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巾帼>第10章 听墙角的爹爹

  “天爷!”穆以安出了营帐不禁痛呼一声。

  戚含章也舒了口气,歪头笑她:“以安,伶牙俐齿啊!”

  穆以安被她看得脸红了:“别看我啦!”

  戚含章笑了一声,两人并肩往马场的方向走。

  穆以安道:“我难得这么文雅的骂人了。”

  “你真骂过?”戚含章有些惊讶。

  “骂啊!”穆以安理直气壮地道,“边关里面在军中,一言不合打起来都是常事。不过这倒是我第一次骂女人,第一次那么温柔地骂人!嗯……值得纪念一下!”

  “听你这么说,那军中是如何骂人的?”

  难得见戚含章对自己在边关的苦日子感兴趣,穆以安顿时来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两只眼睛都冒起了光,迫不及待地就把自己两个胳膊地袖子撸了上去。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小心地环顾了一圈,确定只有她们身后跟着的玉璇外没别人了,方才放心大胆地挺了挺胸脯,一手叉腰,眼睛眯了起来,身处另一只手指着空地:“狗蛋!说你呢!下蛋快点!他娘的磨磨唧唧!动起来!奶奶个熊的!”

  “……狗蛋……还下蛋?!”戚含章呆呆地看着她。昭平公主锦绣玉口之中吐出了平生第一道极不优雅地话,她后脑勺一阵嗡嗡响,仿佛是沈大人带着一众老师挨个排在她面前戳她脑壳骂她枉读圣贤书。

  却只见穆以安把身子又转朝另一个方向,下巴高高扬起:“催个伐,催个伐?!成天催催催,侬来下个蛋我瞅瞅!我呸!”她故意拿腔弄调,还真学出了几分母鸡下蛋的咯咯叫声。

  又换了个腔调:“日妈哟给老子快点!鸡儿都爬得都比你快!”

  “怪鸡公三,冒吼啦!兜老子鬼火绿!”

  ……场中顿时一片寂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天啊!”戚含章笑得直接蹲在了地上。

  玉璇已经毫无礼仪地冲着天张开了血盆大口狂笑。

  穆以安直接捂着肚子笑到躺在草地上打滚了。

  “我们、我们,”穆以安抹了把眼泪,“我们边关有北方来的,还有益州和拓东来的!一急起来官话都不说了!家乡话稀奇古怪就往外面蹦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民风淳朴、民风淳朴。”戚含章如是安慰自己,但没压抑住,还是喷笑出来。

  “每次他们吵起来,我们其他人就抱着松子儿在旁边听!”穆以安比划着松子的大小,道,“后来监军养的八哥儿都学会了!整日不是‘催个伐’,就是‘鬼火绿’!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八哥儿?!”戚含章又喷了一次。

  穆以安盘腿坐在草地上,一本正经地道:“是是是!我爹后面不是被人吵烦了,而是被那八哥儿吵烦了!有次他们安排防阵部署的时候,那八哥儿飞了出来,停在我爹营帐上头。我爹刚来一句:‘要尽快安排’,那八哥就来了句:‘催个伐’!”

  “……”

  戚含章完全可以看见穆国公黑着脸提剑出去追着只鸟到处砍的模样了。

  蓦地她一低头,只见一道阴影笼罩了正笑着抹眼泪的穆以安。

  “以……”戚含章刚想喊人,就被阴影阻止了,阴影就这么站在穆以安后头,脸都黑了。

  穆以安从来都是个没心没肺的,抹完眼泪还在泪眼婆娑地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含章!你都不知道我爹有多气!”

  戚含章默默吞了口水,没有说话,就把自己的头埋进了双膝,肩膀微微颤抖。

  “有多气?”

  “哈哈哈哈哈哈他捉不到鸟!就让人给他炖了三天的鸡!还说都是禽类!吃了解恨!”

  “……是吗?”

  “诶哟我不行了!快笑不动了!”穆以安喘了两口气,“炖鸡、烧鸡、卤鸡、口水鸡!他把鸡的所有做法都快尝了个遍了!第三天终于吃吐了说不报仇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那八哥儿回来了!见到他一桌的鸡骨头来了句:‘鬼火绿’!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穆以安!”

  “含章你说他幼不幼稚!一老头跟鸟置气!”

  “……你说谁老头!”

  “当然是我爹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含章你的声音怎么那么粗?!是不是笑多了伤到嗓子了!”

  穆以安终于在笑得肚子开始抽疼之后生出些许自觉,抹了把眼泪,只见戚含章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蹲到了地上,头埋进了双膝,就这么蜷缩成一团,肩膀还在微微抖动着。

  穆以安感觉自己前面被一道影子笼罩了。

  “穆!老!幺!”

  穆以安猛地回头一看。

  她爹的脸近在咫尺!

  穆以安脱口一句:“草!爹!”

  那一天,穆老幺感受到了被亲爹支配的恐惧。

  穆国公笑意盈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在她们俩面前了。

  好像、大概、也许、可能是“有多气”的时候吧……?

  穆以安感觉天都要塌下了!

  她慌里慌张转头看向戚含章,戚含章头依然埋着,只是伸出一只手对着穆国公招了招,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穆伯伯!”

  “诶!含章!”穆国公和蔼地笑道,“要让你见笑了!”

  戚含章又招了招手。

  “爹我错了!”

  “站住!”

  “我傻还是你傻啊!站住挨打啊!”

  “跑慢点!你个姑娘家!”

  “我个姑娘家你还想着打我!”

  “你个不孝的!背后笑你亲爹!”

  “你自己跟鸟置气又不是我!”

  “死丫头!穆老幺!站住!”

  “含章救命啊!”

  延和帝一身明黄色的骑装,悠哉悠哉地坐在马背上,也不着急跑马打猎,只是一颠一颠地歪头对着身旁同样骑马跟着的穆国公打趣道:“伯远,老大不小了,竟还喜欢同孩子们置气。”

  穆国公应道:“陛下,莫要再取笑臣了。”

  延和帝哈哈大笑:“这可是难得你自己给朕添的笑料,朕须得好好回味回味!”

  穆国公无奈:“陛下!”

  “诶呀,方才朕才到马场,就见着堂堂国公爷,被自家闺女气得追着人绕着马场跑!”

  “……小女顽劣,在陛下面前失了礼数。”

  “还让朕的昭平公主在一旁跟着看,仔细昭平不学好,朕就上门找你的茬!”

  穆国公故作惶恐,跟着笑道:“陛下可得恕罪!”

  “不过朕没想到啊,伯远竟真让你家老幺从你手底下骑着马跑了出去!你这会老脸可是丢大发了啊!哈哈哈哈!”

  延和帝大笑几声,心情十分得好。

  “说起来,”他摸了摸自己蓄得不算长的胡子,“你家小丫头今年要行笄礼了吧?满十五了没?”

  穆国公跟着叹了口气,道:“今年七月就该满了,可这丫头晓得行了礼就要待嫁闺中,说什么也不肯了。臣对老幺有愧啊!当年阿榛去了之后难抑悲痛,一大老爷们的竟真的一个人逃到了边关,留着三个小子,自己便没管过她。仔细一想,穆家虽算不得富庶,一个姑娘总还是养得起的,嫁不嫁的,倒也真没所谓,也就随她去了。”

  延和帝安慰道:“待她想嫁的时候自然而然也就嫁了,但也别拖得太晚,免得耽误了丫头。”

  “说起这事儿,陛下。”穆国公问道,“昭平公主与小女同岁,可行了笄礼了?”

  延和帝皱起眉来:“这事儿向来是由嫡母做主。皇后未曾提过,朕也不好得问。”

  “那陛下,可考虑过公主的婚事?臣回京的时候便听说了,已经有不少朝臣上了折子说要请陛下为公主择婿。”

  “皇家女儿的婚事,她自己做不了主。”延和帝叹了口气,“再说,朕还想留昭平几年,好歹是朕唯一的姑娘,朕舍不得!”

  “……陛下,公主她……”

  “朕也考虑过将她嫁进你们老穆家。”延和帝突然打断了穆国公想说的话。

  “陛下!”穆国公连忙往四周望了望,害怕有什么人跟着。

  “嗨!”延和帝摆摆手,道,“出来围猎的好处就是,身边也就你跟着,想什么说什么也自在。不必担忧,伯远。”

  穆国公诚惶诚恐地露出了笑意。

  延和帝拿着马鞭在手上把玩:“你家老大年岁太大,心眼儿直,嗯……不要!老二么,我看他那闷葫芦里包着的暴脾气,也就高家高羽琛那小子能收得回来了,喔唷!也不要!老三啊……老三好,但老三是个能做事的,朕暂时还未能物尽其用,也不要!你看,”延和帝一摊手,“你老穆家挑来挑去,一个不剩!难不成把公主嫁给你家老幺啊?”

  “陛下说笑了!”

  延和帝哈哈大笑,一扬马鞭,朗声道:“走!伯远!陪朕试试手!看看骑射功夫落下了不曾!”

  话音刚落,他就当先策马,往猎场的林子中而去。

  “是!陛下。”

  穆国公也跟着扬鞭,追上了皇帝。

  延和帝的帝位是实打实的军功累积出来的,在先帝四个儿子当中独占鳌头,拿下了太子之位。先帝去得早,延和帝即位之初,方才不过十九岁。二皇子和三皇子联合北燕发动政变,将御驾亲征的新皇围困在淮水以北丰山的回风谷当中,足足困了七天七夜。

  穆国公帅兵救驾,先绕去了丰山阴坡拿下北燕十万兵马,又同新皇里应外合,全歼北燕二十万人于回风谷。祁京中以岐南秦氏为首的世家共同发难,压制住了两个皇子,囚禁于上阳宫,等待新皇归朝处决。期间,两位皇子皆自尽谢罪。

  自那之后,大殷皇室便只剩下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齐王。

  延和帝皇帝生涯坐到现在,自己御驾亲征也仅此一次。那一次回风谷围困,皇帝身受重伤,几经昏迷,军中人伤亡惨重,一时之间只能就近调用郎中医女帮着照看,不少周边的地方豪族也纷纷出力,算是跟着蹭救驾之功。

  延和帝向来也不是个小气的人,那次伤重痊愈之后封赏了不少出力的世家大族,更有不少平头百姓跟着得了好处。其中最著名的,也当是延和帝当年一见钟情领回来的当今皇后。

  可自那以后,皇帝到底落了病根,朝中也就没敢让他再度亲自出征了。

  幼时一同长大、少时一同出生入死,即便身份地位悬殊,延和帝最信任的,也就只有这个虽几年见不到一面的穆伯远。

  延和帝不知为何又突然想起少年事,唇边勾起一丝笑容。

  有动静!

  皇帝立刻搭弓,从箭筒中缓缓抽出一根羽箭,稳当当地握着一个“满月弦”,瞄准了前方的草丛。

  是一只野兔!

  他有些失望,但觉得当前先开个头也是好的!

  延和帝确定目标,抓准时机,松开了勾紧弓弦的手——

  “嗖——”

  羽箭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声音,野兔中箭倒地!

  延和帝一愣。

  并不是他的剪射中了猎物。

  “含章!这儿!我射了只兔子!”

  一个清脆的女孩子的声音从右手边传了过来,并着的还有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你跑慢点!当心摔下来!”

  延和帝视线中出现了一个姑娘,那姑娘胯下骑着一匹赤红色的宝马,鬓毛柔顺,目光神气,倒不是寻常姑娘家耍帅骑得柔顺的那类,当时一匹不可多得的好战马!

  这姑娘御马之术可见了得!

  延和帝又定睛细看,那姑娘火红色的骑装很是靓丽,乌黑的长发随意绑在脑后,发尾随着身体跟着摆动,十分有灵气。

  像极了……阿榛!穆国公夫人,秦榛!

  她控制着宝马在猎物面前停了下来,却并不急着捞猎物进筐,只是对着身后喊道:“怎么可能会摔下来!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她身后之人并未回复她,延和帝听到又一道马蹄声向这边过来。

  那姑娘摸了摸宝马的颈部,夸道:“好赤瑕!救我于我爹的虎口!”

  宝马微微偏过头,冲她眨了眨眼,拨了拨蹄子。

  姑娘十分利落地翻身下马,捡起猎物,拔出带血的羽箭,提着兔子的耳朵喃喃地道:“今夜偷偷躲在营帐后头烤兔子吃!含章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呢!”

  她欢喜地将兔子扔进了筐里,熟练地翻身上马,方才看到地上还躺着一支箭。

  她一愣:“啊?这还有别人也射箭了?”

  延和帝看着这姑娘,生出了都逗弄她的心思,策马上前两步,笑道:

  “丫头,你抢了朕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