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儿,别喝了……”
“今日喝得太多了,伤身子……”
冉竹一踏入这间屋子,便瞧见了那趴在桌上,手中紧握酒壶的女人。
女人松松垮垮地穿着黑色长裙,银发披着,那露出的半张脸已是红霞漫天,地上也扔了许多酒壶,有的直接被摔成了碎片。
她听见了冉竹的声音,却未曾搭理她,自顾自地撑起些身子,将壶中酒水倒尽,那酒水有些从唇边滑落,细数流入衣襟中去了,划过白皙柔嫩的肌肤,散发出颓靡旖旎的诱惑来。
半空中举着酒壶的手腕被人捉住了,指尖一松,酒壶便砸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女人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地上的碎渣,眼尾微挑,懒散地靠躺在椅背上,终于直视面前的人了。
“怎么了?”
她摸了摸唇角,淡淡问道。
冉竹一垂眸,便能瞧见她胸前的大好风光,眸子不禁暗了暗,喉咙动了动,她最终还是瞥开了眼睛,不愿如此冒犯。
再开口时,已是气弱几分。
外人眼中的锋利冰冷,她都收得干净,不舍得对着这人发出。
“今日喝得太多了,休息罢……”
一身白袍的剑君弯下了腰,将满身酒气的人儿抱入怀中,为她打上了一个清洁决,也方便她先休息片刻,再起身沐浴。
女人坐着时瞧不出来,被抱起来时才能瞧见,她的手腕和脚腕上,都带着银镯,上面雕刻着古老复杂的花纹。
她赤着足,那镯子便锁在她纤细白皙的脚踝处,隐隐地显出几分禁欲来。
像极了……被人囚养的……女宠。
洛妘初瞥了眼,眸中神色阴冷无波。
她的眼尾都泛出潮红的色彩,抬眸瞧人时波光潋滟,诱人至极,却没能勾引到这个赫赫有名的正道魁首。
可是她真的不明白,这个人究竟想干嘛?
“剑君不想与我享合欢之乐吗?”
冉竹将她轻柔地放上了床铺,她却是撑着手臂半坐起来揽住了这人的脖子,将人拖下来了。
冉竹一时不防,又不舍得反抗,只得踉跄了下,双手撑在她身子两边,有些无奈地瞧着身下的人。耳畔响起这句话,身下的女人抬起了些身子,红唇划过她的脸颊,让向来握剑很稳的手臂都轻微颤了下。
洛妘初瞧着她瞥开的眼睛,轻轻嗤笑了声,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头转了回来,轻抚她的脸庞,陡然地柔和了神色。
“冉冉,你不想与我合欢吗?”
“你嫌弃我吗?”
女人敛着眸子瞧她,眼尾通红,眸中似有水雾升腾,带出几分委屈来。
她如此轻声问道,呵气如兰,像个妖精似的。
冉竹纵然知晓她不过是戏弄自己,又如何舍得她露出这副表情来。
她转过了眸子,认真地盯着洛妘初的眼睛否认了。
“妘儿是我此生珍爱,我如何会嫌弃?”
那双眸子中不复幼年时的胆怯懵懂,一片坚决锋利,却又自始至终地干净明亮。
就好似,她说的句句出自真心,没有半分虚言。
洛妘初瞧着瞧着,便松开了手,仰躺在床上闷笑不已。
胸脯剧烈地颤抖,眼角不觉泛出了点点水光,她弯着眸子,眼中却无半分柔和之色,只余厌恶冰冷。
“珍爱?”
“你的珍爱就是把我锁到这儿来,当你的女宠吗?”
洛妘初懒散地躺着,又随即轻笑否认道。
“不不不,剑君这般人物怎会做如此事情,纵然囚着,倒也没碰过我的身子呢?”
她抬眸,瞧着身上这个女人,唇角笑意冰冷:“我还应当感激剑君的,不是吗?”
洛妘初微微挑眉。
指尖微微颤动着,冉竹垂下了眸子,不敢去看她厌恶的眼神,张了张嘴,将那些酸涩的东西尽数咽下了,沙哑着嗓子一遍遍否决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从不曾想要将你囚为……女宠……”
最后二子在喉咙中盘旋许久,才被她咬牙吐出。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洛妘初静静地躺在床上,疲倦地阖上了眸子,唇角冷笑渐渐褪去,也只剩下了无力。
正道与魔族大战,是这人带着头,也是这人趁着众人围攻她时将她一剑斩下,带回宫殿囚禁至此,锁灵镯带上,她沦落得与凡人一般,毫无反抗之力。
为什么呢?
既不杀她,也不碰她的身子,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奇珍异宝捧着送到她面前来。
一别多年,洛妘初真的看不懂这人想做什么了。
是想羞辱她,还是另有所图?
亦或者说,当年因她魔族身份亲自行刑的人,如今还想将她锁着,跟她过一辈子吗?
可笑。
腹上的剑痕犹在,一日日提醒她,那阴森地牢里,她被鞭刑后,不顾身旁魔族的劝告和寒气入体,硬生生地留下来等了十多天等来的结果。
自她被人发觉魔族身份,她便不曾见过那个单纯又天真、被她护在身后、自己都不舍得叫她落一滴眼泪的小姑娘了。
那个曾经跟她结下契约,发誓要生生世世结为伴侣的小姑娘,从头至尾都不曾露过一面。
赶来的大魔找到了地牢里,想要带她出去。
洛妘初拒绝了。
她靠着铁栏坐在地上,满身伤痕,血流不止,想的却不是那个小姑娘是否背叛了她,而是在担忧她的小姑娘是不是被人欺负了,是不是又躲在什么地方偷偷地哭。
是不是……在想她、在担心她……
没了自己的保护,仅仅才是练气的冉竹该怎么在青云宗里生存下去。
曾经与她结仇的人,是否会迁怒于冉竹身上?
……太疼了。
灵鞭打在身上,太疼了,伤口在阴寒之地不得愈合,每每结疤时都会被凛冽的寒气割破,又流出鲜血来。
他们魔族的血,也是红色的。
洛妘初半阖着眼,靠在铁栏中,意识模糊地想着一个又一个问题。
迟钝的脑子里面装不了多少东西,每一分,都是冉竹的名字。
她好想见见她的小姑娘。
她想她了。
指尖开始泛白,脸上血色尽褪,血液开始寸寸冻结。
大魔开始催促她了。
快走吧,再不走,会死的。
……不行。
要等我的小姑娘。
大魔想要强迫带她离开,洛妘初不愿意,就拿着冰刃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告诉她:如果她敢擅自带自己离开,回去之后便告诉她的母亲,是大魔想要杀害自己。
青云宗是正道大宗,大魔进来的也只是一缕神魂,见此便不敢轻举妄动,又或者说,如果洛妘初不愿意,她也带不走她。
所以,洛妘初如愿以偿地留下来了。
又等了许多许多天了,久得她都快听不见大魔的声音了。
她的小姑娘来了。
模糊的视线中显出了小姑娘的容颜,还是很好看的。
她好喜欢的。
洛妘初从地上费力撑起来了些,想凑近些瞧一瞧她的小姑娘……
但是,最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冉竹的脸庞,是剑身闪过的光芒。
啪嗒。
一柄剑,穿过了她的腹部。
破碎了光芒。
那时落入地上的,混着腥气和咸味,连她都分不清究竟是什么了。
洛妘初不想与她再纠缠下去了。
每日被锁在这里,了无生趣,对着冉竹的面容。
时时刻刻提醒她过去的事情,伤疤被一次又一次地撕扯开来。
魔族已败,此时的族内应当已经换了一位魔君了。
所以,洛妘初求着她杀了自己。
“……我求你,算我求你,你杀了我吧……”
“你杀了我好不好?”
她无神地瞥过了顶上的轻纱帐子,在冉竹起身要离开时,抓住了她的衣袖,轻声喃喃道。
身子顿住了,冉竹垂眸,抿了抿唇角,将眼眶中酸涩之色隐忍下去,才将袖上指尖拂去。
声音坚决果断,带上了几分偏执。
“绝无可能。”
她一字一顿道。
那双在洛妘初面前干净透彻的眸子里暗沉黝黑,一眼望不见底。
她们之间是错过了许多时光。
不过没关系,她的妘儿便与她在一起,她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机会去弥补这些空缺。
当年抛下她的人便关在她的殿中。
冉竹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陪伴她,去爱她,去让这个狠心的人……重新爱上自己。
洛妘初想要什么,冉竹都能为她寻来,只要她能呆在自己身边。
这是她的心爱之人,她不舍得碰她,不舍得逾越半分,又怎会将她视为……女宠?
冉竹自认为会有机会将她们之前的感情一点点陪伴回来的。
可惜,直到最后,那人便在她面前自断筋脉时,她才明白。
原来洛妘初已经厌恶她到了这一步,宁愿忍着筋脉俱断的痛苦,也要逃离她的身边。
可是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
当初说着爱她一辈子,要了她的身子,处处呵护她爱护她的人,她的结发妻子,为何会如此痛恨于她。
这个疑惑,直到冉竹找到了神器天机镜才得以知晓。
镜中的姑娘,那个在地牢中满身伤痕等着她的姑娘,终是被一剑刺碎了心。
可她不知道,那日地牢中非她所爱之人。
她爱的小姑娘当时正被困在思过崖中苦苦挣扎,亦在等待乞求着能见上她一面。
最后等去的,是洛妘初背离师门、奔去魔族的消息。
她的爱人,不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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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妘初摇摇晃晃地从落霜峰上走下,带着一囊袋的法器灵符和丹药,当然还有好多好多灵石啦!
她心情颇好地摘了根狗尾巴草衔在嘴中,哼着小调。
嗐,便宜师尊给了她好多好东西,她这段时间不用再去打擂台赚灵石了!
开心。
那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仗着洛妘初现在修为低发现不了,所以颇为肆无忌惮。
可是妘初知道呀!
还能是谁,没想到她来了一趟,把堂堂的太上长老都拐下来了。
啧啧啧。
这份好心情一直维持到她回到了院中,看见了一只勤劳打扫的小鹿崽子。
洛妘初瞧了瞧干净了不少的院子,地上的落叶都被扫掉了,不禁一乐,吹了个口哨,撑着树干,对着那个腼腆地看过来对着她笑的小姑娘挑了挑眉。
“这么勤劳呢?”她随口夸了句。
小鹿崽子浅浅笑了笑,抿着唇角不好意思开口,唇角细细看去还有两个小梨涡呢。
可爱得很。
这样乖巧的小姑娘谁不喜欢?
洛妘初对她的好感值也上升了些,抬手招了招,示意她过来。
小姑娘放下了手里的扫帚,小跑过来了,脸上因为活动还有些红扑扑的,眼眸子亮亮的,又乖又可爱。
“为了奖励你!我决定跟你分享一个好东西!”洛妘初抬手揉了揉小鹿崽子的头发,恶趣味地把人的发丝都弄乱了些,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罪恶的手,高兴地决定了。
其实是她自己想喝酒了。
冉竹微微睁大了眸子,有些惊喜又羞涩地问道:“真、真的嘛?”
小姑娘声音软软的,低低地问话。
洛妘初挑了挑眉,轻笑:“自然。”
还没有人愿意跟她一起分享东西呢!
冉竹心中涌起了点点欢喜,抬手捂了捂有些发烫的脸颊,忍不住地抿着唇角,期待地瞧着洛妘初动作。
洛妘初……洛妘初唇角的笑意慢慢僵硬了。
她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徒手在地上翻了又翻,怎么都找不到她埋下去的酒。
那可是她省了好久才买来的酒!
好酒!
怎么会没了呢?
可能是记错地方了?
她蹲在那儿,脸色严肃地思考了下,然后换了个方向继续挖挖挖,刚刚那片地方竟然长出了很多杂草?洛妘初不甚在意地随手扔掉了。
挖到最后,她恨不得把头给埋到地底下去,也没挖到自己埋下去的好酒。
洛妘初:……
她生无可恋地望了望天,然后终于瞥向了那堆杂草,随后回头去看了那个眼眶红红的要哭不哭的小姑娘。
“……姑奶奶,你把这地下面的东西放哪儿去了?”她无力地坐到地上去了,有些头疼地看着这个突然可恶起来的小鹿崽子。
小姑娘抽了抽鼻子,心疼地看着自己才认认真真种下去的灵草,揉了揉红红的眼睛,声音有些哽咽:“我、我以为那个酒是坏了,所以就把它扔、扔了……”
她小心地抬眸瞥了眼洛妘初,随后又垂下了眸子,不敢再看。
“……不好意思,刚刚风太大我没听清,你说你把酒给怎么着了?”洛妘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中毫无波澜。
她的酒。
她藏了好久好久都没舍得喝一口的酒。
她打了几场擂台、要死要活才买来的酒。
被扔了。
扔了。
了。
……艹!
洛妘初忍了又忍,没忍住,转头低低地爆了句粗口。
“……对、对不起!”小哭包眼泪汪汪地鞠躬道歉,害怕她会把自己扔出去。
她、她真的以为那个酒埋在地下是不要了的,想做点儿什么事情,种些灵草。
没想到,竟然把别人的珍贵东西给扔了。
冉竹抿着唇角忍了忍,不敢作声。
洛、洛师姐好心想要跟她分享自己喜欢的东西,她却把别人的东西弄坏了。
太不应该了。
会被讨厌的。
一想到对她很好的洛师姐也会讨厌自己,小鹿崽子的眼睛又红了些。
她垂着头,把哽咽的声音都忍下去了,一声不吭。
倒是……更加可怜了。
洛妘初:……
洛妘初:……
她翻了个白眼,拍了拍袍子起身了。
差点儿忘了,年幼的冉竹是个真.哭包。
眼泪流了就止不住的那种。
但是!为什么会流这么多眼泪啊!
没完没了的!
她瞧了瞧小姑娘下颚上聚集的泪水,正一点一点往下掉呢。
“不是,小祖宗,你哭什么?”
洛妘初有些无奈地走到她面前,捏着小姑娘的下巴把头往上抬了抬,然后取出一张手帕毫不怜惜地乱擦一通。
“对、对不起,我下次不、不会了……”小姑娘白白嫩嫩地脸被她用力擦红了些,上面的伤痕有些裂开了。
冉竹却没感受那么点儿刺痛,她只是很担心被洛师姐讨厌。
她、她喜欢师姐,不想被师姐讨厌。
小姑娘抽了抽鼻子,憋住了眼眶里闪烁的泪花。
“啧,还能有下次?”洛妘初下意识怼了句。
结果瞧见的就是小鹿崽子再一次的眼泪汪汪。
“……别,祖宗,是我错了,求求您嘞,可别哭了。”
洛妘初烦躁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儿,终于忍下了那臭脾气,好声好气地安慰道。
“要不我带你去吃一顿?”她摸了摸下巴,凑过去问小姑娘。
昂?
小姑娘没有跟得上她的脑回路,茫然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赶紧摇头。
“不、不用……”
“别,走吧。”洛妘初一瞧她眼泪停了,就赶紧把手帕往人怀里一扔,抓着人飞快地跑了。
只要跑得快,小哭包就来不及哭!
她默默为自己点了个赞。
冉竹愣愣地瞧着抓着自己的手,垂下了眸子,耳畔处红了些。
师姐……真好。
喜欢师姐。
小姑娘这样想到。
不远处,灰蓝长裙的女子显出了身形,瞥过了她们握着的手,眉间微蹙。
心下涌现出的,是妒忌。
【不得插手,你用死后魂魄换来的只有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这次是你钻了空子,成为洛妘初的师尊,但是你若是屡次插手,那么她们的命运全部变乱,不必等到你死后,你现在就会被吞噬干净。】
【世上只能有一个冉竹?】
祝念云平静地听了许久,才淡淡问道。
【是,一个世界只能有一个冉竹。】
白发的女人陡然勾唇笑了,笑意阴冷幽深,并无暖意。
【那为何不能是我?】
她有些不甘心了。
她的妘儿对着另一个冉竹露出如此鲜活的表情和笑容。
凭什么?
若是世上只能有一个冉竹,那为何不能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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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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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冉竹拿到天机镜之后就知道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