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昌侯府得知淑妃的死讯, 几乎是当天就递了折子要进宫,可惜人还没进来就先晕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才进了宫门。

  没了袁宜之撑着,整个侯府乱成一团乱麻, 最后还是平昌侯袁介亲自拄着拐杖进了宫。

  “殿下,老臣参见太子殿下。”

  袁介看着比先前老了不少,颤颤巍巍地跪在萧则绪面前, 早没了三年前的威风。

  “老侯爷请起。”

  萧则绪忙将人扶起来。

  “殿下……”

  袁介眼圈通红, 他素来爱女如命, 乍一听女儿死讯, 险些当场西去,半只脚都踏进了阎王殿,硬是掐着人中吊着一口气给救回来了。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她怎么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啊。”

  袁介气得恨不得将人拎回来打一顿,也好过如今不声不响死在冷宫。

  萧则绪叹了口气,吩咐人给袁介递了一只暖手炉。

  “想必是因为二哥的事被手底下人挑唆,一时糊涂,孤相信这并非淑妃娘娘本意,便禀明丽妃娘娘, 想等父皇醒来再断此事, 谁料淑妃娘娘性情刚毅,进冷宫没多久便自行服毒了。”

  他说着也是于心不忍, 眼圈一红,又唤人拿了大厚裘衣来给袁介披着,让福乐在前头领路, 一路去了冷宫。

  越走越荒凉,袁介看着这四周的景象, 浑身不住的打颤, 谁舍得自小千娇百宠长大的女儿死在这等荒凉之所。

  “芳儿, 芳儿……”

  袁介扶着门框,入眼便看到门口飘散着的白绫素布,险些支撑不住摔在地上。

  “老侯爷。”

  萧则绪扶着他,抬脚进了冷宫,冷宫的其他妃子都被他安置在别的地方,只余下淑妃的棺木。

  再走了两步便瞧见一荒废的宫殿,停着一副灵柩。

  “孤命人寻了最好的棺木,淑妃娘娘生前被丽妃娘娘除了妃位,按理说便不能再入妃陵,但淑妃娘娘对父皇一片真情,孤也于心不忍,便看老侯爷的意思。”

  “您若是想让她入妃陵,孤便去求丽妃娘娘,看能否通融,若是您想将她带走,今日便可离宫。”

  袁介扶着棺木,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这世上最痛苦的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要亲手送走自己女儿。

  那双形同枯木一般的手落在棺木上,始终没敢掀开白布再去看她最后一眼,他背对身去抹了一把眼泪。

  他这辈子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把女儿嫁给了萧启。

  “殿下,老臣只问您一件事,她真的是自尽的吗?”

  他最是了解女儿,就算是真的出了事,也会想方设法给家里递个信儿,怎么可能不声不响的死在冷宫里。

  “这……”

  萧则绪有些犹豫。

  “孤忙着前朝政事,也不知这边儿什么情况,丽妃娘娘协理六宫,孤一会儿代老侯爷去问问她?”

  “不用了。”

  袁介心中已有了一个想法。

  无非是落井下石,趁人病要人命。

  这种事他也见得多了。

  “多谢殿下恩典,老臣今日便带她回去。”他最终还是没忍住掀开白布最后看了淑妃一眼。

  先前明艳张狂的人此刻面无血色,嘴唇黑紫,尸体已经有些浮肿,发丝凌乱,若非有人提起,几乎看不出这是先前不可一世的淑妃娘娘。

  “孤命人送她回家。”

  萧则绪招了招手,很快便多了好几个太监,将棺木合上,绑上架子,厚重的棺木足足用了二三十人才抬起来。

  她荣耀了一辈子,最后也没能走过一遍正门,只在侧方位的宫门开了一个小缝让人勉强过去。

  甚至连丧礼都没办,只在袁家停灵几日后,便草草寻了地方下葬。

  萧则绪听着都不免有些唏嘘。

  真可怜啊。

  “殿下,葡萄。”

  夏寒青将剥好的普通送进萧则绪唇边。

  “寒青……”

  萧则绪欲言又止。

  他突然转头朝夏寒青问道:“你会觉得我这个人虚伪自私,满口谎言吗?”

  这些日子他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没有避着夏寒青,任何阴谋阳谋全暴露在夏寒青的视野之下。

  夏寒青被他问得愣了一下,然而很快便用双臂抱住他,在萧则绪唇上亲了一下。

  “臣永远倾慕殿下。”

  “臣只会更心疼殿下,是他们欺人太甚在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殿下无过,若是换臣来,臣会做的更绝。”

  萧则绪一愣,明显没想到夏寒青会是这个回答。

  这世间哪里有什么神佛,就算是神佛也要在这凡尘世间摔地灰头土脸地一身泥。

  他突然笑了两声,心绪豁然开朗。

  “陪我出去走走吧。”

  萧则绪收起手里头的奏折,反正也看不完,出门散散心。

  宫内依旧是零零散散的宫人们,忙忙碌碌,各司其职,夏寒青戴着面具跟在他身后,地上被宫人扫出一条小路,两侧堆着薄雪。

  萧则绪牵着夏寒青的手,以防他滑倒,两个人转到梅园,红梅白雪正开得好看。

  积雪压在梅树枝上,萧则绪轻轻折下一支,红梅上还零星了一些小雪,寒香扑鼻,他将红梅递给夏寒青。

  “想喝梅花酒。”

  他想头垫在夏寒青肩膀上朝他眨了眨眼睛。

  “那臣摘些梅花,再扫一些干净的白雪。”

  萧则绪点了点头,依旧挂在他身上,在夏寒青脖颈间蹭了蹭,“还想吃梅花糕。”

  “臣再去小厨房给殿下做梅花糕。”

  萧则绪哼哼了两声,撒娇的意味越发浓厚,听得夏寒青耳根子都红了。

  身后听澜和福乐还跟着,以及一些其他伺候的宫人,早已见怪不怪。

  夏寒青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声音,他挑了开得最好的几支梅花,有时梅花开得高了些,他掂着脚去够。

  吓得萧则绪连忙扶住他的腰。

  “不吃了,不吃了,咱不摘了。”

  太危险了。

  萧则绪环住他的腰,帮他揉了揉沉重的腰身。

  “叫他们去摘好了。”

  “走了这么久累不累?咱们回去吧。”

  他正要走,忽然有一宫女急匆匆地跑过来,扑腾一下跪在雪地里。

  “殿下,丽妃娘娘她流产了。”

  萧则绪刚要抬脚的动作停了下来,眉宇微蹙,微微一惊。

  “流产?”

  难道是萧建白做的?

  还是袁家?

  这事他可没动手脚,他虽不喜欢丽妃,但绝不会伤及子嗣。

  “去看看。”

  丽妃现在也算是他的长辈,如今父皇病着,后宫也没了别人,于情于理他得去看一眼。

  永安宫内丽妃躺在榻上,发丝被汗水粘着在脸上,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往外端出来,太医在屏风外急得暖暖转,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嬷嬷在里面指挥着。

  萧则绪抬脚进去便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他自然没进内殿,只在外面坐着,象征性地同丽妃攀谈了几句,但丽妃可没功夫搭理他。

  萧则绪坐在外头又同太医问了两句。

  “母妃身体可好?”

  太医跪在下面,“积雪路滑,娘娘踩了鹅卵石,摔了一下,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怎么会有鹅卵石?”

  萧则绪皱了皱眉,丽妃素来小心,恐怕是有心人故意安置。

  “这臣便不知了。”

  萧则绪只道:“照顾好她的身体,孤在此多有不便,先行告辞。”

  他本要走,身后刘犇却突然扑腾一下跪倒,“殿下。”

  “怎么了?”

  刘犇从怀中掏出一物,打开那帕子,里面赫然是一把桃木梳,下方还坠着红豆编制的红色流苏。

  正是几日前萧则绪给刘犇拿去化验的东西,刘犇在鼻尖闻了闻又拿东西试了试,当时凝眉说是没什么问题,但又觉得不妥,便将东西收下决定再验上一验。

  “殿下,这是何人赠予殿下?此人居心不良。”

  萧则绪眸子闪过一道厉色。

  “你详细说来。”

  萧则绪下意识想去把玩他手腕上的佛珠,却捞了一个空,这才想起他已将佛珠送给夏寒青了。

  “这梳子被人以毒水蒸煮啐了慢性毒药,常年用此梳子,毒性会从头皮蔓延至全身,不过用量不大,一般人察觉不出来,臣试着以水蒸之,便凝出了毒汁,量少,这些年毒性挥发,这才瞧着没什么毒性。”

  “这是从木梳中提取的毒汁。”

  刘犇呈上一枚小白瓶,里面只有黑漆漆的一两滴毒水。

  萧则绪忽然想起淑妃临死前的一番言论,神色依旧从容。

  他收起了那把梳子。

  “哦,只是路上捡得,刘太医,今日这件事还请你烂在肚子里。”

  “臣定然。”

  刘犇一慌,总觉得这梳子不对劲,但也没敢问出来。

  回长春宫的路上,萧则绪一直心神恍惚,不知在想什么。

  夏寒青几次欲言又止,没敢问出来。

  长春宫点着碳火,萧则绪屏退旁人,这才唤听澜出来,“你确定这是从长乐宫里取回来的?”

  淑妃死后,他便命人将长乐宫的这只梳子取了回来。

  丽妃——

  他握紧衣角,指尖有些颤抖。

  他想起了父皇初病那晚,他在后面偷听到的话。

  是丽妃——

  长春宫的那杯毒酒也是丽妃送的。

  好一个丽妃。

  听澜抱拳道:“属下亲手取回来的。”

  “知道了,我想静静。”

  萧则绪手背青筋突起,脸色极为不好看,他静静坐在那里,眼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些年他虽知道丽妃诡计比淑妃更甚,也隐隐猜到了母后的死和丽妃有关系,但没料到她竟早就下了毒手。

  他日日见母后用这枚梳子梳头,却原来这只她最喜欢的梳子才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突然另一只手落在他手背上。

  “殿下。”

  夏寒青伸手将他搂过,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要不臣去杀了她,殿下会开心一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