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由于遍布大陆的神力正在逐渐弥散的缘故, 今年冬季气候十分反常,但那些代表着舞会开幕的第一场雪花,却依然如约地落在了王城的地面之上。

  自柯露斯塔与格罗莉亚分别之后的第二天, 羽毛般的洁白晶体便无声无息地铺满了大地, 直到舞会开始的前一晚仍没有半分停歇的意头,反倒像是更加来劲了一般,搓绵扯絮地在夜幕中造出了一条发着光的雪亮街道。

  塞伦特帝斯的管家先生就是冒着这样的大雪,来到了这个多年未曾造访过的宅邸之前,他撑着一把黑伞, 轻轻叩了叩门,并将一个包裹得相当精致而严实的礼盒递到了前来接待的奥利弗手中。

  “奉格罗莉亚大人的意思,请您即刻将这样东西转交到阿弥瑞姆小姐的手上。”

  来访者彬彬有礼道:“大人还说,因为需要多绣些金银线与宝石的缘故, 所以才多耽搁了几天, 还望阿弥瑞姆小姐能够尽早试穿一下, 如有什么不合身的地方, 再尽快让我带回去修正。”

  ——“总之, 就是这样。”

  奥利弗站在柯露斯塔的房间门口, 将塞伦特帝斯管家带来的话复述了一遍, 补充道:“并且, 他现在还正在会客厅等待您的试衣结果。”

  “好敬业,”柯露斯塔感慨着接过了那个半点都没有沾上雪花的、干燥如初的礼盒, 戏谑道, “当管家是不是都这样辛苦呀?明天我就去和外婆说, 请她给你多加点工资!”

  奥利弗温吞地笑了笑,“职责罢了,哪有什么辛不辛苦之说……但无论如何, 还是要多谢您的美意,快些去试穿吧。”

  柯露斯塔冲他笑了笑,关上房门,转身走进了卧室之内。

  她将礼盒放在床上,饶有兴致地捻住那条银白色的丝带,将系在上面的蝴蝶结解掉,拆封,掀开盒盖,登时便露出了一条被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华丽礼裙。

  还有一个小小的首饰盒被放在裙上,柯露斯塔打开看了看,耳环与项链上都刻着十分繁复的暗金雕花,大颗的红色宝石被镶嵌其上,单看这些配饰便令人深觉价值不凡。

  “……”

  柯露斯塔一边将礼服从盒中捧出,一边由衷思忖道——

  钱肯定给少了。

  而在她将礼服穿在身上,并仔细地照了照镜子之后,这个想法则愈发被得到了证实。

  昂贵的缎面衣料在灯火下被反射出了低调的哑光,玫瑰般的深红与印有淡金色暗纹的雪白布料在前方腰下处拼接,就像是花瓣包裹着花蕊,蕾丝在领口与袖边勾勒出属于淑女的线条,两串与首饰相似的装饰性红宝石则呈波浪状,绕着赤红绸锻微有起伏地转了一圈后,分别停在了白色布料两边的拼接面之前。

  璀璨的金、无暇的白,与神秘的红。

  柯露斯塔情不自禁地捋了捋长发,微微弯眸,冲镜中的自己露出了一个优雅的笑容。

  “真是隆重,”棕发少女打量了一下从面貌到气质都显得完全不同的自己,自言自语道,“我都快要不认识我了。”

  她笑了笑,转过身去,曳地的裙摆随着动作扬出了一朵玫瑰,流光顺着宝石与暗纹一闪而过,仿佛整条裙子都被施加了什么魔法那样,隐隐约约绽出令人挪不开眼的光芒。

  柯露斯塔抚了抚裙边,拉开房门,惊讶地与等候在旁的奥利弗、和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她卧室门外的伊莎贝拉互相对视了一眼。

  她在二人眼中看到了不加掩饰的惊艳。

  “……我的天哪。”

  伊莎贝拉是最先回过神来的那一个,她握着手杖往前走了走,轻轻抚摸着这件礼服长袖上所使用的暗红色缎面,毫不吝啬自己的赞扬,“这真是一件足够华丽而引人注目的礼裙——格罗莉亚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如果我再年轻个几十岁,恐怕也会为她的设计而着迷得无可救药。”

  “事实上,我已经为她而无可救药了。”

  柯露斯塔巧妙地说了一句后,转向奥利弗笑道:“这件礼服非常合身,请让那位管家先生代我转告格罗莉亚——我很期待明日与她的相会。”

  奥利弗微微躬身,领命而去,独留伊莎贝拉仍笑呵呵地望向柯露斯塔,嘱咐道:“露丝,我已经决定在这次宫廷舞会上宣布你的回归,届时也一定会有不少贵族要找上来试图交谈,你最好早些做一点应酬的准备。”

  “放心吧,外婆,这几日我已经将贵族们的话术钻研了七八分,一定不会出什么问题的,”盛装的少女微微一笑,自信道,“况且从前在西赛德镇时,我就是出了名的受欢迎,又怎么会畏惧这点不足为奇的交际来往?”

  毕竟西赛德之花又不是白叫的——谁让她天生就招人喜欢呢?

  伊莎贝拉看着外孙女那副神采飞扬的傲气模样,心里也是既满足又高兴。

  “外婆当然知道你有这样的本事,”白发苍苍的老人深深望了一眼拎着裙角左转右摆,满脸爱不忍释模样的柯露斯塔,意味不明地叹息道,“好好享受明天的舞会吧,我的孩子。”

  正在欣赏礼裙的柯露斯塔一愣,抬起头来,又呆又愣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她怎么听着这话……有点奇怪呢?

  -

  舞会当日,纷纷扬扬落了好几天的大雪终于舍得停下喘一口气,让许久不见的太阳有机会冒个脑袋出来。

  诺比利王城之内雪窖冰天,银装素裹,常青的树木都像是被披了一件厚实的白绒斗篷,地面积雪踩起来嘎吱作响,松松软软,简直让人舍不得停下行走的脚步。

  伊莎贝拉自称还有些事情没处理,暂时无法前往舞会后,便将柯露斯塔交到了前来接她的格罗莉亚手上,请后者暂时代为照管。

  作为邀请方的格罗莉亚今日穿着与柯露斯塔那件大同小异的礼服,不过颜色却与对方那身明艳的金红正好相反。

  她的长裙配色是矢车菊蓝与钻石银,与自己的发色和瞳色几乎完全相同,将公爵千金整个人的气质都凸显得更加优雅神秘。

  坦白的说,柯露斯塔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眼珠子就没有挪开过哪怕半秒。

  “我喜欢你这件裙子,”她坐在马车当中,居心叵测地暗示道,“因为这样看上去,我们俩就像天生一对那样,简直般配到了极点。”

  坐在对面的银发少女伸出手去,轻轻为对方扶了扶几朵用于固定散发的花型半透明发卡,眉眼温柔,有意无意地接话道:“因为我们的的确确就是最般配的一对儿——”

  柯露斯塔心头一颤,猛的抬眼盯住对方笑意盈盈的面容,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她没听错吧?

  正在她屏息凝神地思考着自己应当如何回应时,格罗莉亚那懒懒拖长的嗓音也终于收了个尾。

  “——舞伴。”

  柯露斯塔:“……”

  在她无语的注视下,毫无愧疚之意的银发少女轻轻歪头,满面无辜道:“怎么,难道你不认为我们将会成为舞会上最般配的舞伴?”

  “……不,我当然也有和你一样的想法,”柯露斯塔咧出一个假笑,干巴巴道,“毕竟你看上去如此迷人,我亲爱的乐缂丝。”

  宫外舞池被设立在王宫大门之外的辉煌广场,而这片宽广的空地上,此时却早已聚满了前来赴会的民众,由此来看,格罗莉亚二人到的绝不算早,至少在她们的马车抵达王宫之内时,周遭已经停满了许多空无一人的车架。

  柯露斯塔有些不习惯地起身,踩着脚上那双看起来能当场扎穿台阶的高跟鞋,搭上格罗莉亚贴心伸出的手掌,一步一晃地走下了马车。

  “我像个企鹅。”站稳之后,柯露斯塔郁闷地噘了噘嘴,低声说。

  格罗莉亚联想了一下,忍不住扑哧一笑,听起来没什么诚意地安抚道:“相信我,亲爱的,哪怕你真的是企鹅,也会是最漂亮可爱的那一只。”

  完全没有被安慰到的企鹅小姐眯起眼睛瞪她,嘟囔了一声“哪有这样夸人的”。

  不过,虽然语带不满,但她手上却还是按照礼仪,自觉地环住了身侧对方的胳膊。

  暗红与宝蓝的缎面衣袖交缠在一起,就仿佛浑然天成那样,不仅不显半分突兀,还果真般配得无以复加。

  二人就以这样一个亲密的姿态,正式走进了那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的宫廷舞池当中。

  正如柯露斯塔所料,舞池里已经站了许多更早抵达的贵族,年轻的少爷小姐们扎堆在一块儿谈笑,风度翩翩的绅士和贵妇们也都在成双饮酒,阵阵悠扬轻缓的音乐不断传来,像是被施加了什么特殊魔法那样,满当当地弥漫在整间空旷的大厅之中。

  格罗莉亚身为塞伦特帝斯家族的长女,虽然要端着架子,来得不能太早,但也必须要在舞会正式开始之前。

  而那些真正的大佬——譬如皇室、雷金纳德公爵、伊莎贝拉夫人等——却还要将抵达的时间再压一压,直到做足了面子之后,才会稍稍地在众人面前露个脸。

  当然,万事总有例外,类似查尔斯侯爵之流那些爱摆款、拎不清的贵族,则连半块衣袂都不会出场。

  柯露斯塔被格罗莉亚递了一杯西柚果酒,淡粉色的汁液被盛在玻璃高脚杯中,正不断地散发出芳香而微酸的气息。

  棕发少女好奇地抿了一口,清甜却又微微甘苦的酒液顿时染满了舌尖,细品之下还能咂摸出一点蜂蜜的味道,一口便让自己的身子渐渐暖和了起来。

  “你不尝尝吗?”柯露斯塔问,“这个很好喝。”

  格罗莉亚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能喝酒。”

  柯露斯塔一愣,顿时想到了之前她首次留宿在对方寝室时遭遇的场景。

  不知是因为回想起了格罗莉亚醉态的缘故,还是这杯果酒太过上头,总之,柯露斯塔顿时感到自己的脸颊仿佛火烧一般泛起殷红,她轻咳一声,别开眼睛,却忍不住又再喝了一小口,试图给自己发烫的脑袋降降温。

  格罗莉亚眸中流光百转,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微微一动,喉间似是含了千言万语,却终究没有在此时说出半个字来。

  马上就可以了。她在心底平静地告诫。

  只要再等一小会儿……眼前这个如金玉般散发着光芒的姑娘,便会即将在所有人的见证之下,成为她此生唯一的伴侣。

  ——永远陪伴在自己的身边,也永远不会再被任何人觊觎。

  ——她将永远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