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然又等了五六分钟,确定人没了才转身跑镇上去。
她告诉那些男人,爸爸喝酒掉到河里边儿去了。
村里的人连夜把夏冬青从河里捞上来,天气太冷,捞出来的时候尸体已经僵硬了。
每年都有人因为喝酒摔死在西河里,所以没人会把这事往夏安然身上想。
只是好好的一个年喜事儿变丧事,村里的人难免觉得晦气,多少会几句闲言碎语。反正不会掉肉,夏安然并不在意。更何况她也没撒谎,确实是夏冬青自己掉进河里的,至始至终她连夏冬青的衣服都没碰到,不是吗?
她从那个男人手上保护了妈妈。
“我一直都知道,我们安然是好孩子,你是我唯一的挂念,也是我最大幸福。我知道安然从来不会伤害好人的,对吗?”
夏安然睫毛微颤,贴贴妈妈的脸颊,向她保证,“嗯,我会的。”
夏安然并不后悔自己的作为,但亲眼见证他死在自己面前,这始终是个心结。
妈妈说她是个好孩子。
没错,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
夏冬青在夏安然的生命里只出现了十年,他那份对家庭病态的掌控欲给她心头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夏安然憧憬着普通家庭的美好,所以当骆昕跟她说会给她一个家时,夏安然懵懵懂懂地踏进温柔漩涡无法自拔。
可骆昕实际上是不相信所谓的“家”的,她憎恶家庭,更在意自我。有时候骆昕会开玩笑说真羡慕夏冬青走得早,要是胡嘉也死的早,她和妈妈或许也会像夏安然母女这样得到安宁。
骆昕不知道的是,在夏家母女这份安宁生活的背后,有人背负了什么。
夏安然明白,实际上她和骆昕是完全相反的人。
她们在一起是困境中的弱者报团取暖,所以骆昕才能在抓住新的机遇时毫不犹豫的把她抛弃掉。
夏妈妈的病情反复,很快又恶化了。夏安然每天提心吊胆惶惶不安,甚至梦到妈妈决然离去,只留下她一个人。这个梦过后,夏安然心中的恐惧愈发浓烈。她一直陪在妈妈身边,任谁说都不肯离开半步。
反倒是夏妍看得很开,她已经习惯了病痛,不会像以前那样失去理智。
即使妈妈总是笑着,可当夏安然看着母亲愈发憔悴的脸时,她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妈妈真的要离开了。
没过多久有亲戚打电话过来,嘴里说着关心夏妍的话,实际上没念叨几句就开始扯老家那几块地怎么分配。夏安然没搭腔,只听他兴致勃勃地说着。
借钱的时候这些人全都不在,现在地底耗子全冒了头,都开始谈起财产来。
亲戚们的电话一个接连一个,有离谱的甚至让她可以准备棺材了。
夏安然头次冲这些亲戚发了火,骂得他们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会有这样坏的人?
她妈妈还没走,就有人替她数剩下的日子。
夏妍离开的时候很安静,她只说要睡个午觉,等醒来后去看花园新开的月季。夏安然像往常一样替她拉上窗帘,但是这回被夏妍拦住,她说要闻闻花香。
“好,那我去洗碗,等你睡醒了我陪你下去转转。”
“嗯。”夏妍困意朦胧地点点头,在女儿的目光中闭上眼睛。
等夏安然从开水房回到病房,夏妍已经不在病房里。
这一回夏妍食言了,她再也没有醒过来,也没见到那天下午的花。
确认死亡时夏安然已经哭都哭不出来,她呆呆地看了一会,便签上自己的名字。
夏妍一走,亲戚朋友全都过来争着剩下的房产和田地。夏安然从未想过自己能这么冷静,冷静到可以和各个叔伯姑婶周旋,大有生意场上的味道。
夏安然没有依着那些长辈将妈妈埋葬在夏家村,那个地方太过冰冷。无论是婆家还是娘家,于夏妍而言都是地狱。
夏妍曾经说过,佛堂也好,陵园也罢,只要死后躺在个有花有草的地方就好。
夏安然在陵园里选了处好地方,夏家人不满意,葬礼当天除了工作人员只有她一人。
“你什么都知道。不论是骆昕还是爸爸,我总是瞒不过你。你总说是我在保护你,明明是我让你总担心。就连你离开之前也在忧虑,我一个人能不能生活得好。放心吧妈妈,你已经教过我了,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等一切结束,夏安然回到出租房。突如其来的疲惫差点把她压垮,只能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记忆停留在刚回绸都时,夏妍看到她回来还强打精神跟她说这是老毛病,最多半个月就能回家了。
人的生命实在脆弱,面对无人回应的房间,夏安然终于意识到那个温柔地说出“回家后要在院子上种满向日葵”的人已经不在了。
泪珠不知何时跑出眼眶,浸湿了床单。夏安然扯过被子将自己裹住,终于忍不出大声痛哭,将心中的委屈不舍一次性全部发泄。
真懦弱,夏安然在心里自嘲,还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了。
这段时间她流的泪比前二十多年加起来还多,偏偏就是忍不住。
夏安然缩进自己的世界独自消化伤痛。不去与外人交流,拒绝外界信息。只有每日黄昏会去陵园待着,等天黑陵园关门才坐末班车回家。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持续了将近半月,老家那些亲戚还因为地的事在争吵。夏安然不去管,和那里彻底撇清关系。
夏安然把别人那借的钱一一还清,最后兜里还剩两万多。那些朋友见她这么快还钱,也猜出她的事情,纷纷安慰。老刘问她要不要回岚阅继续上班,夏安然没有立刻答应,说自己想再放松一段时间。
其实她对网文运营这块根本不感兴趣,当初走上这条路纯粹是经济所迫。
如今骆昕抛弃她,妈妈也走了,她没有再做下去的理由,也终于可以自己本来想做的事情。
真正做决定前夏安然又去了趟陵园,想向妈妈把心里的事都掏出来说说。刚到那里她却看到有人站在墓碑前,弯腰献上一束蔷薇。
女孩身形高挑,带着口罩,穿着明显宽大不合身的衣服。饶是如此,夏安然还是一眼便将她认出来。
“陆瑶?”
陆瑶身子僵住,转身和夏安然对上眼。她不好意思地提提口罩,尴尬地说:“你认识我?”
“当然。fox是今年最火的团,你又是人气最高的成员之一,我要不认识才奇怪吧?”夏安然顿了顿,陆瑶既然站在这里,说明她已经知道自己和骆昕的事,“你是为骆昕来的?”
“不,不是。”陆瑶摇头,她一时嘴笨,想不出什么借口。
不是为骆昕来的。
夏安然想起来,之前她刚回医院的时候发现妈妈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她找人问过,有人拦下了各方媒体,还对胡嘉出了手。所以在医院最后的那段时光里,没有人打搅她们。
她身边除了骆昕没有人有能力做到那个地步,所以之前她还对那人抱有天真的幻想。
事实证明,幻想存在的价值只有破灭。
既然不是骆昕的话,能做到这个地步的……
夏安然想到这,看着眼前的人直接问出来:“陆小姐,之前我妈妈被设计,是你帮忙拦住媒体的吗?”
提起天籁的缺德事,陆瑶脸上臊得慌,也知道对于苦主这些远远不够,闷闷地点头。她想,不管夏安然说什么难听的话她都是可以接受的。
“果然,”夏安然身上气息柔和起来,收起了尖刺,弯腰感谢道,“真的非常谢谢你。”
陆瑶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你不讨厌我?”
“嗯?”
“就是……”陆瑶急得小脸通红,有些话根本无从出口。
她是天籁的人,还和骆昕一个团队。对于谢伊做的这些事不知情也就罢了,她作为知情者,也是沉默的帮凶。
“这件事情本身和你无关。你愿意帮我是情分,我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讨厌你呢?”夏安然没想到陆瑶是这样的性格,单纯、善良、干净得不像是在娱乐圈的人。她温柔地笑道,“谢谢你之前拦住媒体,也谢谢你来看我妈妈。冒昧地问一下,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吗?这明明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甚至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
为什么?
在赛时陆瑶就骆昕讲过夏安然的事情,她是最先感受到骆昕的爱和嫉妒的。骆昕爱夏安然,同时她又因经济工作处事等等处处不如夏安然而自卑。
嫉妒、自卑、深爱、占有。
这些矛盾纠结的情感让陆瑶对两人的感情产生浓厚的兴趣,同时也对骆昕口中那个处处都强她一头的完美女孩无比好奇。
陆瑶一直小心观察着她们,她理解骆昕在命运长期的戏弄下逐渐崩坏,但是不赞成她们的做法。那件事与陆瑶完全无关,她不能插手天籁的决定,只好在能力范围内帮上一把。
“举手之劳而已。”陆瑶没有刚刚的拘谨,她看着夏安然的眼睛,坦诚相对,“我在做我认为对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话音刚落,手机铃声响起。
陆瑶想到什么,脸色微变,“看样子到时间了,我还有工作,有缘再见吧。”
“再见,路上小心。”
夏安然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暖暖的。
自己能够一路走下来,正是因为身边人的善意作为支撑。如此温暖,足以让她熬过每个冰冷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