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一天参加了沈林的婚礼之后,沈茵能够感觉得到,她跟程瑶的距离忽然就微妙地变得亲近了许多。

  虽然并不甚明显,但每日的读书练字都也仿佛多了新的乐趣,不会再似过去一般枯燥了。

  这天下午,沈茵按例规规矩矩地写了半个时辰的大字后,才终于得以放下了这支折磨她甚深的毛笔。

  她一边喝水,一边活动了一下右手,便忍不住开始抱怨:“阿姊,我手好酸啊,我的手迟早得磨出茧子。”

  见她诉苦,随手翻书的程瑶不为所动道:“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倒还真不是,说得就好像她这么多年磨豆腐不起茧子似的……

  沈茵撇了撇嘴,又偷偷觑了一眼程瑶的神色,便在程瑶那并不反对的目光中,自书架上拿了一本书下来,想要趁着休息的时间随意看看。

  其实,她识字也才这么些时日,要完全独立读书对她来说还实在有一些难度。若是白话的话本子倒是还好些,这些诗啊文啊的,没有程瑶在边上给她耐心地讲解,都是让她看得够费力的。

  但费力归费力,沈茵毕竟是这么希望程瑶能多夸夸她的人,为了不让程瑶觉得她脑子笨,纵使再难,她偶尔也是想努力活动活动自己肚子里那一点墨水的。

  就像现在,她撑着小脑袋瓜坐在窗边,就着今日略显阴暗的天色,便开始仔细地研读起了书上的这首诗。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这千年前的人,怎么就这么喜欢兮来兮去的。

  “月出皎兮,这个我知道,月亮出来了,又白又亮。而佼人僚兮,佼人……既然这是首诗,八成是美人的意思吧,那僚兮?官僚,不对不对,美人的撩拨?可是,不是这个字啊,难道印错了?”

  她索性不去管它了,直接往后面看去,没准后面的内容就能解释前面呢。

  “舒窈纠兮,舒,舒服,还是舒展?窈,窈窕淑女嘛,这个我知道,嗯,舒展体态,说得通,那纠兮?纠正的意思?舒展纠正体态?”

  “嗯……劳心悄兮,劳心,劳心劳力,这好懂,悄兮,悄悄,悄悄劳心劳力?所以,每日夜里,美人在又白又亮的月亮下,辛苦地悄悄依靠舒展身体的方式纠正体态……”

  她一边看一边碎碎念,自己也觉得这个理解好像不太对,她正想再往后看时,耳边却是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笑。

  她连忙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坐着的程瑶此时果然正在望着她,只是眉里眼里已没有了方才那轻易外泄的情绪。

  但是这又如何?沈茵知道,关于程瑶的事情,自己是绝不可能听错的。

  她嗔怪地看着程瑶,便道:“阿姊,你方才是不是在笑话我!”

  程瑶偏过头不再看她,徐徐道:“不曾。”

  沈茵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盯着她道:“你分明就是在笑话我。”

  说完,沈茵便将书塞到了程瑶的手中,指着这诗继续道:“难道我哪里说错了?难道,舒窈纠兮不是让人用舒展身体的方式纠正体态?”

  闻言,程瑶眉心抖动,果然就情不自禁地将书举了起来,借着它遮挡住了脸,似是想要掩盖住这止不住的无奈笑意,却不想,她一个没拿得稳,书便又被面前的沈茵一把抢了回去。

  未曾料到沈茵这般流氓,程瑶到底收笑不及,脸上笑意,愣是被沈茵瞥见了。

  明明,也不过就是嘴角的微微一弯,一闪而过,然而沈茵怔怔地望着程瑶,却是险些看得痴了。

  想不到阿姊笑起来,竟会是这个模样,比她过往所想象的,还好看得多了。

  沈茵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程瑶,一直到程瑶不自在地偏过了头,她才轻轻一笑,低下头对敛了笑的程瑶道:“你还说你没有笑话我!”

  语气中,隐约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然后,她又小声道:“那这首诗究竟是什么意思?阿姊你告诉我吧。”

  倒是决定放弃自己继续看,而是改向程瑶虚心求教了。

  只是,沈茵方才对这首诗的理解实在太过好笑,纵使是不苟言笑久了的程瑶,也是将嘴唇抿了又抿,才让自己彻底神色如常。

  程瑶也想尽快转移话题,倒着看了看这首诗后,便道:“月出皎兮,你没说错。”

  “佼人僚兮,佼人也确实就是说的美人,而僚,是形容美人容颜娇美。”

  “那后面的舒窈纠兮呢?”沈茵问。

  “你先别说话。”程瑶又回忆起了沈茵方才的理解,忍不住道。

  听她这么说,沈茵只得抿紧了嘴唇,做出一副不说话的样子。

  “舒窈纠兮,说的是美人行步之时,那身姿优美、步履轻缓的模样。而劳心悄兮,便是诉说的对这位美人的思念,让他思念到忧愁,悄在此处,是忧愁之意。”

  “思念到忧愁。”沈茵重复着这五个字。

  然后,她将书搭在了心口,道:“这首诗实在很美,月色皎皎,身姿窈窕的美人在月下,只是,为何会思念到忧愁?”

  程瑶脸一僵,道:“自然是因为爱慕。”

  “爱慕就会思念到忧愁?”

  程瑶道:“诗文都是如此写的,卫风中,不也曾写过思念丈夫思念到纵使头疼也心甘的女子么。”

  闻言,沈茵不禁又开始打量了她起来,目光中很有几分戏谑。

  待到程瑶都要因为这样的目光而感到有些纳闷了时,沈茵才忽然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我一直当阿姊是天底下最有学问的人,什么都懂,却不想,这世间原来也有阿姊完全不懂的事情。”

  她捡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托着腮便问程瑶道:“军营遍地是小伙子,总有生得俊的,阿姊就没看上谁?而阿姊生得好看,就没有谁慧眼识佳人,看上阿姊?”

  当真是胆子大了,什么话都敢说了。

  程瑶听着她这一句句的,几乎都忆不起这丫头过去对她唯唯诺诺的模样了。

  “若真能看上我的,那都是断袖,也值得多提?”

  程瑶自认为说得正经的一句话,听在沈茵的耳里,却像是忽然戳中了她的笑穴一般,惹得她不住地笑了起来。

  小姑娘笑成一团,道:“哈哈哈,阿姊你,你居然也学会开玩笑了哈哈哈!”

  看她笑得东倒西歪,程瑶只得拉住了她的手臂,让她得以重新坐正。

  “谁同你开玩笑。”

  见她当真是认真的,沈茵只得不笑了,但肩膀却仍是在那耸动不停。

  没办法,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就是让人莫名地感觉很好笑嘛。

  “那就,有没有断袖看上过你呀?跟我说说吧,你也知道的,我口风最紧了。”

  程瑶无奈地看着她,本不想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但最后,在沈茵几乎是恳求的目光下,她叹了口气,还是像回答过去无数个无聊的问题一般,做了回答。

  “没有。”

  小姑娘竟是莫名有些失望,“居然从没有人爱慕过阿姊?一个个的真没眼光。”

  看着沈茵忽然有些义愤填膺的样子,程瑶也不禁深思起了这个问题。

  “断袖没有,倒是……”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此时两人处在这么安静的环境,耳尖的沈茵还是将这六个字给听了个清楚。

  “倒是什么?难道,有人发现了你的身份并对你一见倾心了?”

  反正,最后与程瑶成了亲做了夫妻的人只有一个,这个人姓沈,还正坐在程瑶身边,沈茵八卦起来倒是毫无顾忌。

  程瑶摇了摇头,面带犹豫道:“没有,只是,在那里,并不只有我一个姑娘。”

  “姑?娘?”沈茵眨了眨眼睛,显然是有些懵圈了,“什么姑娘?”

  程瑶顿了顿,道:“我上司的妹妹司马桃朱,当时,她是闹着跟她的母亲一起过来照顾她的父亲兄长的,倒是军营里难得的女眷。”

  沈茵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这剧情,比她想到的,可要厉害得多了。

  沈茵皱着眉道:“所以,这位司马姑娘,是哪天瞧见你了就对你一见倾心了?”

  “哪有那么多的一见倾心。”程瑶默默给了沈茵一个‘你说书听得太多了’的表情。

  闻言,沈茵脸上浅浅的戏谑笑意瞬间就变了样,一颗闹着要听八卦的好奇心也渐渐淡了。

  不是一见倾心,那难道还是日久生情?

  “那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啊?”

  程瑶却不再继续往下讲故事了。

  “一场闹剧接一场闹剧,我不该与你如此议论他人,尤其,她已身份不同了。”

  “身份不同?”

  沈茵还想要再问,程瑶却是大手一挥,就让她继续去练字了,休息了这么久,也该够了。

  倒是可怜沈茵一颗心,被程瑶三两句话给吊到了嗓子眼,却得不到一个痛快,让它落回原位。

  唉,最近几天,她估计都要睡不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跟编辑大人商量了一下,明天入V,入V当天按例三更,还有红包雨,来者有份~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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