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逍亭观察着她的神色, 突然将手缩了回去。

  “我随口一说而已,姐姐这么较真做什么,姐姐挑选的东西我一定是喜欢的, 到时候实在无法取舍的话, 大不了我就一只手戴一枚戒指好了,反正也没人敢说我什么。”

  她施施然起身:“该出去了姐姐,一直在里面待着,别人指不定以为我们在里面做什么呢。”

  她的话音向来是轻浮的, 不论什么话,只要说出口便是一股子轻飘飘的味道, 或是嘲讽,或是促狭。

  而现下, 她出口的话音亦是轻飘飘的,听了却平白教人浮想联翩。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vip室, 设计师在外面等候着她们。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了顾逍亭的手上, 赞叹道:“真好看,这枚戒指真是生来就该戴在这位小姐的手上,它是我为数不多的得意之作之一, 寓意也很有意思呢,是‘天使一般的你’。”

  顾逍亭用戴着戒指的那只手轻轻挽了下鬓边的发,吐出极清浅的两个字:“谢谢。”

  出了工作室, 晏慕淮问她今天有什么打算, 她想了想, 道:“荣白露约了我晚上去酒吧。”

  她话音一顿,侧头看向晏慕淮,似笑非笑问道:“姐姐,现在已经是年后了, 酒吧总不可能还在停顿整业当中吧?我现在应该可以去酒吧了吧。”

  晏慕淮倾身过来,为她把安全带系上:“可以去,——不过我们家的宵禁时间比较早,十点钟就锁门了。”

  如玉般的脸近在咫尺,顾逍亭抬手,把晏慕淮身后垂落下来的一缕发丝往她耳后拨弄过去,在心里感叹了医生“美人”,旋即才开口道:“知道了,十点钟之前来接我行吧?到了给我打电话。”

  晏慕淮坐回去:“好。”

  .

  荣白露近些时间档期很宽松,寻到一个机会就来找她了。

  她这次找顾逍亭出来,不仅仅只是没人陪她喝酒,还因为她满肚子都是问题要问顾逍亭。

  约的时间是下午七点,有整整三个小时的时候够她把“姜成卫越狱”这件事问得清清楚楚。

  是的,姜成卫越狱的事已经传开了,A市圈子里人人都知道姜家大公子成了通缉犯。

  姜家在A市也成了个笑话。

  大儿子是通缉犯,小儿子是个实打实的废物,比他哥还纨绔,姜老爷子还在医院住着就迫不及待的想谋权篡位,结果被他爸打断了腿。

  荣白露这次没找包间,大剌剌的坐在吧台,口罩鸭舌帽什么也没戴。

  顾逍亭猝不及防看到她坐在这儿还顿了顿,将贴身携带的小包摘下来,坐到她旁边的位置上:“怎么,大明星现在不怕狗仔了,就这么坐在这儿,我刚一路走进来到处是人在盯着你看。”

  荣白露摆摆手:“狗仔和普通人又进不来这酒吧,我不想戴口罩,戴得多了脸上捂着难受得很。”

  顾逍亭和调酒师要了一杯度数浅的鸡尾酒,荣白露在一旁听见了,有些疑惑:“椒椒,你以前不是从不喝这种酒的吗?我记得你跟我说嫌弃它的味道太淡了。”

  顾逍亭没理她,伸手去接酒杯。

  她手上有耀眼的亮光一闪而过。

  荣白露睁大了眼,不可置信道:“你戴戒指了?”

  顾逍亭轻轻歪头:“嗯?”

  荣白露下意识想说什么,话即将出口的前一秒想到了什么,又把话咽下去了。

  “……算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除了晏慕淮还能是谁,就你们两个如胶似漆的样子,什么时候分开了才是真的出大事了。”

  顾逍亭将红唇印上杯壁,玻璃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唇印,妩媚又妖娆。

  她口腔中悉数是这款鸡尾酒清淡的酒味,和她以往喜欢喝的烈酒口味全然不同,颜色倒是挺漂亮的,只可惜对她来说食之无味。

  荣白露看着她,突然又福至心灵,明白了她为什么会换口味的事了。

  她生了几分钟闷气,想起自己这一趟来是打算说什么,连忙问道:“对了,椒椒,被你这么一打岔,我差点忘记问你了,我看新闻说,姜成卫那王八蛋成了杀人犯?”

  顾逍亭:“在逃通缉犯。”

  荣白露一脸难以言喻:“他这人……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我当初第一次看见他我就不喜欢他,那时候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没想到现在真的变成这样了,我听说他绑架了几个人,你知道那是谁吗?”

  关于晏慕淮被绑架的这件事,顾逍亭拜托代迎春封锁了消息,是以谁也不知道被姜成卫绑架的人是她。

  顾逍亭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好隐瞒的,索性告诉她了。

  荣白露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了。

  两秒后,顾逍亭听见她爆出了一句粗口。

  顾逍亭:“……?”

  这可真是稀奇事,在她的记忆中,这位大小姐从出生到现在就没说过脏话,现在这是转性了?

  荣白露说完那一句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脸颊涨得通红,呸呸呸了好几声,嘟囔道:“都怪她把我带坏了,讨厌死了这人,我以前从来不会说这种话的。”

  顾逍亭往她脸上看了几眼,像是瞧见了什么稀奇事一般。

  荣白露气的脸都红了,手攥紧了好几回,最终还是松开了:“他这人,不对,他这种东西根本不配当人!说他畜生简直是侮辱了出生这两个字,太恶心了吧,追不到晏慕淮就去绑架她,看你不顺眼就用她来威胁你,我不行了,我光是想一想我就控制不住想打他了。”

  调酒师和她们勉强能说上两句话,闻言撑在了吧台上:“哇,这人这么极品啊。”

  荣白露一唱:“他这人就是很恶心啊!我当时就特别讨厌他,不仅极品还是个超级渣男!”

  调酒师一和:“这个我听说过,听说他还吃软饭?天呐,这种人是怎么有脸活在这世上的,他能硬的起……咳,他能硬气一回实在让我很惊讶。”

  两人很快说上来,顾逍亭在旁边听了会儿,失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到底还是同一个年龄的小姑娘,轻易就能聊到一起去。

  顾逍亭把手包打开,取出里头的手机。

  她来的路上开静音,这会儿才把声音打开,屏幕上骤然跳出一个未接来电,看时间是刚刚才打过来的。

  号码也挺熟悉的。

  属于她已经完全抛在脑后的孙海雁女士。

  她这会儿打电话过来,无非只有一个原因,为了姜成卫越狱的事。

  顾逍亭不太想接她的电话。

  事实上,她讨厌面对任何她所不熟悉的关系,譬如各种各样的亲戚,和眼下这一种血缘上的亲人,现实中的陌生人。

  她不喜欢和对方装作亲近,也不习惯对方故作贴切的亲昵。

  她盯着屏幕发愣的时间,屏幕上又跳出了第二通来电显示,仍然是孙海雁女士的,她似乎打定主意,顾逍亭不接她就一直打。

  思忖小会儿,顾逍亭把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响起中年女人略带急促的声音:“……亭亭!”

  顾逍亭没有叙旧,开门见山道:“是我,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孙海沉默下来。

  电话那头一时只有静默的呼吸声。

  荣白露和调酒师已经骂上了,跟唱rap似的,声音混在酒吧的喧闹声中,听起来是同样的聒噪。

  顾逍亭抬手,捏了捏侧边的脖颈。

  “我没有太多时间,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这一句话出来,孙海雁才开口,语无伦次道:“对不起、对不起……亭亭,这么久以来,是我对不起你们,我错了…我错了…一直以来我都知道我错了,整整二十多年啊……可居然现在才意识到我的错误,我居然到现在才承认错误……”

  中年女人的嗓音里带上了些的泣音。

  “亭亭,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我是第一次当妈妈,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你,我当时很害怕,我不想丢下你的,但是我养不活你,如果把你留下来,你迟早有一天会变成我这样的,我不想你变成我这样,这一辈子活成一个悲剧。”

  顾逍亭静静听着她的话。

  孙海雁哽咽,话音里的迷茫无措几乎要溢出来:“亭亭,我不想的,我没想让成卫变成这样,我想把他教成一个好孩子,可我碰不到他,他从一出生就不在我身边,我教不了他。”

  她絮絮叨叨、一口气说了很多,将几十年来压在心头的话全吐出来了。

  她也亲手将自己心头烂掉的那块疮疤割开了。

  她只是差了些勇气。

  差了些勇气把这块疮疤彻彻底底的剜下来,然后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顾逍亭把杯中的鸡尾酒喝干净,思绪仍然清明:“我知道了,你还有要说的吗。”

  孙海雁:“……亭亭,你可以,原谅妈妈吗?妈妈只想问你这个问题,事到如今我不敢再奢求你原谅成卫,那是他自己作的孽,苦果也该是他自己来承担,我愧对你,我只想、我只是想求得你的原谅罢了。”

  顾逍亭莫名觉得她这番话有些不太对劲。

  这番话听起来不像是来道歉的,反而有些像在交代后事。

  作者有话要说:  日六第一天√

  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