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风柏身上有伤, 录完口供就申请了保外就医,她在此之前完全没有一点受伤的迹象,警察检查之后发现她身上多处骨折, 于是同意了她的申请。”

  “可是她刚到医院的第一天晚上,就打晕了看守她的警察,从人家身上搜发的钥匙,开了手铐悄悄跑了出去, 现在警方刊登了她的通缉令, 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她抓回来。”

  Sili说到这儿, 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是无法抑制的恐惧:“拍到她的最后一段监控录像是从医院出来的一条马路, 那地方年久失修,监控破破烂烂的,尤风柏回头看了一眼监控, 她的眼神……看起来非常可怕,像是随时都可能回来对您和晏总展开报复。视频我传给您了,您看看,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晏慕淮这会儿正在换药,听不见她们谈话的内容。

  顾逍亭切换聊天界面,把Sili要到的监控录像点开。

  时间显示为夜间零点二十三分四十六秒,场景是一条空旷的马路, 路灯年久失修, 无声的闪着, 忽明忽暗的昏黄灯光下,一个披着浅灰色大衣的身形走进画面中。

  她站在灯杠旁,察觉到了什么,往这边回头看过来。风衣的一摆被掀开, 里头赫然是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她的眼神犹如寒冬的枯叶,没什么生气,又像是盘踞在落叶中的毒蛇,冰冷、漠然,完全不为外物所动,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让人怀疑,她的瞳孔是否也跟着变成了独属于动物的竖瞳。

  她眼中有恨、心里亦如是。

  那恨意是冲着晏慕淮来的,也是冲着观看监控的人而来。

  尤风柏冲着摄像头看了五秒左右的时间,给出一个清晰的正脸,旋即一转身,拐进旁边的小巷中,再也没了踪影。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顾逍亭的眸色一瞬便冷了下来,手中剥橘子的东西也停住。

  这段视频透露了两个信息点。

  一,尤风柏跑了。

  而且还是当着监控的面,光明正大的打晕两个警察跑出去的。

  二,尤风柏有同伙。

  如果没有同伙,尤风柏不会这么快就从医院逃出去,她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得知医院周边的监控摄像头分布情况,更不可能避开这些摄像头逃走。

  那么,尤风柏的同伙究竟是谁呢?

  顾逍亭实在很好奇,尤风柏这样的人怎么会拥有同伙?

  要么是臭味相投的人,要么是和上次一样,是她用钱买来的雇佣兵。

  顾逍亭慢条斯理的剥开最后一片橘子皮,干净利落的把橘子一分为二,塞了一片进嘴中,在心里想着。

  尤风柏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始终没有暴露自己的同伙,以至于她也没有察觉。

  不过顾逍亭可以确定的是,尤风柏短时间内不会出现在她眼皮底下。

  毕竟,她还等着顾逍亭去C市一探究竟。

  短时间内,晏慕淮暂时是安全的。

  顾逍亭吃完自己那一半橘子,想了想,让Sili再多请几个保镖,她想让晏慕淮过一个好年,同时也不愿意连累荣白露。

  对面刚说了好,换完药的晏慕淮就走了进来。

  顾逍亭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把剩下一半橘子送进她嘴中:“这个甜。”

  晏慕淮张嘴衔住她手上的橘子。

  两秒后,她:“……”

  顾逍亭笑眯眯的看着她,又掰开一瓣橘子送到她嘴边:“不甜吗?”

  整个口腔都是橘子酸涩的滋味,晏慕淮舌尖一阵发酸,看看她微勾的唇角,没戳穿她的谎话,把剩下一半吃掉,顺着她的意思道:“甜,非常甜。”

  顾逍亭指腹上有湿润一扫而过,她收手,不紧不慢的抽了张纸把指腹擦干净,在心里思索着要不要告诉晏慕淮。

  这些腌臜事她根本不想告诉对方。

  但晏慕淮不知道这件事,就不会有所防范,等危险真的临头了……

  思及此,顾逍亭把尤风柏逃跑的事告诉了晏慕淮。

  闻言,晏慕淮顿住。

  口中的酸涩一点点蔓延开,她却不怎么在意,吮了下酸味,最初的惊愕过后,她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到脑后,点了点头,冷静道:“嗯,我知道了。”

  顾逍亭微睁了睁眼,眼中那一点冷意很快散去。

  晏慕淮在这时问:“下午想吃什么?”

  顾逍亭的注意力很快从一件事跳到了另一件事上:“出去吃吧,下午不用输液,换了衣服我们出去吃,在附近的餐厅订座。”

  晏慕淮无可避免想到了烛光晚餐四个字。

  顾逍亭显然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眼里亮着的光飞快闪了闪。

  很显然,在她们这里,尤风柏的存在感甚至比不上今天的晚餐。

  但事实也的确如此,阴沟里的臭老鼠不就是这样吗?它出现时,人人都恶心它,它是过街老鼠,每一个看到它的人都恨不得踩上两脚,又或者狠狠咒骂它两句。它不出现时,它便毫无存在感,生活在地上的人们不会在意地底是否有一只老鼠,又是死是活,偷吃了什么东西,承受着什么。

  尤风柏,便是这只臭老鼠。

  就算她拼命的找存在感也没用,因为她想得到的人从来都看不见她的存在感。

  一如她看不见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命。

  .

  顾逍亭和晏慕淮在附近的星光餐厅享用了晚餐,巧的很,私人医院旁的这家餐厅,正是两人闹矛盾的那段时间,顾逍亭主动约晏慕淮来的餐厅。

  不过这次她们坐在了包间里,而非云端。

  从餐厅里出来,两人并肩朝医院走去。

  现在在六点不到,天边就出现了夕阳,残阳如血,半边天空都是迤逦绚烂的色彩,鲜亮的橙红为主色调,不断往外蔓延开一片接着一片的粉霞。

  顾逍亭眯眼看了会儿,突兀低笑出声。

  晏慕淮侧头:“怎么?”

  顾逍亭的笑很有感染力,不一会儿,晏慕淮唇角也微微勾起来,“想笑就笑了,姐姐问了也得不到答案,我这人就这样,有时候笑起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晏慕淮失笑。

  觉得这个答案不严谨,顾逍亭认真思忖片刻,又给出她另一个不同的答案:“高兴吧。”

  晏慕淮没再追问她为什么高兴。

  很多时候,顾逍亭都是随性的,她做出的事往往是让人预料不到的,不止别人,有些举动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或许是因为无聊,或许又因为别的什么。

  顾逍亭走过红绿灯,脚正好踩在了小路的盲道上,她放缓脚步轻轻摩挲着盲道,旋即闭上了眼。

  晏慕淮和她并肩行走,一时也没有发现她的动作。

  顾逍亭就这么闭着眼走了十来分钟。

  她瞎过一段时间,所以对于怎么做一个盲人非常有心得,听声辨位和走盲道是最基础的本领,她使用起来简直得心应手。

  “抱歉,能让我一下吗?我有急事。”

  身后传来一道女声,略有些冷淡,声线却是温婉的,单凭声音便知道这来自一个怎么样的姑娘。

  顾逍亭睁眼,让到一边。

  说话的是个穿棉质长裙的姑娘,裙摆一直拖到脚踝,脸上穿了双棉鞋,手上是盲杖,模样生得小家碧玉,本该灵动的一双眼却空洞洞的,偶尔转动一下,眼睛看起来不好的样子。

  晏慕淮问道:“怎么?”

  顾逍亭解释说:“一时兴起占了下盲道,耽误了人家姑娘走路。——对了,姑娘,你要去哪儿?我带你过去吧,我看你一个人不太方便的样子。”

  盲女往她这边转头,瞳孔收缩了下,像是在细细端详她的面容,看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顾逍亭看见了她收缩的瞳孔。

  这姑娘应该还看得见,只是视力很差,在盲人的边缘,又保留些许视力。

  挺可惜的,瞎不是全瞎,看也看不清。

  盲女辨认清她的面容,握紧了盲杖:“不用麻烦了,我想问问路,我第一次来这边,不太识路。”

  顾逍亭道:“去哪儿?”

  盲女把熟记于心的地址说出来,是私人医院的地址:“我有家人在那儿等我,她生病了,身边只有个小孩儿。”

  顾逍亭和晏慕淮对视一眼,口型道:“顺路呢姐姐。”

  晏慕淮不知她那八百年见不到一次的善心是怎么冒出来的,却也只得顺着她的意愿点头。

  顾逍亭拨了下鬓边垂落的碎发:“我们顺路,从这边过去拐两个弯就是了,信不过我们那边有巡警,我带你过去找他。”

  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和巡警中间,盲女选择了后者,点了下头:“谢谢。”

  顾逍亭很快把这个小插曲抛在脑后,兀自从盲道上下来。

  傍晚才下了小雨,她避开前人走过的足迹,往干燥的地方踩。

  快到医院时,她突然抬头,心里飞快闪过什么。

  刚刚那姑娘,她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顾逍亭的记忆很强,堪称过目不忘,只要是她见过的东西悉数会被她收进脑海中,宛如人肉照相机,在她需要的时候又能不费吹灰之力翻出来。

  可她费力回想了一阵,始终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盲女,干脆不去想了。

  晏慕淮不清楚她的心理活动,自顾自往楼梯上走着。

  顾逍亭眼珠子转了转,瞥向晏慕淮:“姐姐,我觉得刚才那女孩长得还挺好看的,只是眼睛不太好的样子,我看着有些眼熟,像是什么故人,但我想不起来,姐姐觉得她怎么样?”

  晏慕淮上楼梯的动作一顿,回头看她:“你觉得她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