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杜大夫叫来。”骆凤心一边吩咐手下, 一边从席后绕出, 俯下身在那人身上摸索了一番。

  乔琬屏息凝神注视着骆凤心的动作,脑中千头万绪缠成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曹皇后那年曾与她们做下过交易, 她的人出现在这里,京中定是已然生变, 骆瑾和的病……骆瑾和……他还活着么?

  尽管早就知道注定会有这一场死别, 也曾在过年那会儿有过一次心理准备, 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乔琬发现自己仍然很难面对这些, 以至于一时间除了听着自己宛若擂鼓的心跳声, 她竟不能再思考别的事情。

  她呆呆地看着骆凤心在那人前胸、袖管搜刮了一阵,在摸到腰带时骆凤心停了下来,反复又摸了两次确认以后将那人腰带解下, 抽出自己腰间的匕首,细细将腰带的一侧划破,从里面抽出一段绫布来。

  “这人是谁?”

  “这是什么东西, 密诏吗?”

  在场的几名将领低声私语, 骆凤心展开凌布快速浏览了一遍,待看完时杜大夫也来了。

  “想办法让他清醒过来, 越快越好。”骆凤心严肃道。

  杜大夫应了一声, 粗略检查了一下那人的情况, 叫人端了盆水来,自己取出银针, 将那人的衣物除下, 开始为其施针。

  一番折腾下, 过了莫约一炷香的功夫,那人猛然睁开眼睛,杜大夫眼疾手快,在同一时间按住了那人的肩头,并招呼边上的士兵们一起按住那人的手脚。

  那人剧烈挣扎,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声。杜大夫几人死不松手,相持一会儿后,那人渐渐消停下来,双目无神地望向虚空,嘴巴微张不停地喘着粗气。

  杜大夫举起手臂用袖子擦了下额上的汗,转向一旁的水盆,蘸湿纱布给那人擦拭了一遍额头和脸颊,然后换了块湿纱布敷在那人的额上。

  “把他扶起来些,再给我杯水。”他专心照顾病人,头也不抬地说道。

  席上多得是白水,离杜大夫最近的岑穹将自己案桌上的水壶递给杜大夫,边上的另一名将领递上了一只杯子。

  杜大夫倒了小半杯水,将杯中的水一点一点分几次喂给那人。

  又过了些许时候,那人的眼神逐渐有了焦距。

  “能听见我说话吗?”杜大夫试探着问。

  那人呆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了点头。

  “我再给你倒一杯水,你小口小口慢慢喝,不可急躁。”杜大夫看着那人的眼睛,语速很慢。

  那人再次点了点头,这次反应比上次要快一些,不过在旁人眼里看起来还是很迟钝。

  杜大夫再次给杯子里倒上水递到那人唇边,看着那人在他的指示下喝完杯中的水方才起身退去一边对骆凤心道:“殿下,可以了。”

  骆凤心来到那人正面:“我是乐平公主,这里是平叛大营,可是皇后派你来的?”

  不知是“乐平公主”和“皇后”中的哪个字眼戳中了那人,刚还呆呆傻傻的人顷刻间仿佛变成了一尾不小心落在岸上的活鱼,几乎是立刻弹起了身子抓住骆凤心的衣摆。

  “十万火急……十万火急……太后他们要、要谋害陛下,皇后娘娘秘密将陛下带出了宫……请殿下、速速回京!”

  “皇兄现在情况如何,皇后将他带去哪里了?”骆凤心急问道。

  “十万火急……太后他们要谋害陛下……娘娘秘密将陛下带出宫……请殿下速速回京支援……”那人翻来覆去唯有这一句话,眼中的一点清明又逐渐涣散了。

  骆凤心皱起眉头望向杜大夫,杜大夫躬身道:“他从京城一路赶来,中途怕是没合过眼没吃过饭,仅靠水囊里的一点水勉强维持,能到这里已然是个奇迹,想必支撑他的就是把这句话带到的信念。”

  “这不行,我还有话问他。”骆凤心道。

  “这……恕臣直言,此人五脏六腑受损严重,本就是强弩之末活不了几日了,刚刚强行让他醒来又缩短了他的寿命,再来一次的话……怕是立时就要殒命。”杜大夫作为一个医者,虽然明知这人没救了,但还是不太忍心这样一次次亲手加速他的死亡。

  “他的话你也听到了,我需要他清醒,立刻、马上。”

  骆凤心阴沉着脸,乔琬跟骆凤心一起生活两年多了,再加上最初那一年,从来没见她以这样的口吻对大夫说话。

  换了别的时候她或许还要在心里跟小白吐槽几句霸总附体,可这时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骆瑾和生死未卜,曹皇后带着他去了哪里,成功脱逃了么?这些信息很重要,关系到她们接下来到底是该驰援京城还是回去岷州稳扎稳打。

  而至于这个人……他用这样不要命的方式赶来此地,想必是已存了死志……

  骆凤心平素在军中就很有威严,此时严厉之下别说是她的那些部下们,就是作为她枕边人的乔琬也感到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让她说不出话来。

  杜大夫没有再提出异议,默默上前再次为那人施针,几下过后,那人又是一声大叫,捂住胸口在地上来回地打滚。

  骆凤心一把拎住他的领子将人拽起来,一字一句地问道:“陛下现在何处,京中情形如何了。”

  “娘娘找了瞿将军接应,我不知道他们去哪了……我和、其他人一起出城报信,他们要留下来、拦阻太后的人,快去救娘娘,求你、求你!”

  那人用力抱住骆凤心的小臂,几句话说得颠三倒四。

  “你走的时候太后发觉陛下被皇后带走了吗?”骆凤心知道他马上就要不行了,冷静地捡着重点问。

  “没有,求你、去、救……”那人勉强说出几个字,脸上青筋暴胀,眼球通红,喉咙里发出渗人的“嚯嚯”声,再多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他抠紧骆凤心的手腕,浑身不住抽搐,铜铃大的双眼死死盯着骆凤心,似乎非要等她一个承诺才甘心。

  “多谢,我会去救他们。”骆凤心低声道。

  那人终于等到了这句话,绷着的最后一口气泄了出来,登时倒在地上,至死双眼还微张着,仿佛还在牵挂自己那远在千里之外的主人。

  帐内鸦雀无声。

  在场这些人里除了乔琬几人,剩余的将领们都是见惯了生死的。死人于他们而言不算什么,但此人所带来的话内容却太过令人震惊。

  如果这人说的是真的,那朝局岂不是要大乱了么!

  骆凤心抚上那人的眼睛,几息沉默之后起身对众人道:“诸位都是我的心腹重臣,以下这些话我便同大家直说了。陛下这半年来都一直病着,如今病情加重,京中朝廷已落入奸臣之手。

  好在听此人所言,陛下和皇后尚还活着,但随时有被奸臣谋害的危险。此乃我朝危急存亡的关键时刻,望诸君勠力同心,助我一臂之力,铲除逆贼,共救吾皇。”

  这番话让原本还在惊愕中的重将领们重新镇定下来。

  “殿下,你说怎么做,我们肯定跟着你!”一人高声道,其余人也纷纷应和。

  骆凤心按了下手示意大家息声:“今晚之事大家不要声张。阳绍口那边此时多半还未得到消息,穆将军,你找一队人仔细搜查附近,除掉陈秋铭今晚派来窥视咱们动静的探子,另外在几条道上多布些人手,务必将给陈秋铭报信的人截下来。

  李将军,你将你营中弟兄三百人一组分散到各营,装成各营的巡逻队,每日照常轮班换岗,不要让陈秋铭发现咱们已经撤军了。其余人回去通知各自部下,今夜咱们便启程援京。”

  众将领了命令各自散去,乔琬也回去自己帐中收拾东西。

  半个时辰后,几万大军趁着夜色掩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汤真河畔。

  “你别太担心了,瞿将军对陛下忠心耿耿,曹皇后既然联络上了他,我想他们应该还能拖得了一段时间。曹皇后与陛下两人不好找,瞿将军和他六万禁军这么多人还不好找么,到时候咱们稍微打听一下便能知晓。”

  乔琬握着缰绳与骆凤心并排前进,她能感觉到骆凤心现在的心情很糟糕,却不知道要怎么安慰骆凤心。

  尽管她平时伶牙俐齿,但素来都不擅长安慰人。往常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是这一刻她却无比懊恼自己为什么不多练习一下这个技能,好在此时能让阿凤好过一些。

  “我没事。”骆凤心察觉到乔琬的担忧迅速调整了自己的状态。身为相爱双方中的一方,她的情绪会影响到乔琬的心绪,而身为主帅,她的情绪则会影响到全军的士气。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陷于毫无作用的忧虑中,也转移乔琬的注意力不让乔琬继续为她忧心,骆凤心主动问起乔琬对目前局势的看法。

  “曹皇后会带陛下出宫而不是招瞿将军进宫护驾,想必陛下身体欠佳期间宫中已几乎全落入了太后的掌控。不只是宫中,京城应该也很凶险,他们既然有了谋害陛下的心思,平襄王应当一早就在边上虎视眈眈,此时多半已经进入京城了。”

  乔琬之前一颗心被劈成两半,一半担心骆凤心的状态,另一半挂念骆瑾和的生死,以至于并不能沉下心来好好思考。现在骆凤心看上去好些了,她的思路也越来越顺畅。

  “平襄王的大军加上陈太师他们控制的部分禁军,陈家手上的兵力高出瞿将军一倍不止。瞿将军既知曹皇后派了人求援,必然会找一易守难攻之处等待咱们。

  另外就算曹皇后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陛下带出宫,最多也就能瞒得上一日光景。陛下身体虚弱,他们带着陛下走不远,应该就在京城附近。”

  “京城附近易守难攻、一日可到之处……”骆凤心略一思索道,“盛德行宫和光福寺都满足条件,只是它们一个在京城东南,一个在京城西北,咱们要是去错了地方就得耽误一日多的时间。”

  “陛下不是这样大意的人,曹皇后的人能溜出京城报信,他的人一定也会,很可能是被太后派出的人马牵制住了,咱们此去京城还要几日,没准路上能碰见他们。再者还有月袖,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想她会来找我们的。”

  暂时没有别的途径得知曹皇后他们具体去了哪里,乔琬只能如此推测。

  她们的行军速度不算很快,士兵们刚刚打完仗,满打满算也才休息了不到两日,不少人都没缓过劲儿来。

  以这些人目前的身体情况,就算强逼着他们快速前进,等到了战场上也毫无战斗力,因此骆凤心不得不每隔两个时辰就让他们原地休息一会儿。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后面暂时没有追兵,骆凤心交代的事那两名将领都完成的很好,否则她们要面临的将会是来自平襄王和陈秋铭的两面夹击。

  大军向西行进了三日。第三日午时,骆凤心再次下令休整,乔琬刚从马背上下来,忽然听见空中一声鹰啼。

  “那是月袖的海东青!”乔琬对骆凤心叫了一声,学着月袖往常唤它的样子吹了个口哨。

  海东青听见哨声,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然后落在了一根树枝上。如今它已经长大了,无法再落在人的手臂上。

  乔琬走上前去,只见海东青的左脚上绑了一块布条。她小心将布解下摊开,上面写了五个大大的血字。

  “光福寺,速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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