不在了,宫主把看守我的白珑调到身边,便把我放了出来”,
九舜下意识拂过脖颈的淤青,把长发拨到前面遮住,
想起纤阿掐住她脖颈时的冰冷眼神,浑身便忍不住颤抖着。
易水死了,神虚宫的人都知道,可没人敢提。
纤阿坐在高高的神位上,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让人胆寒。
凡是近她身边的人,灵洛、敖修、易水,一个个离去,不得善终。
神虚宫所有的人,噤若寒蝉。
若不是莲回,恐怕九舜早就死在纤阿手里了。
那一夜后,纤阿就离开神虚宫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九舜也连忙赶到木虚峰,见到了莲回。
莲回想了许久,也不敢相信花神会杀死易水的娘。
在她的记忆里,花神极是爱美的,她的鬓发总是簪着一朵盛放的花,
她总是喜欢施展灵力,让走过的每一步,地上都绽放出花来。
花神亦是慵懒的,她慢条斯理的说话,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每一朵花,
她曾经告诉纤阿,每一朵花都是一个精灵,莫要苛待了她们。
那么温柔的人,怎么可能是易水口中所说的,以百花为剑,撕碎了她娘亲。
莲回撑着头,坐在辛夷树下。
万神山灵力充裕,眼下辛夷树又结出了花骨朵,
她此刻想起,方觉得八九岁的记忆清晰,可九岁到十一二岁间的记忆却非常模糊。
花姨和娘亲陨落的情形,都是她听万神山的人说的。
她记的不真切了,九舜说当一个人伤心欲绝时,会选择遗忘一些事情。
现在想来,就是她记不太得的那段时间内,
娘亲和花姨相继陨落,而纤阿性情大变,
或许,花神的死,极大的刺激了她。
莲回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眸光落到腰间晃着的玉坠,她的指腹摩挲着,
想来,当日她急匆匆的不告而别,定会让韶光担心的。
“九舜,跟我走罢,一起离开万神山”,莲回轻声说道,
九舜摇头,“主人,九舜不能离开万神山”,她抚了抚心口,
“这里被宫主种下了神念,一旦离开,就会魂飞魄散”。
莲回抿唇不语,眉头深深皱着,许久都没作声。
九舜跪倒在她身前,拿出匕首抵住脖颈,“主人别再为了九舜回来!”,
她的双眼泛红,
“无论宫主对九舜做什么,都不要紧,九舜这条命,原本就是主人救回来的”。
“九舜!你起来!”,莲回扶她的手臂,
“主人若不答应,九舜就死在你面前,这样,你就了无牵挂了”。
九舜仰头望着她,轻轻的笑了笑,“宫主不会杀九舜,主人应该明白”。
莲回有一瞬间的发怔。
从前的纤阿不会,可是在看了易水惨死的模样后,
纤阿变得好陌生,不是她认识的纤阿了。
“九舜,你说纤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莲回似是在问九舜,又似是在问自己,
“难道真的是因为我的出世吗?她说她恨我娘为什么会生下我?
是不是我不出世,她娘亲就不会死,她就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莲回低着头,她的手被九舜一把握住,“走罢,别留在万神山”,
九舜的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不是怕自己的命,而是担心纤阿终有一日会发狂的杀了莲回。
腰间的玉坠突然亮了起来,带着淡淡的韶□□息,
莲回抚过玉坠,轻声道,“只要我答应纤阿,每个月回万神山饮下药汤,你就会没事的”。
“主人!不必管我!”,九舜脱口说道,
“你是神,是肩负着苍生的神!九舜不过是个捻之即死的蝼蚁!”。
莲回笑了笑,“蝼蚁尚且偷生,韶光说,神救不了所有人,可我想,能救一个,是一个罢”。
莲回起身,扶起九舜,“我去找纤阿”,
她望着九舜,轻声说道,
“纤阿待我冷漠也罢,残忍也罢,可她对我从未起过杀心,我很确定”。
神虚宫、神女墓、灵渺谷、苍木林,莲回都找遍了,
她没想到,最后是在寒洞找到的纤阿。
年幼时,莲回很爱跟纤阿玩躲猫猫,以日落为期,谁输了便要答应一个要求。
花神偷偷给莲回一块附有纤阿神念的玉佩,
所以无论纤阿藏在哪里,莲回总能找到她。
有一回纤阿恼了,说要藏在莲回找不到的地方。
莲回寻了一日都没找到,慌的眼泪直掉,抹着眼泪喊着纤阿的名字。
她能感受到纤阿在寒洞附近,可每每经过寒洞,那股彻骨寒意都会逼退莲回,
她不相信纤阿会一直躲在里面。
直到日落后,冻的瑟瑟发抖的纤阿,果然真的从寒洞里钻出来,浑身冰雪,
眉眼挑衅而张扬,说她胜了。
莲回红着眼,看着纤阿跺着脚,呵着白气,浑身直颤,
她低下头,偷偷把花神给的玉佩扔了。
后来,莲回总是寻不到纤阿,寻不到时便会哭,边哭边找她,
纤阿后来便也不躲了,便是躲,也总是躲在莲回能找到的地方,
顺序依次是神虚宫、木虚峰、神女墓、灵渺谷、苍木林、神木涧。
莲回站在寒洞口,望着里面的纤阿,有些发愣,彻骨寒意扑面而来。
纤阿盘腿坐在寒洞里,墨发垂落,狭长而冷冽的双眼阖着,
发梢、睫毛都沾上了冰,浑身肌肤透着冰蓝色。
想来在寒洞已呆了不短的时日了。
“你放我走,我答应你,每个月回万神山饮绝灵液”,莲回轻声说道,
“你若不允,我便死在你面前”。
纤阿的睫毛颤了颤,抖落满眼的冰雪,睁开冷冽的眸子,静静的看着莲回,
仿佛如寒洞般的冰冷,缠绕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