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见怜一连跟着韶晟数日,他发现这位九溪宫弟子的日子过得可真是当真无聊。

  回泰山的一路上,他做过最多的事便是救治生灵,无论是生病的普通百姓,还是被践踏的草木,凡是他看着弱小可怜,其力所能及又不涉及灵力与九重天天规禁止范围的,他都要出手医治。

  虽然他面对自己时总是冷着脸,可对待那些老弱病残时,他眼中的目光却是和顺的。

  “你作甚一直跟着我?”

  “这大路宽着呢。你要走这条,我也想走这条,怎么就是本公子跟着你了呢?”

  看着韶晟因自己的强辩而生闷气无可奈何的样子,尤见怜却越发觉得他有意思了。

  尤见怜悠悠然摇着折扇,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搀扶着摔倒老妇听其指挥送其回家,看着他被老妇拽着大叫“伤人啦伤人啦”讹钱后生气却依旧付钱。

  “这你都还给钱?她讹你呢!”尤见怜有些看不下去了,指着老妇挺拔走去的身影道。

  “我知道。钱财于她此刻更需要,给她也无妨。”

  尤见怜摊手道:“本公子也缺钱,能不能给我点儿?”

  韶晟:“……”

  看着韶晟毅然走开的身影,尤见怜眸色渐渐亮了些许,唇角不自地微扬,而心中原本坚定的目的也不知不觉间在动摇瓦解。

  尤见怜很少待在招摇山彩云洞,因为他并不想回到那个熟悉却又生疏的地方。

  那里虽是他的族家,可只会让他感到满目虚假与疲累。

  他出生之时,父亲已经不在,族中由堂姐尤白鹿暂代族长一位,母亲便不断重复待他成仙后,他便可拿回属于他的族长之位,而往后招摇山猫妖族的兴盛也将由他担负。

  后来他化出人形知事时,母亲也渡劫失败而亡,他才渐渐了解到我族如今被六界各族轻视皆源自于两千多年前九溪宫的一名弟子,听闻那名弟子名容潮,幼时怕猫,帝君太皞便因此禁令狸猫一族入其内。

  四海八荒闻声便对狸猫一族避之不及。

  多么可笑的原因!

  尽管那名弟子如今已魂飞魄散,可终究他的死亡没有让本族重盛。

  他对九溪宫的怨恨只增不减。

  他知道本族看似平和,实则内部早已乱如麻,堂姐尤白鹿对自己百般亲切关怀,也仅是虚与委蛇,她最怕的便是他飞升成仙罢了!狸猫族已数千年没有仙君出现,但她在意的怕只有她的族长之位牢不牢固。

  “小妖尤见怜愿领招摇山狸猫一族归顺女帝陛下,自此为魔。”

  入魔便可永免狸猫一族世代渡劫之苦,也是让狸猫一族重新兴盛的最为快捷的办法!世人多偏见根深蒂固,再留修道界,狸猫一族也无法消除他族轻视!

  “九溪宫花月楼内有一支血如意,它便作为你入魔的投名状,你可愿意?”

  “小妖定不负陛下期望!”

  尤见怜回想起不久前他跪拜在魔帝朝姒面前信誓旦旦要带领全族入魔的场景。

  尤见怜再次遇见韶晟时,他们同渡第六劫。

  看着众人皆处于被灵兽攻击后的惊恐之中,而他不言一语继续循序渐进地冷静寻找破劫的线索,尤见怜再次对他改观。

  “你不觉得渡劫根本就是一种惩罚吗?渡也亡,不渡也亡。倒不如做个魔,远离劫难,自在逍遥?”尤见怜悠然的斜靠坐在高处石壁上,懒洋洋道。

  “不。渡劫本就是个人的选择,九重天给予每个人选择,是否要踏入此道。在我看来,渡劫本身乃是一种恩赐,历练知世、修身养性、抵御妄念,方可修仙成神,救济六界。若是心怀杂念,渡劫以追求长生为目的,自然会觉得劫中尽是苦难。”

  尤见怜难得见他一下子说这么多话,笑道:“那如果我就此入魔道,你会如何看待我?”

  韶晟面色平静,他思量半晌,道:“入魔亦入仙皆是你的选择,就如你不能替我做选择,我也不能替你做选择。但你若为恶,我必与你为敌。”

  你不能替我做选择,我也不能替你做选择……是啊,他根本不能替他人做选择,他真的有权利让狸猫一族陪他入魔道吗?

  尤见怜嘻嘻笑道:“我可不敢与你为敌。你这般固执,岂不是要追我到天涯海角?”

  韶晟发觉他又不正经起来,无奈摇摇头。

  韶晟道:“我想骂人……”

  尤见怜有些意外,来了兴趣,坐起身来,道:“太好了!你骂一句我听听,要不要本公子教你几句?”根本不管他想要骂的就是他这一情况。

  “……”韶晟憋了半晌,耳朵红了,张口道:“哼哼!”

  尤见怜:……

  就这???

  “哈哈哈哈哈。”

  韶晟:“……”

  尤见怜乐个不停,摇身而下,陪他一同寻找线索。

  韶晟却是不再想看见他,转身去另一边。

  当夜,在瑟瑟冷风的中,被灵兽攻击身受重伤的尤见怜窝在一角落里昏睡。

  韶晟从外面回来时看着原本盖在他身上的长袍已经滑落,他缓缓蹲在他身前,伸手欲替他盖回,不料尤见怜却突然转了个身儿,他的手便碰上了他的左肩,替下挡下一击的手臂如今血渍凝固,一片红肿冰凉。

  为了让他睡得更舒服些,韶晟小心翼翼地去搬正他的睡姿,谁知刚将其搬正盖好袍子,尤见怜便又侧过身体,将其右臂伸出袍子外,吹着冷风。

  反复替他矫正睡姿无果,韶晟索性任由尤见怜“张牙舞爪”的睡姿,拈起一道灵力挡去吹来的风寒,反正他已找到杀死灵兽的办法,明日定可离开此地。

  破劫后,韶晟背着已陷入昏迷的尤见怜回到天外仙,这里是泰山下离九溪宫最近的一座小镇,也向来由九溪宫庇护,数千年来一直较为安定。

  他不敢贸然带尤见怜回九溪宫,但他如今也无法治愈他的伤。

  正当他举步维艰之际,抬眸时前方无声无息突然出现高大的身影令他心下一紧。

  韶晟低眉吞吐道:“……师、师父,我……他在劫中是因我而受的伤……”

  板着脸的容渊看着如此狼狈的徒儿,终是没有太过严厉,蹙起眉头,看了眼趴在徒儿背上昏迷的尤见怜,道:“带他回九溪宫。”

  他收韶晟为徒那天,他便言明,他的徒儿,他从不会带其渡劫。

  虽然韶晟不似其他几位师兄师弟的徒儿那般天赋极佳,但好在他一向乖巧,有苦不言,勤学踏实。他虽然平日里严厉从来不说一个“好”字,但心里他却是十分满意这个徒儿。

  无论别家的徒儿再好,总归没有自己的徒儿好。

  韶晟有些迟疑,道:“可是、他是猫妖。”

  容渊冷着脸道:“为师难道看不出来?”

  韶晟:“……不是,可是宫规……”

  容渊沉默片刻,道:“九溪宫弟子断不可为弃恩不报之举。你……你小师叔那般天地不畏,难道真的会怕一只猫妖?罢了,为师自会与帝君等言明。先回宫吧。”

  韶晟眼底有些微红,感动道:“是,师父。”

  数日后尤见怜迷迷糊糊的揉开双眼,看见陌生的环境里坐在一抹熟悉的身影,便对正在阅读古卷的韶晟两眼弯弯一笑。

  “这里是哪儿?”尤见怜翻个身,双手拖着下巴望着他笑着。

  韶晟看着他这般精神气,必定已经已无大碍,心下安心不少,面上却依旧冷淡道:“九溪宫沁园东十二斋的其中一斋。”

  九溪宫?

  他竟然真的因他随口一句便违反宫规带他入了九溪宫了?

  尤见怜心下有些复杂,抬眸环顾四周,屋内不见尘埃,陈设古雅,清心逸致,独具大家风范。

  尤见怜道:“你就住这儿?”

  韶晟道:“不是。这里是我们九溪宫专门接待来自四海八荒的道友的。我……我与我师父住在七溪宫。”

  尤见怜道:“你带我入九溪宫不怕被宫规惩罚?”

  “不会。我小……你且安心在此养伤。只是别乱走,若是有什么需求可与我说,也可与院中的侍者说。”

  “好。”尤见怜甜甜一笑。

  韶晟收敛起目光,道:“我出去看看师叔为你今日配的仙药可好了。”话尽,他将手中的竹卷放下,起身出门。

  再过几日便是八月十五——小师叔容潮的生辰,也是他命丧无烬渊一千八百年整的祭日。师父刻意叮嘱他莫要让这只猫妖靠近六溪宫。

  尤见怜醒来后,在九溪宫难以下咽的汤药喂养数日后,灵力已基本恢复。这日晚间,闲来无事,他已整日未见韶晟,便出门走走。

  抬眼望去,今夜的九溪宫有些不同,仍旧是清冷沉寂,但却格外明亮。

  九处不同方位各座楼阁上下皆是灯火通明。

  其中北方有一处有明暗灵光交错,似是有打斗。

  片刻之后,尤见怜余光瞥见青石板上多了一抹打着伞的影子,他迅速转过身。

  那触目惊心的红映入眼帘的那一刻,尤见怜动作微僵。

  朝姒浓妆带笑,妖娆的身姿着一身的殷红色罗裙,手中持着一把红铁伞,那红色比涓涓鲜血还要艳丽。

  那把红铁伞长尤见怜是第一见,约三寸有余,伞面由麒麟皮浸染血液而铺就,十八股伞骨及中心伞柄皆由玄铁而制,整张伞挂上了十八串铁铃,名为“舞动”。但此前他已经听闻这把“舞动”在出手与杀人之际,铁铃皆会传出清脆悦耳的铃声,而其余时刻,无论你如何对其晃动,铁铃皆不会发出一丝声响,久而久之,六界便将之称为“死亡之声”。

  尤见怜不知何时她已现身在此,迤迤然而立于月光下,一张天生魅人的脸容颜娇艳,其上挂着熟悉的笑意似乎永远不会散去。

  据传闻她与生俱来的魅惑总是轻而易举令六界众生为其入迷,自愿肝脑涂地、为其所用,

  尤见怜目光有些惊挫,躬身行了一礼。

  “小妖拜见陛下。”

  朝姒一双黑亮的眼睛朝韶晟眨了眨:“很好奇为何孤会在此?”朝姒嫣然笑着,道:“九溪宫的灵障虽复杂,可又岂会真的能够阻孤。你反应力倒是不错。”

  看着尤见怜垂眸不语,朝姒又道:“你能够接近韶晟,舍命换取信任进入九溪宫,虽不曾完成任务,倒也有足够资格入孤座下。”其实入魔者于她而言,本是多多益善,可若想得一真正有用且可用之魔,则难上加难。

  话落,一道墨色灵力出自朝姒之手打入尤见怜体内。

  尤见怜忍着吃痛,捂住胸口。

  他知道这是她对他下的魔蛊咒。

  “孤期待与你幽都再见。”说着她抬眸望向他身后,看着站在月洞门下沉着脸的韶晟。韶晟虽是来此见尤见怜无意中发现她已入九溪宫,但她破劫九溪宫结界一事,宫内几位上神必定已经知晓,加上她刚刚在花月楼与容花交过手,他们势必很快发现她身在此处。

  今夜同样是朝穆的祭日,而她虽惋惜不舍唯一的亲弟弟,但她如今已经贵为女帝,须为整个魔界的子民安危考虑,如今尚不可与九重天摩擦过重。

  话落,朝姒已然消失。

  尤见怜躬身而起,抬眸看见韶晟那一瞬间他面上闪过一丝煞白,尤见怜旋即有些心虚笑道:“我都一天未见你了,本想着出去找你,你今日去哪儿了呀?”他不知道他在此站了多久,又到底听到多少。

  韶晟看了他一眼,原本沉重的面容多了几分疏冷,握着药瓶的手不自的也加重了力度,道:“你让我带你回九溪宫到底是何目的?”

  尤见怜嘻嘻哈哈道:“我就是、就是随口一提,谁知道你这个大善人真的趁着我昏迷把我带回来了呢?”

  看着韶晟沉默不语,尤见怜生怕他起疑,又道:“你别生气嘛!这样,我也带你回招摇山可好?我们算扯平,如何?”

  韶晟明知他在含糊其辞,动了动喉咙却终究没有直言拆穿他。

  尤见怜试探着道:“其实我找你本也是要说此事的,我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打算明日便回招摇山。”

  韶晟道:“你若入魔,我们便是敌人。”

  闻声尤见怜心下传来一阵刺痛感,他渐渐收起笑容,沉声望向他道:“韶晟,我说我不会入魔,你会相信我吗?”

  韶晟看见他棕色的瞳孔望向自己时那抹期待的亮光,半晌点了下头。

  尤见怜重新笑了起来,道:“要不要和我去招摇山看看?”说着他又死乞白赖补充道:“如今我可伤势尚未痊愈,若是路上遇见危险怎么办?”

  韶晟犹豫了下才又点了下头,道:“不过我要先问过我师父。先进屋上药吧。”说完,韶晟默默地往厢房走去。

  尤见怜咧嘴笑了笑,小跑跟上,道:“你刚刚‘你若入魔,我们便是敌人’言外之意是承认我们是朋友喽?”

  韶晟:……

  天乐一千零五十二年秋。

  尤见怜收到七日后前往北漠渡飞仙劫的通知,当晚他回到彩云洞收拾行囊。他虽未来得及将此事告知韶晟,但他们此前已约定明日在招摇山下见,到时再与他说此事也不迟。

  第七劫是他的爱劫,此劫生死难测,虽然他如今身中魔蛊咒,但此前他已决心继续渡劫,来日他定能想到解除魔蛊咒的法子,与韶晟皆做自在仙神。

  是夜,尤见怜前往祠堂祭奠已故祖上。

  不曾想祠堂里已有人。

  “阿怜毕竟是未来族长,我如何舍得按照族规处罚他……”

  “如今您是族长,尤见怜自个儿想入魔便罢了!此前前往幽都见魔帝竟还想将我们族中所有子嗣都带入魔界以作示诚!若是不除他,我们必将再无来日!”

  “可是,我毕竟是他姐姐。再说,听闻近来阿怜与九重天那名叫‘韶晟’的弟子交往过密,想必……也许他已经抛弃入魔杂念了呢?”

  “谁知这小子到底如何想的!没准打什么坏主意呢!留下他只会是一个隐患!若他来日飞升成仙,九重天追查他曾拜见魔帝一事,我们整个招摇山都将遭他连累!狸猫族如今的地位已经一落千丈,到时候只怕再无我族生存之地!”

  “族长若你不想亲自动手也不是没有办成除去这厮。如今他迟迟未入魔,只需将他不想入魔一事告知魔界那边,自有魔族的人出面解决。”

  “是啊,魔界对于这类事出反悔者向来下令追杀除之,无论四海八荒!”

  “这……好吧,只希望祖上不会怪罪我。”

  “您这皆是为我族考虑,祖上定然不会责怪!”

  “属下今夜便去办此事,族长放心!”

  尤见怜躲在暗处,他一颗热血沸腾的心在渐渐变凉。

  看着那几张熟悉的面孔,他暗自嘲笑了自己一番。

  原来他在族中早已是孤身一人,他人皆盼他死的境地。

  是啊,朝姒对于中途反悔者向来欲杀之而后快。

  原本他想着飞仙后再与魔界划清界限,彼时他飞升入九重天,灵力修为皆大升,应对魔族的追杀定将比如今要得心应手。

  可惜,他怕是等不到那日了。

  他醉饮一夜,次日耀眼的日光闪的他几乎睁不开眼,他双眼酸痛,在山上呆了许久才洗漱一番下山。

  下山前,他备了一把红伞。

  看见已经在约定的老地方等待许久的那个人如今已经安静的等待着他,尤见怜收起五味纷杂的心绪,握紧手中的红伞,目光渐渐坚定,逆着阳光走向韶晟。

  韶晟察觉到尤见怜后,随即起身,双眸看见他手中的那把红伞时,他脸色冷了下来。

  这把红伞有何意他自然早已耳闻。

  朝姒座下的魔者皆会有一把红伞,象征着魔帝给予他们的权力——万物皆可杀。

  尤见怜声音有些微凉道:“怎么了?”

  韶晟的目光停留在那把红油伞上,心中却仍怀有一丝希望,冷冷质问道:“你之前说的‘不会入魔’是假的?”

  尤见怜仿若听到了笑话般,呵呵笑了会儿才道:“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你怎么那么天真呀?那些话不过是玩笑罢了,你都分辨不出吗?呵呵……”

  一遍遍熟悉的笑意,荡漾在耳边,声声不息。

  他真的如他所言,太过天真!

  此前,他竟然还为了他族而再次对师叔产生憎恶的感觉,他或许真的该死!

  韶晟看着眼前笑嘻嘻毫不知善恶的尤见怜顿觉心上涌血、气愤袭来。

  人间杭州府西湖相遇只怕也是他故意所为。

  “你接近我……”

  “你可是我入魔的‘投名状’。”尤见怜嘻嘻笑着:“不过,陛下如今已经破格允我入魔界,本公子虽已无需取你性命,但毕竟救你数次,就这么让你回去心有不甘啊……”

  看着眼前人不断睁大的瞳孔,他抬手唤出一道紧固灵力,下一瞬原本在手中的红伞已飞起,伞把直入插进他的肩中,涓涓鲜血不断滴落,碰撞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竟有些悦耳。

  脖颈间随之传来一阵阵痛,韶晟眼前渐渐地模糊。

  同样的地方,他也曾受过伤,就当还他了,此生再无瓜葛。

  数日后。

  坐落于西湖边一座夜半红灯高挂的楼阁内,销魂舒畅之声透过窗门缝儿频频传出。屋内帷幔缥缈,诺大的温泉池水在月色下波光粼粼。池中数十名男伶**,身子酥软,样貌皆为天色,娇媚可人丝毫不输女子,在水中犹如条条美人鱼,来去自如。

  亲吻、抚摸……尖叫欢乐声此起彼伏。

  场面颇为销魂。

  尤见怜仅着薄衣斜倚在美人榻上,轻阖双目,耳边不断传来池中的欢声笑语,他心中却在感知着四周灵息变化。

  此前,他只来过此处两次。一次是数百年前,他带着刻意巧遇见的韶晟来此暂避蓬莱阁弟子,一次是数日前,他来此安排今夜的事宜。

  收了钱的池中男伶都有些搞不懂今夜的客人,给钱却让他们自己玩,还要他们一直玩下去。

  五更,池中的凡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疲累。

  尤见怜看了眼紧闭朱门,懒洋洋地起身走至池边,他原本白皙的面容此刻更多的是苍白倦态,俊俏的桃花眼下一对卧蚕眉微微弯起,笑意中隐藏着些许勉强。

  他伸手随意抬起一名少年白嫩的下颚。

  少年见状泛起娇羞。

  下一瞬,朱门处传来“吱呀”声,随之门被推开。

  韶晟看见满屋子旖旎,目光触及到尤见怜的那一刻随即躲避,转过身去。

  韶晟道:“你让我来此有何事?”

  尤见怜看着他倔强的背影,眼底不知不觉有些微酸,他开口无力的笑了,道:“你的玉笛落在我这儿了,在那边的桌子上。”

  韶晟偏过脸看向圆桌上静静躺着的短笛。

  那是初入九溪宫学子皆会收到的一枚玉笛,音律术课上会用到的,他虽然不擅长音律术,但这支笛子却一直随身携带。日前他便发现这支笛子不见了,思来想去便猜测是落在招摇山,但他此前已决意要与他再无瓜葛,一时间他还曾有些惋惜这支玉笛。

  韶晟收起玉笛,道:“不过是支玉笛,又何必非要让我今夜来此拿回。”

  尤见怜带着笑意看着他熟悉的身影,道:“可是我只有今夜顺便有空。”

  韶晟听闻“顺便”二字,一语不发,推门而去,至始至终再未看过尤见怜一眼。

  待到那抹短暂停留的背影完全消失,尤见怜方才松开少年,起身至一旁案桌拿起一方锦帕擦拭那只碰过外人的手。

  丢下满池芳华,尤见怜抬手便朝着那群男伶施了一道灵术,少年们旋即昏睡。他也摇身穿好衣衫,转身离去。

  出了青楼数十里,尤见怜被迫驻留于云谲波诡的枯木岭间。

  刚刚他施灵术已经暴露灵息,魔界定然已经察觉他的行迹。

  很快四周传来连绵不断清脆而魅惑的铁铃声——不绝于耳!

  心快速跳动着,寒意袭上身,不过瞬间,尤见怜双手已止不住的颤抖,脚下犹如被铁链锁住,移不了半步。

  自知他终究是逃不了她的索命。

  可他还是要拼了命的逃!

  无法躲避的杀意从四面八方袭来。

  不消片刻,他已浑身是血,满身是伤,撕心裂肺的疼痛由脚底涌起,通过血液传入四肢、五脏六腑直顶脑浆!

  眼前一片黑暗,不知方向!

  被疼楚所麻木的身体拼尽全力唤出灵术,在昏迷前的一瞬间,他终于逃离。

  尤见怜从韶晟那儿拿走的唯二之物便是一瓶他的血与九溪宫灵障破解之术。

  原本都是意图不轨,可最终都未曾利用,反而后者让他今夜得以暂避。

  尤见怜躺在空旷的山间,缓慢而艰难地睁开了双眸,远方坐落的宫殿楼阁一一映入眼里。

  他曾经最为痛恨的地方,如今,他却想亲自走入,去看看他口中那个如家一样既严苛又自由之地。

  只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尤见怜伸出手,唤出早已用血迹封印好的灵瓶,回忆着韶晟说的他居住的方向,将灵瓶沿着那方传去。

  在人间杭州西湖断桥相遇的那一夜,他第一次见有修道者如此性烈,宁愿自毁灵丹忍受生剥之痛,也不愿灵力修为为他人所用,也许那时起,他便悄悄对他生了心动。

  如今他也效仿他罢!

  天将明,尤见怜看着东方那一抹红晕,起身朝北方而去。

  这一劫,于他而言,本欲求生,实则赴死。

  魂飞魄散,便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