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守灵结束,宋祁的情况更糟了,每日只是喝酒。
苏靖寒蹲下来抢走了她的酒坛,“别喝了。”
宋祁按住了苏靖寒的后脑勺,噙住了她的唇,浓重的酒味熏得苏靖寒眯起了眼。
宋祁放开了她,“酒能麻痹神经。”
“你不该喝酒,不该这样麻痹自己。”
“你错了,我想麻痹的是你。”
苏靖寒还未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衣服就被人掀开,莹润的肩头露了出来,紧接而来的,是那微凉的唇瓣,以及——冷硬的牙齿。
苏靖寒吃痛,抬手揉着宋祁的昏睡穴,宋祁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还想用同样的招数吗?”
“你把我当什么了,是你的妻子,还是任你发泄的玩偶?”
宋祁蓦然站起身,眼中的戾气一扫而空,只余空洞的眼神,“你什么也不是。”
苏靖寒失了神,连妻子也不是了吗,肩膀上还在流血,她却没有去管,衣衫也是任它凌乱地挎在身上,她抬着头一直看着宋祁的背,在关门的那一刹那,她看到她的身子陷在黑暗里,客厅的光只照了她一半的脸庞,只有阴郁。
宋祁,似乎不再是宋祁了。
黑衣锦袍总是显得人贵气,很好地将宋祁那英挺的身姿勾勒出来,发丝黑白交错,还有几缕垂在额前,依旧是半披着的,用银簪簪着,外面还罩着一件披风,低着头,兜帽盖住了半张脸,阴暗得看不清神情。
宋祁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这偌大的城,到哪里都是人,都是高楼。她从白天走向了黑夜,一直走到了城郊,这里静悄悄的,连村庄都没有,大约也没人敢在这地方逗留。
冷风吹着脸,酒气散了些,宋祁寻了处草坡就躺下了,在天上寻着最特别的星星。
像她那样聪明的人,大概会看星象吧,就像供职皇家的钦天监,或许水平还比他们要高一些。
露水很重,但她居然就这么睡过去了,梦里黑白一片,有万蚁爬行的场面,原以为在梦里,可却有切肤之痛,宋祁惊醒,挠了自己的胸口,可发现那蚂蚁并不在自己身上,在心里,是万蚁噬心,宋祁揪住了身下的杂草,手指插进了泥地里,她的表情变得狰狞,身上千刀万剐的痛,没有外力,伤口却一道一道地出现,黑衣只盖得住血色,盖不住那浓重刺鼻的血腥味,脸上也开始有温热的液体下流,不是眼泪,是暗红的血液。她在草地上挣扎着,无论如何摩擦,依旧无法消解疼痛,手臂上也是血,长剑不受控地凝了出来,剑身发出了龙吟,不远处的溪流抛却了秀气,疯狂地拍案,激起了几丈高的浪。宋祁跑向了那条溪流,站在了它的中央,溪流的高度只淹到她的胸口,让她尚有喘息的空间。
寒凉的溪水麻痹了人的触感,疼痛稍有缓解,可血液还在流,血液不像寻常那般随着溪水冲淡流走,反而聚集在宋祁的周边,形成了一个与周围完全不同的血池,一如当年她献祭给青铜剑的场面。
没有人看到这诡异血腥的一幕,没有人打扰,宋祁站在中央出神了,星星滑落虚空之时,宋祁身上也停止了流血,一切都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宋祁走上岸,她伸手摸了昨夜疼痛的部位,有许多道伤疤出现,没错,仅仅一晚,那伤口就愈合了。
这一身狼狈,宋祁不好直接走在街上,便进了一家酒楼。
宋祁的到来显然让他们意外,管事的首先反应过来,“少主,可需要服侍?”
“备衣服。”
宋祁将整个人都浸在了水池之下,等熬不住了她才出来透口气。
“少主。”一声娇滴滴的声音传来。
“放下衣服,出去。”
宋祁低头看了自己这一身,出现了很多不该出现的伤疤,手背到身后去触摸,疙瘩明显变多,所以是——夺魂吗?
宋祁出水站在镜前,手指抚上了脸上那道伤疤,从面若冠玉到出现瑕疵,一般人都会郁闷一番,可宋祁居然笑了,笑得可怖。
她问了几遍自己要做什么,最后都得到了一个答案——杀人。
她最后停在了公安局门口,风吹落了兜帽,带出了一缕发丝,冷峻的神情表露出来。
那身装扮令站岗的人晃了眼,一时辨不出眼前这“老者”便是他们的宋局。
他拦住了人,问及她的来意,宋祁只略过了他,径直踏入了警局。
“师——”
这声“父”还没喊出口,徒弟就愣住了,他狠狠捏了自己手臂,这居然不是梦。
刑警的本能让这一屋子的人都嗅到了危险气息,他们急忙去喊了林园过来。
最后还是小徒弟硬着头皮开口了,“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师父?”宋祁念着这句话,转过身来,狭长的眼角满是笑意,可吐出的话却是那样冰冷,“乖徒儿,为师是来杀人的。”
未等徒弟反应,宋祁便卸了他的胳膊,一脚踹向他的肚子,直打得人撞在椅子上,这般剧痛让他脑袋晕乎乎的,至今未弄清楚自己是怎么了。
其他人反应倒快,看她出手,一个个也便准备好了跟她动手,于是这整齐的,放满文件的办公大厅,一下子成为了战场。
寻常的格斗哪里制得住这样的人,他们拿出了警棍,而宋祁,看准了白板边上的教鞭。
繁杂纷乱的剑法,寻常只见到宋祁在办公的时候会使,没想到有一天,这目标是自己人。要是往常,纤细的教鞭哪抵得上粗重的警棍,但在宋祁手里,却有了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她就像狐狸一样,在这办公厅里来去自如,其他人却是不时被这里面的陈设绊到,短短一刻,这办公厅便不成样子,那些刑警的脸上也多多少少有了被教鞭打出来的红印,即使是白净的女子也不例外。
宋祁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打得手都酸了,可这些人依旧站着,宋祁不禁感慨起没有剑的不好,这是她最大的缺陷,一旦没了剑,她的气力便被卸了一半。
“宋祁!”
“林大局长来了,真是许久没有听到旁人直呼我的名字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看来下手太轻了。”
林园还是低估了她,现下自己已被她擒在手中,她的手指真真切切用了力,按得人喘不过气来,他的脸憋得通红。
“她说我变了,是了,确实变了,变得太乖了,还是现在这样好,肆意妄为,生杀予夺。”
旁人都只敢作出防备的姿势,怕她一个气急,彻底收紧了手指。
技术组的人也听到了动静,杨义最是心急,手中藏了手术刀,快而准地朝宋祁的后背刺去,但结果岂能如意,宋祁屈起手肘,捅向了她的腹部,而后面无表情地蹲下,制住她的双手。
还好,松手了就好。
宋祁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冀儿还好吗,她果真是个顶好的算命先生,你终归还是生了个儿子,以前,我们还谈过娃娃亲的话题——”
她的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凶狠,“你们居然敢染指我的青松!你看看你那儿子,有哪点配得上我的青松!”
这样的宋祁令人害怕,杨义只觉得脊背发凉,“我想知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好得很,就是青松,青松……你们那么想让冀儿跟青松在一处,那不如,我送冀儿去瞧瞧她吧。”
苏靖寒早早就接到了林园的电话,她整理了很久,这才迟迟到来。
林园赶来护住了杨义,宋祁见他们这样,只是发笑,“自不量力。”
忽然间,宋祁听到了一声真切的,却又极其虚幻的声音,“老不死的……”
宋祁立即转头起身,看向那个沐浴在阳光下的人,是那惹眼的红衣,那熟悉的下颌曲线,那温和的面部棱角,暗淡的青铜面具反射出了淡淡的阳光,她的腰间还别着一支竹笛,是她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
宋祁缓步走向那个人,怕走得太快,那道幻影就消失了。猝不及防,她绊到了地上的水杯,一下子跪在地上,手下意识撑地,恰好擦到了工作簿,被钉子伤到,虎口划出长长细细的口子。
趁她失神,后方扑上来两个人,妄图将手铐戴在她手上,她反应却极快,翻身重锤了一人的背,又骑跨在一人身上,掐着他的脖子,“挡我者,死。”
自她口中喷出了鲜血,溅得身下那人满身都是,剧烈的咳嗽仿佛要将内脏咳出一般,脑子变得更加迷糊了,宋祁按了按自己眉间,从他身上下来,缓缓走向青松。
为了这番,苏靖寒准备了很久,化妆修改了自己面部的轮廓,改了自己的声线,换了她的衣服,她的发型,一切都伪装得很好,然而,当宋祁一步步靠近,她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怵。
一如初见,宋祁喊出了一个名字,“小天神。”
“傅青松”从未听过关于小天神的事,这下不知如何回复,只好闭口不言。好在宋祁自行回答了,“青松,我没事的,我过得很好。”
宋祁颤巍巍伸出手,触上了那个面具,是真的,没有消失,她露出了实实在在的笑,“青松,你回来了。”
宋祁抓住面具要瞧瞧那面具下的真容,却被人按住了手,“你不是不喜欢我在外勾引别人的吗?”
“好,好,好,不摘了不摘了,回来就好,我带你回家。”
“傅青松”忍不住看了室内那些伤者一眼,宋祁投来了奇异的目光,她立即收敛了自己的思绪,模仿青松的语气笑道:“老不死的可打得开心?”
宋祁也笑了,“你回来了我就开心。”
“那就好。”
一屋子的人,就这么看着这个“疯子”被骗了出去,林园只是摇头,苏靖寒这法子险了些。
宋祁慢行一步,小心试探着去牵她的手,表情像极了做错事求安慰的孩子。
“傅青松”将自己的手握了起来,“老不死的!又想干什么坏事?”
“傅青松”只得违心地说这话,她怕宋祁握手就能握出来她是谁。
宋祁脸上满是讨好的笑,“我不会干坏事的,只要你在,我就听你话。”
然后,下一刻,“傅青松”就眼睁睁看着那说不干坏事的人,打了一个看起来像流浪汉的流浪汉。
一路上她都被宋祁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不是因为那眼神太过炽热,而是那种反差,对待“青松”和对待他人的反差。
回了家,宋祁变了脸色,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生闷气,“你骗我!说过不会骗我的,你还假死,害我为你掉眼泪。”
“傅青松”笑着蹲在她的面前,手搭在她的膝盖上,“这样的话,才知道我们家老不死的有多喜欢我。”
“你不准拿生死开玩笑!你想怎么戏弄我都好,我都依你,就是不要拿这件事骗我。”
“傅青松”张口便是宠溺的语气,“知道了,我家老不死的,我的姑娘。”
宋祁低笑着,忽然间凑近了贴着她的耳廓道:“姑娘饿了,这里没有小厮,掌柜是不是该亲自下厨招待?”
这暧昧又温热的气息在耳廓萦绕,“傅青松”险些被迷了心,“没让你卖酒就算好的,还得寸进尺,给我煮饭去。”
宋祁邪邪笑着,却是乖巧站起来给她作了个揖,“遵命,大小姐。”
宋祁果真挽起袖子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傅青松”只看了一会,忍不住低头苦笑,回家这么久,她难道没发现“苏靖寒”不在吗,难道她真要一辈子戴着这个面具,活成她的样子?
宋祁手下的晚餐,万年不变只有面条,她喜滋滋地将面端了出来,邀功道:“青松你看,我这次记得放油了,荷包蛋我也煮得很好,没有散掉,还有这个汤,我刚刚尝了,味道刚好。”
“嗯,老不死的不会以后放下刀剑拿起锅铲吧。”
宋祁那筷子头敲了她的额头,“你想得美。”
“傅青松”送来了眼中秋波,“本姑娘长得美,怎的不能想得美?”
“你还是一样不要脸。”
“你喜欢。”
“喜欢。”
吃过了饭,宋祁十分主动地去洗碗,依旧没有提到苏靖寒。
“傅青松”懒散地躺在沙发上,手随意搭在椅背上,状若无意问道:“她媳妇人呢?”
宋祁的唇角挂起了若有若无的微笑,“青松这么想让我娶妻吗?”
“你的终身大事我不管谁管,谁有资格管?”
后面这句“傅青松”提高了音量,像是宣示主权般高喊着。
连苏靖寒都几乎以为,自己就是“傅青松”,这姿态,这语气,这适时的话语,若是自己转行,想必是一个绝佳的演员。
“是是,就你有资格。”
宋祁在傅青松房内收拾着,点上了蜡烛,十几支蜡烛一齐燃烧,这房内充满着暖意,怕这里面太闷,宋祁便开了小窗透气,她在房内支起了画架,笔墨一并准备好了,待“傅青松”出来,她便拉着她坐在了画架前。
“你假死那天,我忽然想到,自打你回来,我就没有像以前那样给你画像,正好今日记得,你安坐,我给你好好画 ”
宋祁没有借机提摘面具的事,“傅青松”也就依着她了,找了个太师椅,一脚踏在上面,这姿态像极了她,幸好在一起那么多年,不然苏靖寒没法瞒天过海。
奇怪的是,“傅青松”明明戴着面具,可是在宋祁笔下,坐着的,却是一张有着清晰五官的脸,宋祁画得很认真,一个时辰,那画作便完成了。
宋祁朝她招了招手,“青松,你过来看。”
“傅青松”走到她身边看了,浑身一紧,从身到心都凉透了,仿佛掉进了冰窖。
那上面画着的,分明是她——苏靖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