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在洗澡。

  水流声淅淅,磨砂玻璃门拉着白色窗帘,只能看见黑影,灯光下走动。

  可能是刚洗完澡的缘故,容卿有点干燥。

  领口似乎也有点小,喘不上气,她对着镜子瞅了瞅自己。

  头发好像有点乱,没有什么造型,要不卷一下?

  皮肤还行,可是太素了,上个粉底。

  眉毛也浅,补补吧。

  唇色一点气血都没,不行,涂个口红,红色太明显了,涂个浅点的。

  容卿左右照了照,她向来都觉得自己长得不错,外人也说她好看。

  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老觉得差了点意思,看那都觉得不甚完美。

  她偷偷瞟了眼浴室,又立马把眼神挪回来,想了想,走到更衣室房间。

  更衣室和卧室连在一起,开门就是三面顶天立地柜,什么款式,什么牌子都有。

  这件太素,这件太艳,这件。

  太保守,和她气质不搭。

  这件好,容卿伸手把红色金边刺绣丝绸裙子从架上取出来,一手拿着架子,一手掐着衣服腰部的位置,对着巨大的立身镜子比划。

  裙子正面设计平常,背后是开背,手拎着看不出开到那里,容卿也不记得什么时候买的,没印象有多大,稍微犹豫会。

  浴室水声开始变小,渐渐低,慢慢由小到无。

  没时间了,就它。

  赶紧换上,又弄了弄头发,对着镜子照了照,总觉得还差点,本想照照背后,就听见。

  浴室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她连忙快步走回卧室,拖鞋一脱,缩上床,有心摆个造型,可好像怎么摆都觉得别扭。

  长腿伸直,有点怪,腰歪一歪,不太好,哎!

  太刻意了吧!不好,不好,再换一个。

  容卿正在床上扭来扭去的时候。

  ——哐当,门开了。

  她背不敢动了,对着浴室,感受到一道目光正在看自己,刹那间心跳好快,一动不敢动,呼吸急促。

  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跑到了外太空,等回过神就听见自己点头说:“好。”

  好什么?不知道。

  …

  浴室雾气浓,萧然一手系上睡袍,一手抽了条浴巾,揉了揉脑袋溅到的水珠,看着酒店一样的镜子,心里莫名有些乱。

  早知道喝点酒了。

  萧然打死不认自己怂,就是,就是有点慌。

  也不是没有过,就是莫名有点慌,上次是喝醉了,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醒来就是第二天。

  不觉得有什么。

  怎么说呢,就是很突然。

  萧然上辈子尊她,敬她,畏她,甚至恨过她。

  至于爱,萧然不知道有没有过,或许有过,十年啊,那么久的时间里,她也曾牵过她的手握着,教她,空荡的舞室,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

  可她也听过。

  不过是逗趣的。

  我只是逗逗,你们何必当真。

  怎么可能。

  开什么玩笑。

  或迟或早,等等看呗,对,还没呢。

  萧然咖啡色的眼眸暗了暗,将浴巾扔进木藤编的脏衣篓里,脏衣篓子原地晃了晃,长腿迈向大门,门把一扭,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顿了顿。

  好歹敬业点,想那么多干嘛。

  门打开,萧然一抬头就看见2米宽的大床上,容卿穿着猩红金边玫黑长裙,露出大半雪莹莹的背部。

  卧室只开着一盏灯,昏黄的光,顺着白洁的背部线条一路往下开到脊骨美人线的位置。

  两个对称的腰窝若隐若现,光线追着腰窝浮动,阴影深处像是幽静含着的清泉,让人想要亲一亲。

  她有些僵硬,缩成一团,像个圆子,脚边就是雪绸缎被单,一手勾住似乎企图把自己藏起来,却又不敢动。

  萧然问:“看电影吗?”

  没有回答。

  萧然挑眉:“看吗?”

  她靠近她,估计大了点声音,容卿呆呆的回:“好。”

  那就是看。

  遥控器放在床头柜上,萧然伸手跨过去指尖勾住挪到手里,顺手把唯一盏灯关了。

  卧室黑暗一片,身子底下发出一声惊呼。

  软团子缩成球,小声抽气,发出克制却发颤的声音,显示是害怕。

  立马就把电视打开,灯打开,卧室亮堂一片。

  容卿眼神呆滞的看着自己,惊魂未定,她脸憋通红,闷得,眼角有红晕,像是要哭不哭的样子。

  萧然一脸诧异,“你怕黑?”

  团子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估计是还没有回过神,别人一招呼她,她就委屈将嘴巴瘪得能挂油壶,跟个孩子似看着萧然,点了点头。

  萧然把声音放轻了点,双膝挪到她面前,小心抱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用手小心拍她的手。

  她往自己怀里挤了挤,自己一哄,她就呜一声,跟喝了假酒一样,很乖。

  团子一点也不像容卿,容卿从来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过如此软弱的一面,自己也不知道她居然怕黑。

  不过最迟在一起的时候,容卿总会要留一盏灯,什么时候不留的,没印象了。

  她脑里想了很久,也没想到,一手轻轻拍着容卿的背,一手抱着她,嘴里小小声哄着,怀里的白面小团子呼吸渐平稳下来,过了会。

  人睡着了,小脸缩在自己肚子上,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投射到眼下,浓密黝黑,睡得很安稳。

  萧然没睡,她靠着床头枕,望着窗外的月牙儿发呆,那月牙呀,弯弯的挂在天上,白灿灿的,亮亮的遭人喜欢,高高的,摸不着。

  第二天早上醒来,容卿已经不在了,听保姆说很早就出门上班去了。

  走的时候,匆匆忙忙的,早餐也没吃,一直碎碎念,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萧然边听林姐说着,边勺了口燕麦粥,里面加了些坚果,没加蜂蜜,刨了些青苹果和香蕉的丝,有点酸可能是酸奶放多了,但味道还不错,吃完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揉成小团扔进垃圾袋子。

  “好吃。”

  林姐一听眼睛亮了亮,将她的书包递给她,很谦虚的说:“家常手艺,喜欢就好。”

  —

  “丢人丢大了。”

  容卿背靠着办公桌,一手拿着手机放在耳边,一手把桌面上资料翻来覆去的对齐,嘴里说:“不知道,撞鬼了。”

  “是,我是怕黑,可也不至于那样啊,当时就是脑子不清晰,怪她说话声音又过于温柔,我一不小心就那样了。”

  电话那头孙乾问:“所以到底是那样。”

  容卿沉默了,不好意思说,昨晚自己分明就是撒娇。

  该死。

  冲动了,就不该被她的声音蛊惑。

  容卿不想说,扯开话题,面带疑惑:“你有没有遇到过,就是那种特别和你心意的,不是说仅仅是样子,就是走路,口味等等,而且她似乎很熟悉我,我也觉得她很熟悉。”

  “她暗恋你?上辈子的情人?”孙乾瞎猜。

  容卿:“我俩才见过几面,怎么可能,上辈子的情人?这个就更玄了。”

  “怎么不可能,情书收少了,居然怀疑自己。”

  容卿揉了揉脑袋:“不能够,昨晚真的丢人,我躺着就躺我妈怀里一样,还哼哼唧唧。”

  这话吓到孙乾了。

  孙乾声音明显谨慎了很多:“说笑而已,你可别当真。”

  “嗯,我知道。”容卿声音有些低沉。

  “嗐,晚上出来吃饭?我帮你打个眼。”孙乾故作轻松,心里却暗自嘀咕萧然怕不是个狠角色,自家姐妹自家清楚,听说是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孩子没妈,说来话长。

  不怕孩子玩,就怕孩子把人当妈,玩完还念着回家,那还得了。

  “行,我。”

  门外想起了敲门声,容卿头也没有抬,声音冷清,“进来吧。”

  电话那头听见她有事,打了个招呼把电话挂断。

  小秘书进来时候,容卿面色如常,并没有什么特别。

  小秘书俯身恭敬将文件放在桌面,将黑色签字笔递给她,“容总,这是采购部的清单,您过目下,没问题就签一下字。”

  容卿看了看,是最近一个项目的,没什么问题在总经理那栏签下了名字。

  “嗯,晚上帮我定个餐厅发给孙乾。”容卿签完字,盖上黑头盖,手腕上银手链往下滑,阳光下衬得她手雪白,小秘书低头不敢看,就听见她又交代,“萧然也说一声,晚上派车去接她。”

  “好的。”

  小秘书接过笔,“订悦来,就三个人吗?”

  “四个,包间不用太大。”容卿想了想,干脆把吴越也叫上,免得下次说不带她玩。

  —

  “就这些吧。”

  萧然合上餐单,服务生是个年纪挺小的姑娘,小声嗯了声,又瞅了好几眼她,准备往后撤。

  餐厅房间不大,但布置很大气,挂的是水晶吊顶,由于房梁高不显出压抑,两米宽的圆桌,中间不知道什么石头做的雕梁画栋,颜色苍翠雪白,挺好看的,就是占地,至少占了大半张桌子,剩下一小圈转盘放菜。

  吴越带了瓶红酒,招呼小妹妹去茶水房打开醒醒酒。

  孙乾坐容卿左边,萧然坐在右边,一进门就暗中观察她,你别说,还真就是容卿说的那样。

  跟上次见她,有着明显的区别。

  外貌变好看,这个姑且不说,人靠衣服马靠鞍,再加上萧然本身样貌就不差,装扮上自然是好看的。

  主要是人身上的气质,这个东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形成的。

  而萧然,前段时间姿态看着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路人,走路,说话,神态都是普通人。

  今个一看还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引人注目。

  坐似松,走如风,一举一动都拿得出手,体体面面。

  孙乾饶有兴趣从她眼眉端详到骨骼,端正,就这两字,五官灵动又不失俊气。

  吴越眼神在她俩之间转两圈,不乐意了,游戏机也不玩了,顺手就拍在孙乾身上,游戏机有没有事不知道,孙乾是疼的发出哼声,“小力点,你爹我这是肉。”

  “谁是我爹,你可千万别怂,到我爸面前记得也这样说。”吴越把手里的游戏机扔到边上,小心揉了揉孙乾的胳膊,嘴里还直哼哼:“谁让你老盯着萧然看?爹啊,容卿都没有你夸张。”

  三人关系的确是好,吴越才这样说,说罢也觉得有点不对劲,边揉边喊道:“服务员酒呢?”

  萧然全场没说一句话,只当没有听见,端起水杯喝了口,眼帘下垂,看不清神色。

  “我去个洗手间。”她站起身在容卿耳边低声说。

  容卿点头。

  这边萧然一出去,吴越就抛下手里的孙乾冲容卿挑眉头,她眉毛偏细,明明是古典美人的胚子,却最爱热闹,闲不住,尤其最爱八卦。

  “怎么样,你俩发展到那步了?”

  容卿刚开始还颇为镇定:“就那样呗。”

  “什么就那样,那晚我白给她灌酒了?”吴越挑眉,心里也觉得可能没有,毕竟容卿咋样,她还不清楚,几个人中就她一单就是二十多年,半点机会也没有给人留。

  容卿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手撑着桌面,小脚丫不安敲了敲地面,也不说话,看看窗户,又看看地板。

  不会吧?

  吴越:“你把她睡了???那么快???”

  这惊天一声,在场二位都给吓蒙圈了,容卿最快反应过来,看了看门口,连忙站起身:“姑奶奶,你小声点!我没睡她。”

  “那她把你睡了???”吴越更大声了。

  还真教她蒙中真相。

  这还得了,容卿一巴掌堵住她的嘴巴,任由吴越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怎么看自己也不放手。

  “秘唔付唔”吴越声音虽小,眼神却很有力的在说放开我!!!!

  容卿:“我放了你不准瞎说。”

  吴越点头,容卿放手。

  刚一放手,就听见吴越霹雳巴拉再说:“万万没有想到啊,你俩发展也太迅速了吧,啧啧啧,不愧是成年人,具体剧情我这种小朋友能听吗?”

  “具体一点的那种。”

  容卿无视了她,坐回到位置上,喝了口水平复一下,十分冷酷,“不行。”

  “嗐,不说就不说嘛,啧啧啧,容小姐的小女友。”吴越手敲着桌面,看起来颇为兴奋,自己这个小姐妹发展光速啊,这速度赶上火箭。

  今晚得喝个好的,她一声招呼:“小妹妹,把我在你们店里存的酒拿出来。”

  服务员手里还端着刚醒好的红酒,不知道是进还是退,一脸迷茫问:“那这酒还要吗?”

  “要啊。”吴越起身绕过孙乾,估计还在跟她生气,接过酒往容卿的酒盅带了一壶,又亲自倒在红酒杯里,单单忽略了孙乾。

  孙乾知道她性格,一脸无奈,连声说了好几次她错了,道歉的话一句连一句,极为好听又动人,吴越才免为其难给她也倒上。

  这会萧然回来了,门很大,夜里有风,窗帘没有拉,一进来白纱浮动,卷着往风的方向扬,地面像是卷起一阵浪,吹动她的蓝色裙边。

  萧然理了理裙角,白玉的指尖滴着为擦拭干净的水珠,走过刚坐下想要抽张纸。

  眼前递过来一张。

  萧然抬头,就看见容卿看着自己,掌心有张纸,见自己不拿,随手就帮自己擦拭起来。

  没看自己,而是看着吴越他们,听他们说话。

  仿佛只是随手。

  “可回来了,来,我给你倒上。”吴越笑嘻嘻站起来,她穿的是一套蕾丝连衣裙,长头发,用白色真珍珠发饰盘在,手上戴着玉镯子,水色很漂亮。

  不说话的时候,还是个淑女,一说话就破功。

  萧然有些头疼,她话少,也不知道怎么说,应付不来吴越。

  只能闷头喝酒。

  吴越一手持着酒杯,一手拿着醒酒壶,就没从萧然桌位边上离开。

  一句一句一套的话等着。

  萧然喝完这杯,还有下杯,她是个憨憨,配合着仰头就喝。

  “差不多就行了。”容卿眉头皱到一块,接过萧然的红酒杯,大半瓶差点给她俩整没了。

  吴越面不改色:“这才多少。”

  萧然面红耳赤:“我还行。”

  “不行!”容卿气了,语气生硬带着命令口味:“放下。”

  啪的一声,萧然立马放下杯子,端端正正的坐回到位置上,乖巧抬头看容卿:“放了。”

  看给孩子吓得哟。

  吴越立马怀疑起谁睡谁的事情,一脸狐疑,等等,也有可能,妻管严也不是没有。

  她瞅了瞅萧然面色,虽身子端正,但眼神飘忽呆滞。

  “该不是喝醉了吧?”她有些心虚在孙乾耳边嘀咕,手里见底的醒酒壶也往背后藏了藏,企图掩盖住作案工具。

  孙乾嗯了声,仔细看了看被容卿正护着的萧然。

  十有八九是醉了。

  孙乾心生些许祸心,挪了个位置换到萧然身边。

  孙乾:“喝醉了?”

  萧然反应很迟钝,过了很久摇了摇头。

  “你名字是?”

  “萧然。”

  “哪里人。”

  “广东。”

  “第一次恋爱是跟谁?”

  “容卿。”

  仿佛没有任何考虑,萧然脱口而出,下意识就回复道。

  “喜欢容卿吗?”孙乾心思大大的坏,她脸上带着笑,故意逗她,容卿耳朵有点红,就站在萧然边上,手搭在椅背上,眼神飘忽。

  这话萧然也熟,模糊的脑仁里,有人深深念过好多次。

  “喜欢。”

  孙乾坏透了,“多喜欢。”

  “只喜欢,只喜欢容卿。”

  话还没有说完,哇的一声,萧然就往厕所跑过去,还好包间边上就是,她抱着马桶开始吐。

  容卿连忙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