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如昨>第20章

  “哦, 你说这个啊,”贺毓伸手抓过柳词的手, 不让她去拿书, “你不是也知道吗?”

  柳词讨厌“也”这个字。

  好像她是顺带的一样,贺毓却压根抓不住重点, “所以我左边的耳机都是给你留着的。”

  柳词哼了一声,这一声冷冷的,贺毓又凑近了一点儿,吹了吹柳词的刘海, “难道不是吗?以前同桌的时候我都是坐右边的啦。”

  以前同桌的时候。

  柳词心更烦了,她最初预设的离开倒是分毫不差,贺毓的确会离她越来越远。

  在她看得见的地方。

  那是肉眼可以看到的距离。

  她的沉默让贺毓越来越心虚, 她也不知道这股心虚是哪里来的,但从小到大柳词的生气绝大部分都因她而起。

  因为很少有人能让柳词放在心上,这点她太清楚了,所以有点恃宠而骄的味道。

  “原来你还记得。”

  柳词说的这句话很轻,可上面太安静了, 虽然楼下的沈思君在放音乐,也不会妨碍贺毓听得清楚。

  贺毓更不明白了,她扭了扭头, 伸手从柳词背后,然后揽住了柳词的肩,“我当然记得啊。”

  这样的对话实在没什么营养,不过贺毓向来这样, 有些东西不直白地说清楚她是不会明白的。

  柳词心里的怒气像是铜盆里燃烧的炭火,噼里啪啦,但没有火舌。

  她连生气都是安静的。

  沈思君的阁楼点了熏香,是和烟行笼巷市井味截然不同的气息,遥远得像一个美梦,灯都是复古的琉璃,贺毓特别喜欢,每次都会挑那个位置坐下。

  灯下柳词的头发边都是茸茸的,她的发质很干,每次洗完干了之后都会翘起,贺毓就会笑她跟炸毛狗狗一样。

  然后又拿了水一点点地把翘起的捋回来。

  现在柳词的刘海还蓬着,那点锋利感灯下被一再削减,可惜神情却没因为这种灯光渲染而柔化,抿起的嘴唇昭示了她此刻的心情。

  贺毓把头靠上柳词的肩,蹭了蹭,欸了一声,“你生气的原因是因为耳机吗?”

  她其实隐隐懂了为什么,但不知道怎么说。

  她和柳词像是共生的花,只不过她向阳,坦坦荡荡,其实压根没什么秘密。

  生理上的秘密也没想遮掩,但也没人发现,所以这些年来,也只有柳词知道。

  谁会莫名其实说自己是个聋子啊。

  况且她又不是一点也听不到。

  柳词捧着的书被贺毓放到了一边,她的双手无处安放,只能左手捏着右手,一下一下,攥地皮肤发白,攥得贺毓都看不下去了。

  “可这个到底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贺毓抓住柳词的手,不让柳词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自己的手。

  她的洗衣粉是雏菊味的,凑近了就能闻到,她俩洗头的都用的一个牌子,靠在一起的时候压根不分彼此,就是这种十年如一日的亲昵让柳词觉得痛苦难当,这个时候听贺毓这种依旧吊儿郎当的问话,更觉得难过。

  原来只是她太当一回事,而贺毓压根无所谓。

  “那我就不生气了。”

  柳词低低地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楼下沈思君在放的歌是很老的粤语歌,一听就很有年代感。

  她特别喜欢梅艳芳,也很喜欢《胭脂扣》,柳词还跟着沈思君看过电影。

  沈思君自己就是一个很浓艳的女人,一个人独居胆大又无畏,在柳词贫瘠的长大里像是一座具有重大意义的里程碑,是她向往的,成年以后的模样。

  楼下的女人跟着哼歌。

  但凡未得到,但凡未失去,柳词很喜欢这两句。

  但凡但凡,是倘若,是如果,那就那样呢?

  她想过很多,在她无数个隔着那一点距离梦见贺毓的时候,贺毓却还在哈哈大笑这个那个好玩的东西。

  柳词有时候觉得自己比贺毓大很多,她甚至有点累。

  贺毓的手比她大一圈,明明最初的时候,她俩差不多高,手拉这手在街上跑。那个时候柳词还不用做柳家独当一面的大女儿,跟着疯玩也不用考虑弟弟妹妹晚上吃什么,她们在楼下的水泥房比身高,粉笔是从贺毓楼上那个拉二胡的大爷那拿的,听说那大爷以前是老师,也不知道囤粉笔做什么。

  贺毓这人从小就深谙占便宜不分大小的道理,拿粉笔挑挑拣拣,什么颜色都拿了遍,粉色是柳词的身高,白色是她的,剩下的黄色蓝色绿色都被她塞进口袋里。巷子的分叉口那块空地画跳格子,要么画俩小人,一个是柳词,一个是她,还有申友乾,从小就圆滚滚的,跳格子却最厉害。

  可相仿的身高终究会被争先恐后的长大给覆盖,等到贺毓高了柳词半个头的时候,贺毓也没再拿粉笔。

  她拉着柳词的手,说“柳词你以后要是都没我高,我就永远保护你。”

  她说得豪气冲天,申友乾拿着泡泡机拆台:“你、你是个、是个女孩啊。”

  然后被贺毓踹了一脚,“那你还是男孩呢,不准吹泡泡。”

  柳词站在一边笑,觉得长不高也没什么不好。

  但她可能还真的没什么大高个的命,贺毓个子一窜再蹿,跟男孩都很难分出高下,加上是个暴脾气,跟螃蟹似得横行霸道。

  这双手笼着她的手,贺毓的肤色其实还比柳词白一点儿,柳词肤色有点偏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柳词的手指被贺毓捏着,是那种漫不经心地捏法,她俩待在一块特无聊的时候就这样。

  这些习惯都太难改了,柳词拉开贺毓的手,“贺毓啊。”

  贺毓嗯了一声,这一声从喉咙里冒出来,有点低,她头还靠在柳词身上,闻着对方身上的味道。

  柳词的身上的味道让她很安心,在这样的情境下也有些昏昏欲睡。

  “以后你就和廉晓礼一起吃饭吧。”

  贺毓啊了一声,那点睡意顿时无影无踪,“为什么啊!”

  柳词把贺毓又伸过来的手拨开,她低着头,刘海遮住眉眼,灯下瘦削的下巴看着就惹人心疼。

  “因为我想去好一点的班,以后中午就不提前去吃了。”

  这个理由柳词想了很久,没想到说出来的时候却很轻松。

  “那晚点去吃也可以啊,”贺毓不太明白,“你想去重点班?”

  她的口气有点慌张,毕竟她跟柳词从小到大几乎都在一个班,她太习惯有柳词的场合了,这种陡然的决定,让她一时半刻接受不了。

  柳词点了点头。

  “我想考好一点的大学,学费能低点就更好了。”

  她还有很多很多的愿望没有实现,贺毓是她从小到大最难割舍的一部分,是她的软肋,某些感情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因为她们就算分开,这么多年的回忆也无法磨灭,始终是特殊的一部分,与其撕破脸,倒不如留着。

  好歹也是朋友。

  柳词从小都是一个执行能力很强的人,贺毓对她的固执早了然于胸。

  她想考隔壁市的大学,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学校。

  贺毓也想考,那个大学里的美术院校也是数一数二的。

  她的人生里从来没有想过有跟柳词分开这个选项,就算以后各自结婚,也可以住对门啊,不行也是一个小区的那种。

  可那太难了。

  她都不敢去想以后,柳词低着头,她的骨架小,走在路上像是要被风吹走。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件事想好了就会做到,考大学当然也是。

  高中和贺毓分到一个班,其实贺毓也有想过是柳词故意没考好,不然以她的水平,去最好的班是必然的。

  她想来不会去想太多,都是得过且过,事情到头才会想对策,如果想不出来,就顺其自然。

  这个时候柳词这么直白地说出了她的愿望,贺毓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隔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好吧。

  平时和她一块,贺毓很能说话,吃个饭能吃很久,柳词吃完了也就安静地坐着,听她说。

  她的时间很宝贵吧?

  贺毓突然有点愧疚,咬了咬嘴唇,“那……那我明天和廉晓礼说一声,周末我本来想和你去植物园的,你……”

  柳词摇头:“我不去了。”

  “图书馆还去吗?”

  柳词还是摇头。

  “我在家做作业也一样。”

  贺毓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她突然觉得柳词离她好远,张开了嘴,可又不知道该什么,悻悻地闭上。

  柳词赶她了,“你先回去吧,明天不是还要去学画画?不是说笔还是什么没买,赶紧想想还缺什么,别上课了又问人借。”

  贺毓又哦了一声,就愣愣地下楼了。

  她下楼的脚步声和平时蹦蹦跳跳天差地别,连在楼下踩缝纫机的沈思君都听出不对劲了,在还在愣神的贺毓经过的时候拉了她一下,“哎哎哎你过来,怎么回事,魂都没了。”

  贺毓啊了一声,挠了挠头,“我没啊。”

  沈思君:“是没魂了。”

  她把贺毓拉倒自己这边坐下,“跟小词吵架了?跟姐说说?”

  贺毓摇头,“没吵架。”

  沈思君的头发很长,还有点卷,海藻似地垂在胸前,香水味儿还特好闻,贺毓被冲得更晕了。

  沈思君往上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就你这脑子,怎么不会绕绕弯呢?”

  贺毓:“我骑车绕弯很稳的,”

  沈思君:“……”

  其实隐隐有点明白的大人摇了摇头,伸手点了点贺毓的额头,“你啊你,一天天跟鱼似的,多大岁数了,能不能收收心别那么咋咋呼呼的?”

  贺毓皱着脸,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姐,我觉得柳词好像要跟我拆伙。”

  沈思君笑出了声,戳了戳贺毓的脸,“跟我说有什么用,你问柳词去啊?问她是不是要跟你拆伙。”

  贺毓摇头,整个人有点像没了水分的枸杞,干巴巴的。

  “我回去了。”

  沈思君看她跟幽灵似地推开门走了,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干活。

  柳词过了半个多小时才下来,临走的时候被沈思君问了句:“真要拆伙啊?”

  小朋友的变扭在大人眼里怪好玩的,沈思君一直觉得这俩有点像没头脑和不高兴。

  柳词认真地点头:“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