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折腾好了一大桌子的菜,沈母一一确认了口味后,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

  毕竟这是女婿第一次来家里做客,要是她心里一个紧张,都糟蹋了就不好了。

  沈母冲那边正忙活着准备碗筷的沈茵扬声道:“阿茵!茵啊!那些你就先别管了,快去招呼大家来吃饭!”

  “嗯!”沈茵点头,擦了擦额角被热气蒸出来的汗,便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她走到厅里,刚要开口,沈父与她的大哥沈林便已立马站了起来。

  就在她们两个女人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在几次想找话题未果后,沈父与沈林一口一口地喝茶,已经快要把杯子里最后一滴水都舔完了。

  沈茵眨了眨眼睛,看着这三个明显一句话也说不下去快要尴尬死过去了的人,半天才弱弱道:“爹,大哥,阿……阿……阿珩,该吃饭了。”

  沈茵倒不是真想这么喊,只是喊相公程珩不爱听,连名带姓喊程珩又显得她这个做妻子的对丈夫是又生疏又不尊重,这下子,倒是程母在新婚当天让她喊的称呼发挥作用了。

  她话音刚落,正要招呼程珩一起过去,便感觉手上忽然一热,当她再反应过来时,她竟是已被程珩给拉到了一边。

  “程……”

  她有些害羞地皱眉抬头望着程珩,对程珩忽然如此亲昵的动作有些手足无措。

  程珩犹豫了一下,问沈茵道:“沈姑娘,你与令堂说了么?”

  沈茵顿时更糊涂了。

  “说什么呀?”

  程珩顿了顿,道:“姑娘不是想回家么?”

  程珩这么一说,沈茵瞬间明白了过来。

  是呀,她不是就不想嫁给程珩,她不是就想回家么?如今终于回到了家,她怎么反而把这事给忘了呢?又或者,她其实是故意忘记的?又或者?多住了两天,她的心便改主意了?

  原来,原来程珩之所以会过来,就是为了这个呀。

  “你……你就这么想要我回家么?”沈茵脱口而出道。

  问完,自己都意外了的她就迅速低下了头,心也莫名开始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没料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的程珩顿时一愣,不解道:“对婚事,你我都心甘情愿,我自然希望你回家,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而这个,不也是你一直希望的?”

  “可是……要是就这么回家的话,我迟早又要被爹娘给嫁出去,而且,我都不知道会嫁到谁家。”沈茵嗫嚅道。

  她依然深深地低着头,自程珩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满头青丝。

  程珩手指微动,似是想要摸摸她的头,但到底还是没有这么做。

  程珩叹息道:“再如何,也不会比我更糟。”

  沈茵抬头望向程珩,还没有说些什么,沈母便已经来催促他们去吃饭了。

  见此,他们只得双双入了座,让这桩谈话就此中断。

  这顿饭吃得同样并不愉快。

  因为沈茵脸色忽然更难看了,沈家父母满以为他们方才闹了别扭,一颗心在那七上八下的,再好的菜肴,也食之无味。

  而沈茵想着之前程珩那一句一句的,也是越想越心烦气躁。

  她其实也不明白她如今是个什么想法,她究竟是想继续留在程家过日子呢?还是想听程珩的,当三天新娘白收一笔钱回家,然后等人上门说媒再嫁呢?

  以她的条件,就算稀里糊涂嫁了一遭,也不怕会没人惦记,毕竟娶不到媳妇的男人满大街都是。到时候再来一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还是一句话也不能说就得被塞进花轿。

  但她真的还想再糊里糊涂嫁一次么?

  其实程家又有什么不好?有个像程母一样每天笑呵呵的婆婆,还有像程珩一样虽然沉默寡言,但实际上却是个热心肠的丈夫,然后家中虽说不上多么阔绰,却也不用她天天为了口嚼谷发愁。

  她并不担心这些全部都是假象,因为他们根本就没必要花这么多心思骗她。她已经被嫁过去了,她爹娘收了他们家的钱正准备要给她娶嫂嫂,自然不会真心多管她的事情,他们对她想怎样都行,可他们却仍在待她好……

  而程珩曾经杀过人的事,这确实是沈茵一直在心里暗暗害怕他的原因,但其实她又有什么好怕的?难道她还是大夏国派过来的卧底奸细不成?

  纵使程珩的双手早已沾满血腥,那也从来都不是针对她这样的普通小姑娘,甚至,还是为了保护他们这些能安安稳稳在家乡呆着的平凡人。

  她究竟是在意什么?她若当真弃嫌人家手上的血腥,不如就亲自为他洗净。

  这做人还是要实在一点,她的人生是没法重来的,她又何必把自己陷在这样的死胡同里。

  沈茵又想起了她的小柔姐姐,明明是那么漂亮大方的姑娘,就因为所嫁非人,被婆家变着法地苛待,明明比自己大不过三四岁,瞧着却已像是二十五六。

  高伯伯是个厉害的,给猪开膛破肚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随便一巴掌就能把女儿丈夫糊墙上,但纵使这般,有些事情,他也管不了太多,毕竟两边一年到头能走动几回呢……

  沈茵还在那无限惆怅地思考自己的人生大事,愁得都忍不住要开始揪头发了,然而,坐在她身旁的程珩在踌躇了半天后,却是忽然就放下了碗筷。

  看着程珩这忽然的动作,还有一本正经的模样,另外三个也顿时就不敢吃了。

  “沈……伯父,沈伯母。”程珩垂着眼睛,终于开口道。

  听到这个虽然客气却并不合适的称呼,沈父沈母这心里都觉得有些别扭,但他们也没那胆子让人家改口喊爹娘,只得在程珩的声音中坐得愈发端正了。

  “这桩婚事……”

  程珩正要硬着头皮与沈家父母说之前与沈茵说着的事情,结果才刚开了个头,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便忽然在边上响了起来——

  “他很满意。”

  然后在一记眼刀飞过来的同时,程珩只觉一抹柔软忽然盖在了自己的手背上,整个人便已被根本没吃几口的沈茵给拉着离开了饭桌。

  “沈姑娘?”

  “别叫姑娘,叫阿茵叫茵茵都随便你,就是别叫姑娘了。”沈茵松开了程珩的手,红着脸侧身抱臂低声道。

  她暗自做了要拼一把的决定,此时也是连正眼也不敢瞧人家了。

  “你……你为何!”程珩深深地皱起了眉,连额上的疤都一时陷进了沟壑里,再看不到了。

  沈茵悄悄瞥程珩一眼,道:“别你呀我的了,我……我想问你,你会打我吗?”

  打她?他们二人的话题究竟是怎么跳到这里来的?程珩愈发不能理解沈茵的脑子里所思所想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了。

  只是程珩一向是个有问必答的人,便还是对沈茵摇了摇头。

  无缘无故的,为何要打她?

  “永远不会?”沈茵又问。

  程珩脱口而出道:“为何要打你?”

  沈茵笑了笑:“那你就对我发个誓,就说永远都不会对我动手。”

  程珩无奈:“沈姑娘……”

  沈茵也是知道自己这样怪怪的,于是她又问:“那就让我再问你一句,就一句,你是心里有人?还是真的谁都不想要?仙女下凡都不行。”

  沈茵想知道,程珩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不是针对她一个,如果是,那她之后的话就不说了,不自取其辱。

  程珩本不想再回沈茵这些奇怪的话了,但当她微微低头,看到沈茵那晶亮的眸子里面隐约透着几分热忱与胆怯时,却是忽然有些心颤。

  于是,程珩还是回答了这个无聊的问题:“谁也不愿。”

  沈茵在心底里暗暗松了口气。

  然后,她抿了抿唇,用上了可比烈士断腕一般的决心,对程珩道:“那、那我求你。就暂时留下我吧,留我在家干活。”

  听到沈茵这句话,程珩整个人都傻了。

  “你说什么?”

  程珩的反应也是在沈茵的意料之中,她咬了咬后槽牙,继续鼓着勇气道:“如果你不讨厌我,留下一个我也没什么吧,大不了,就当是请了个女工照顾娘!”

  “沈茵,不要胡闹了。”

  这是程珩第一次开口叫沈茵的名字,却是在这样的一种状态下。

  沈茵却是道:“这不叫胡闹,我是仔细想过了的,我想留在你家帮娘分担杂务,而且家里多个人也热闹。”

  程珩道:“沈茵……”

  沈茵道:“娘如果知道我就这么回家了,肯定会觉得伤心难过。”

  程珩道:“沈茵……”

  “我真的不会碍着你们什么的,我吃得不多,住得简单,我还什么家务都会……”

  沈茵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被程珩忽然箍住她手臂的动作给打断了。

  她有些不满地看向程珩的眼,却在看到程珩愈发凝重的脸色时,嗓子瞬间就跟哑火了似的,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我当真不能留下你。”程珩道。

  说完,程珩便看到,沈茵好似是窘迫般,那写满不解的眼眸已渐渐聚起了水雾。

  沈茵不甘不愿地低下了头,似是打算真的要认命了一般,掰开了程珩的手就想要从这里逃跑,好给自己最后再留下一点可怜的脸面。

  结果,程珩却是再次拉住了她的手臂。

  程珩望着沈茵几乎要羞愧死了的模样,犹豫地启了启唇,良久,她闭上了双眼,竟是用极轻的声音,缓慢而坚定地对沈茵道出了一句惊天真相——

  “罢了,我不能留下你,并不是因为我瞧不起你,事实上,这世间任何一个姑娘,我都不能留下,因为我与你是一样的,我也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