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潮醒来的消息传出后,六溪宫一时间门庭若市。

  虽然容潮喜欢自在清悠,但他也并不厌恶热闹,对于容渊板着脸的看望、容敏唠唠叨叨的看望全部笑盈盈面对。

  若是以往,容渊看见他开开心心的,只会脸色更沉,而如今却他目光已平静。

  太叔奕在容潮失去六识化出原型时带他渡过其第八劫,期间又给他渡了数千年灵力,加上他刻意让他昏迷这许久,以便他伤势的痊愈与灵力的恢复,故而容潮醒来时,虽然外人不知,但其实他除了会受到借尸还魂的反噬外,已经没有大碍了。他如今的修为与灵力虽然比不上一千八百年前,但绝对不是什么随便一只妖魔仙神都能伤他三分的,何况这具身体的主人尤见怜本已及近成仙、在其族内天赋也是千年来最佳的一位。

  容潮并没有对众人多提自己身体情况,因此他们依旧以为他刚恢复灵识仍须时间修养,都未在六溪宫待太久。

  但太叔奕因为太过在意容潮,这数年里,只在容潮被容胤接回九溪宫那段时间里闭关疗伤过一段时间。

  只是他有意对容潮隐瞒自己的伤势。

  容潮清楚他这一点,既不逼问他,也不旁敲侧击他,待到最后一波来六溪宫看望他的人走后便直接把容胤他们送来的仙丹灵药通通都送到他面前,盯着他吃掉方满意。

  晚间,容潮独自走出了花月楼,他刻意没有出声,以免让太叔奕察觉到他出去。

  重生后,容潮便想过——虽然他没有立即回九溪宫,而是选择在外逃避了一段时间,但他知道他定然是会要回九溪宫面对一切的。

  师尊为他借尸还魂魂魄消散,他一直都不知该如何面对与接收这件事。

  印象中的他清逸儒雅、不问尘俗、修为无边,他从没有想过他会有魂魄消散的那一天。

  以至于到如今,他心里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虽然容潮至今不明白为何师尊愿意收他为徒,带他入九溪宫,但领他来此后又很少再见他,与他说的话也很少,但他知道师尊给了他最大的自由。

  他从不会反对他做些什么。尽管六界对他的质疑不断,可他从不会对他说一句怀疑他的话。

  容潮自始至终都不想当什么九溪宫掌门,因为他不想以后要去管理宫内各种琐事。师尊也一直没有让他去做些什么。

  但这一次他在九溪宫醒来,容潮却无法再向从前那般来去洒脱,毫不顾忌九溪宫。

  自从师尊离世,宫内众人一直没有选新任掌门,今日他们也没有在容潮面前提及此事,但容潮明白他们的想法。

  如太伏、容胤、容敏等自然是想他回宫后上任掌门一位,太和虽然不认可他,但有师尊前言在,他也不会反对此事,而部分师兄定然是不会愿意认同他继任掌门一位的,想要重新选一位九溪宫新任掌门。但显然就算如他们要求重新选举,太伏、容胤等还是只会选他,他们依旧无法如愿以偿。

  对于此事,容潮心中却另有所想,只是他还没有说出来。但无论未来的结果如何,容潮都会先处理完这里遗留的事宜。

  不知不觉间,容潮已漫步到彼岸陵前。

  临近彼岸陵,云雾渐深,这附近的视线一直不佳,山崖间的溪水流淌声越发的清晰刺耳。

  容潮抬眸看见不远处那块曾出现在记忆里的石碑,青石碑上镌刻的着“彼岸陵”三字清晰而令人感到沉闷。

  容潮伸出手,隐匿身前的无形结界立马显现,他没有去解结界进一步入内的意思,他看着对面高深的峭壁,感受着这儿已布下的结界的存在。

  仙神死后不久尸身本是皆会消逝,但若有心想留存自然也是有法子保留下其遗体的。

  容潮后退一步,双膝跪地,望着眼前的青山密林,朝着彼岸陵行了叩拜礼。

  师尊并不计较繁文缛节,平日里也从来不会需要他有行礼或是问安之类事宜要求。

  他上一次行此礼时,是他拜太皞为师时。

  那时的他不过是流浪数年突然收到他人关心的稚童,他看见和光同尘、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师尊,便笃定他一定是一位正气凛然的神仙,心里对师尊充满了钦慕的同时对修道也满怀向往。

  师尊拉着瘦小的他入宫,亲自带他去食物语等地,向容渊他们介绍他是他的徒儿,语气温柔,面色温和。

  容潮在彼岸陵附近待了许久才离开,回宫的路上他路过四溪宫附近时,听见了淡淡清幽的琴声。他略微沉思了下,缓步走入四溪宫内。

  容潮走近明亮的宫殿,入耳的琴声也越发清晰。

  四溪宫里除了盘膝端坐抚琴的容胤再无他人。

  清雅如玉的容胤此时微微垂着眸,他修长而好看的十指在五琴弦之间拨弄,琴桌上的“傲霜”很懂主人的情绪,发出的音律略带沉闷。

  容潮走入殿内,他发现容胤不似往日目光清亮温和,神情如其琴音,心有所思。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说些什么,而原本他见容胤尚未休寝,而他也不想睡觉,便想来和他说说话,问一问他关于容花的事情。

  不知为何,他感觉此刻的他们有些生疏,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容胤或许是察觉到他的蹙眉,猜出他的所想,收起琴音,抬眸起身,走到他的身前,开口道:“你去看过师尊了?”

  “是。”容潮微微舒展眉头,点了点头,他转过身,看向殿外的盛放兰花,带着浅浅的笑容,道:“回来时听见‘傲霜’的琴音便不由自主走来了。”

  容胤看向容潮,沉声道:“我知道你有问题想要问我。”

  容潮闻声轻笑,回过身看见容胤望向自己的目光复杂,没有了随和轻松,似乎还有歉意?

  对此,容潮神情微微顿住。

  少顷,容胤起了身,消失于宫中,容潮随即跟上他的灵息。

  须臾,二人来到静心殿。

  容潮看着面向大殿上方灵牌而跪拜的容胤,目光不禁凝重起来。

  下一瞬,容胤抬起手,一道灵气在前方散开,一幅画面展现于殿中。

  容潮随之抬眸看见三千八百年前的他。

  小女孩与小伙伴们告别后,开开心心跑过巷口,便看见街的尽头村口处的母亲持剑自刎。她有过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大脑一片空白,随即她咬着唇跑向母亲倒下的方向,眼泪从她的双颊一颗一颗掉落。

  眼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奔跑在泥泞的道路上,心中认准母亲的位置全然不顾一切。

  “阿娘!”小女孩抱着奄奄一息的母亲,一遍一遍哭喊着:“阿娘……你不要死……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不是故意不和你说便跑出去玩的……呜呜呜……”

  “阿娘怎么会生过你的气呢……兮儿……只是阿娘很久以前害死了很多无辜者,所以阿娘必须以命偿还……”

  “阿娘是好人……阿娘是好人……”

  小女孩泪眼模糊中看见不远处的清俊白衣少年,连忙道:“大哥哥,你能不能救救我阿娘……呜呜呜……”

  看见天真的小女孩请求自己的模样,少年闻声不禁略显犹豫,负于身后的双双指尖微微攥紧了些。

  “兮儿,你别为难大哥哥了,阿娘就要走了,你别难过……好不好?”

  “呜呜呜……兮儿答应阿娘……”

  小女孩的呜咽声渐渐引来他人的注意。只是这里是贫民窟,饿死的、病死的,屡见不鲜,死人与他们而言太过寻常,看见乔湘自杀也只是心中惋惜一下。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他们自身已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那里还有闲心管他人身后事?

  不仅无人出面关心小女孩与其母亲,甚至还有恶民地痞见状立马跑出来闯入她们的屋子,夺走屋里所有值钱的东西。

  茅草屋里传来凌乱破碎翻箱倒柜之声。

  小女孩却只想把母亲安葬,她吃力地想要扶起母亲,甚至未曾发觉那柄染了血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少年走到小女孩身边,帮她扶起乔湘后又主动背起她。

  小女孩没有去管什么殡葬停尸等习俗,带着哭腔道:“大哥哥,谢谢你。你能不能帮我把阿娘背去后山?我想把阿娘安葬入土为安。”

  “好,你帮我指路。”少年声音温润和煦。

  小女孩忍着泪花,点头感谢:“嗯嗯。”

  后山遍地都是坟头,小女孩好不容易找到一块平地。

  她没有工具便找来木棍帮忙挖土,少年放下乔湘的尸体,随后也上前帮她。他悄无声息偷偷施了灵术,帮她减轻泥土的硬度,改变她挖掘的程度。

  少年帮小女孩安葬好乔湘后,小女孩看见他要离去,红肿的双眼泪水汪汪望向他,道:“大哥哥,谢谢你愿意帮我,我以后一定会向你道谢。”

  少年微微一怔,道:“不用。”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后怎么能找到你呢?”

  看着单纯善良的小女孩,少年忽然间生出一个想法。片刻后,他声音温柔道:“我叫容胤。”说罢他心中默念灵诀,抹去小女孩对于他的所有记忆。

  一道灵力接住昏迷的小女孩,随后将其送回茅草屋。

  容胤看向她所住的方向,轻声道:“别担心。”

  我会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