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静得过了头。

  顾逍亭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

  她第一次见到晏慕淮时, 在二楼的咖啡厅,她隐约察觉到窗外有窥探的目光,当时她并不知道这人是谁, 而在前不久,她刚把这目光归到尤风柏身上。

  ……可现在来看,那隐隐约约的窥探感不一定就是尤风柏的。

  关于那场见面,和她们之间的相识、相见, 现在想想倒是疑点颇多。

  晏慕淮的性格是轻易给别人留电话号码的吗?

  姜成卫追了她四五年, 却连她的通讯方式都才只有一个, 还是工作号码,私人号是他死皮赖脸去找两人共同的朋友要来的。

  晏慕淮却直接写给了她。

  她约晏慕淮出来时, 对方一点犹豫也没有,而那天并不是周末。

  晏慕淮当时的工作是高级珠宝鉴定师,她很闲吗?闲到工作日可以和刚认识、只见过一面的姑娘出来玩儿?

  答案当然不是。

  之后还有种种, 她去酒吧喝醉酒,意外被刚好出现在那儿的晏慕淮捡走,顺势和对方发生了关系。

  这件事几乎是奠定了她和晏慕淮今后的关系。

  但顾逍亭分明记得,晏慕淮从不去酒吧,也很少喝酒,怎么那天就这么巧?她也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遇见醉鬼骚扰要么报警, 要么直接走人, 才不会多看一眼。

  至于之后去酒店发生的事……

  她喝醉了, 难不成晏慕淮也喝醉了?

  这些反常和异样只有一个答案:晏慕淮是故意的。

  顾逍亭讨厌按着别人铺设的道路来走,她也讨厌成为笼中鸟、金丝雀,晏慕淮却引着她一步步踏上了这条路。

  她的日常吃穿住行全是对方在料理,卡和车也用的是对方的, 就连她身边可以称得上亲信的白渝也在对方手底下工作,甚至连荣白露的公司和顾氏也有合作。

  对方想知道她的行程简直是易如反掌。

  顾逍亭想,她是应该生气的。

  反正晏慕淮现在躺在病床上,她就是真的跑了,对方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按照她的性格,她应该不管不顾,丢下所有东西,带着身份证和银行卡出去玩儿,玩累了就找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偏远国家,下半辈子都待在那儿,或是干脆把那当成埋骨地,安稳去世。

  但她现在却生不出一点这么做的想法。

  顾逍亭丢开手机,抱臂看向病床。

  她想,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解释清楚就放过你。

  这是……最后一次了。

  顾逍亭在沙发上睡着了。

  后半夜,她模模糊糊感觉有人在看着她,身上倏地一重,什么东西搭了上来。

  顾逍亭睁眼一看。

  晏慕淮立在沙发边,手里拽着打了半个晚上的吊水瓶,垂头看过来,目光藏在了纤长的睫下,光打过去,跟着落了片阴影在上头,显得阴翳又沉闷。

  顾逍亭身上搭了层毯子,想也知道是谁盖过来的。

  她往后靠,目光从身前一扫而过,低声提醒道:“姐姐,回血了。”

  晏慕淮没管。

  顾逍亭等了两秒,轻轻踹了她一脚,有些烦的起身,把她手背上的针头拔了,指腹按上去。

  晏慕淮仍然看着她,视线染上了阴霾,无端端让人觉得难受。

  顾逍亭耐心的让她看了十几秒,才开口道:“不想看见我我就走,说话。”

  晏慕淮的唇瓣动了动,嗓音有些察觉不出来的哽咽。

  “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她问。

  顾逍亭反问:“不然呢,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出去找一家五星级酒店,开个总统套房,在上面舒舒服服的睡大觉?”

  晏慕淮的视线上下扫视着她,沉甸甸的:“我以为你会走。”

  她另一只手里攥着屏幕蛛网似的的手机。

  顾逍亭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

  她按了会儿,自觉不会再出血,松手重新靠回沙发上。

  “你能不能改改你胡思乱想的毛病?”

  顾逍亭的声音是倦的,抬手压了压脖颈,往后伸脖子,目光由远及近打过来。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会走?”

  晏慕淮静静盯着她,片刻后,她道:“我做了个梦。”

  晏慕淮的梦中,给她发消息的人把一切告诉给顾逍亭,她所有明里暗里的算计,也包含了她的阴暗面。

  她还梦见,顾逍亭听完这一切就变了脸色,甚至没来医院看一眼她,回公寓收拾完重要证件,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发了疯的去找。

  她查遍了所有地方,问遍了所有人,始终找不到顾逍亭。

  荣白露踩着小皮鞋看她,说:你再也找不到椒椒了,椒椒说她讨厌你,她不想再看见你。

  她一时又梦见几个月前,在星空餐厅,顾逍亭同她说的那些话。

  金丝雀不愿成为金丝雀,它宁愿壮烈的死去,也不愿这一生碌碌无为、平庸且平凡。

  它不愿意终其一生都被困在笼子里,终其一生都出不去。

  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头撞死。

  ……而她也不愿意。

  梦的最后,她找到了顾逍亭,用个更准备些的形容:

  ——她找到了顾逍亭的坟墓。

  一座无名者之墓,里头藏了她一整个少时的梦和鲜花般炽烈的姑娘。

  晏慕淮惊醒了。

  她不敢把阴暗面都展露出来,她怕极了顾逍亭在得知她的真面目时会一走了之。

  她嘴上说给她自由,背地里却在疏远她和身边人。

  顾家被她斩断、孙女士几次上门求见都被她推拒、荣白露和她出去玩的时间越来越少,白渝打过来的电话十之八九转到了她手机上……

  她一边霸占顾逍亭,一边建筑起一座华美的鸟笼。

  她恐惧金丝雀从里头逃出去,所以她百依百顺,竭力不教金丝雀发现一丁点不对劲。

  可临到头来,顾逍亭还是发现了。

  晏慕淮慌的没管手上的针头,麻药的劲儿还在,她的头脑尚且是昏昏沉沉的,便迫不及待的走了过来。

  她又想喊醒顾逍亭,问她是怎么想的。

  ——又害怕顾逍亭醒来。

  顾逍亭看她几眼,发现她没有任何要开口的迹象,自顾自道:“我去找了荣白露,那件衣服是她的,但不是她在穿,是她送给别人的礼物,那人是杜宁。

  杜宁的真名不是杜宁,她是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名字叫尤风柏,死过一次,因为某种原因在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里复活了。

  我会知道这些,不是她跟我说的,而是因为,我和她一样,我也死过一次——”

  “我知道。”

  晏慕淮打断她,嗓音难掩沙哑:“你说的这些,我全部知道。”

  顾逍亭微眯了眯眼:“你果然知道这件事。——那我并非原来的顾逍亭这件事,你也知道?”

  晏慕淮:“……知道。”

  顾逍亭:“这整个世界是一本书的事,你也知道?”

  晏慕淮仍是那两个字:“知道。”

  顾逍亭:“那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晏慕淮:“知……”

  她的习惯性想回答知道,猛的意识到方顾逍亭方才说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猛的抬头看过去。

  相比起她的剧烈反应,顾逍亭的反应可以说是稀松平常。

  “既然知道,那你还想这么多?”

  晏慕淮:“我……”

  顾逍亭:“有些人似乎没有意识到,我正在等一个解释。”

  她说完,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位置让晏慕淮坐下。

  晏慕淮唇瓣嗫嚅两下,一时有些不明白她现在这副模样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不等头脑想清楚,身体就先一步靠了过去。

  顾逍亭的指尖若有似无的摩挲着她脸边缘的白布,语气里含着淡淡的惋惜,故意吓唬她:“姐姐要毁容了……真可惜,姐姐全身上下我就喜欢这张脸。”

  察觉到晏慕淮身形一僵,她又笑道:“骗你的,不管什么地方我都很喜欢。”

  她靠在晏慕淮肩头:“说吧,我听着呢。”

  晏慕淮捏住她作乱的手,却是不由自主道:“我想听你的过去,真正的过去,还有尤风柏,等你说完我再说。”

  顾逍亭喃喃着,重复了她的话:“我的过去啊。”

  “——也没什么好听的,不过既然姐姐想听,那我就跟你说说好了。”

  顾逍亭来的世界,是一个很混乱的世界,那里的科技发达,却战乱连连。

  并非字面意义上的意思,而是另一种意思。

  国家和国家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张,随时都可能真正开战,而偏偏是在这么紧张的时候,从某个偏远小国家,流传出来了一样东西。

  一管病毒。

  透过空气传染,接触到这种病毒的人无非是三种结果:无事发生、痴傻和异变。

  距不完全统计,无事发生的人类占据了百分之六十二点三,痴傻的人类占了百分只三十七点整。

  而最后一种异变,则占据了百分之零点七。

  却正是这百分之零点七,改变了这个世界。

  这管病毒是失败品,谁也不知道它的出现是天意还是偶然,它扩散第三年时,地球每一个角落都有它的影子,所有新生儿都会被病毒感染。

  异变的人群藏在普通人当中,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发生了异变,不可否认的是,异变后的人群呈现的方式是在各种方面的。

  顾逍亭正是这百分之零点七。

  她从小生活在孤儿院,就算外表看起来再正常,她也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她孤独的活了这么多年。

  直到十一岁那年,她发生了异变。

  作者有话要说:  先把椒椒的过去说一些,再说姐姐的过去!今天依旧双更嘿嘿!感谢在2021-04-02 19:32:36~2021-04-03 18:0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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