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月初, 又到了朝廷给平叛大军派送补给的时候。

  陈秋铭作为陈太师的亲侄子, 就是陈太师不刻意交代下面的人也不敢怠慢, 发往阳绍口的粮草总是最先到的。

  反倒是骆凤心这边距离京城明明比阳绍口还近个几百里路,粮草却要拖拖拉拉到接近中旬才会送来。

  这会儿, 乔琬和岑穹以及他营中士兵埋伏在一座名为左浮桥的石桥前。

  往阳绍口运粮必会经过此处,这里是一处谷地,两侧俱是高山,是个很好的伏击点, 而且离正面战场有些远,符州军轻易突破不了,但乔琬他们想过来却很容易。

  昨夜乔琬派去探查的人回来禀报说朝廷派来送粮的队伍已经过了雍城,预计今日午时便会抵达左浮桥。

  “……所以你的办法就是明抢?”陈修禾站在乔琬身侧吃惊道。

  他跟着乔琬从营中出来的时候只有一队不到二十人的亲军跟着, 看方向还以为是要去阳绍口找他二哥说理,结果被带到了地方才发现这里竟已布下了茫茫多的埋伏。

  “你这小孩儿会不会说话了,是‘借’,怎么能说‘抢’呢?”乔琬拿着她的望远镜望向山谷入口处,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运粮队的踪影。

  乔琬这些日子不是“小朋友”就是“小孩儿”地叫,陈修禾都已经习惯了。

  “我是觉得这样会不会有些不好。”他欲言又止,现在这个发展离他以前所认为的大家各自做好各自的事、齐心协力共同抗敌已经越去越远了。

  诚然是他叔叔不厚道在先,可殿下这边劫人粮草也不对。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 这么下去双方的仇怨不就愈发深了么……

  但就粮草这件事来说陈家确实做了坏事, 他作为一个陈家的人, 好像也没有立场劝郡主和公主率先退让一步……

  乔琬余光瞧见陈修禾在那里纠结得要死, 随手折断了边上一株矮灌木的树枝, 大方地递给陈修禾道:“喏,拿去揪一揪叶子,对缓解压力有帮助,不行你还可以把树皮扒了。”

  陈修禾:“……谢谢,不用了。”

  啧,不识好人心。

  乔琬收回树枝,将望远镜塞给手下,自己揪了起来。想当初被软禁在千阳城刺史府的时候连揪个草都得数着根数计划着来,现在漫山遍野都是花花草草和茂密的枝叶,无聊的时候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简直不要太快乐!

  陈修禾眼看着这位南康郡主辣手摧树枝,平生第一次生出了想替树枝打抱不平的心。

  他想让郡主放过人家树枝吧,但又怕这话说出来被郡主嘲笑,犹豫一会儿就见郡主把被薅了大半叶子的树枝插进了土里,并煞有介事地把土拍平,感情还指望着那根树枝能生根发芽是怎么着?

  正无语间,陈修禾忽听乔琬又开口道:“陈家跟殿下不可能有缓和的那一天。”

  陈修禾愣了一下,下意识接着她的话问道:“为什么?”

  乔琬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又让旁边的人取了她的水囊倒水与她洗手,边洗边对陈修禾说:“陈家想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傀儡皇帝,但陛下并不是……”

  骆瑾和不是,将来骆凤心继位之后也不会是。

  骆凤心现在还不是皇位的继承人,乔琬不能拿她来与陈修禾明说。

  好在陈修禾只是有些天真,不算蠢人,之前又经乔琬点拨认清了朝中确有不同阵营存在,虽然暂时还想不到皇位的继承上,但从这次陛下指名让乐平公主做平叛大军的主帅也能看出乐平公主的立场。

  乔琬看陈修禾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便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与他再说下去。陈修禾在她看来是个不错的小孩儿,她不太想用刀子反复在人心头划拉。

  至于这批粮当然是要抢的。骆瑾和活不了太久,接下来没准还有仗要打。她跟骆凤心吃亏在接管岷州时间不长,粮草储备远不如平襄王,这批粮对她们而言不说至关重要,起码也是应该去争取一下的重要战略物资。

  “郡主,他们过来了。”

  乔琬擦干了手,从手下那里接过望远镜,远处,一条长长的车队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中间是马车拉运的粮食,两边则是负责押送粮草的官兵。

  最前面一人身穿银色铠甲背着双锏骑在马背上,乔琬认得那人名叫王珅,是陈太师的义子;在他身边的是一名文官,四十来岁年纪,名叫李寿宜,是陈太师的门生。

  “竟然是他!”

  车队走得近了些,岑穹没有望远镜也看清了来人。

  “你认得他们?”乔琬的目力不及这些常年习武的人,仍旧举着望远镜观察。他们所在的位置背光,不用担心镜片反射光亮被人发现。

  “王坤,我在京当差的时候是我们的头儿,仗着有太师的关系对咱们这些手下傲慢得很,经常“废物”、“废物”地骂我们。

  从前我没少给他孝敬钱,结果问都不问我一声就把我踢给了……咳咳!”

  岑穹意识到自己差点说错话,忙去瞟乔琬的脸色,生怕被这位小心眼儿的主给惦记上,好在乔琬面色如常,甚至还弯起了一侧的嘴角。

  “那就是冤家路窄了。”

  “可不是!”岑穹一看还有救,连忙补充道:“其实调来殿下这边挺好,真的!起码殿下不会不把咱们当人看。再说了,以前我就只会站站岗,刀剑也就是拿在手里做样子,跟在殿下身边这两年比以前十几年的长进都大……”

  乔琬收起望远镜拍了拍岑穹的肩膀,她能理解岑穹先前的抱怨。

  当初骆凤心离京,大家都在议论她惹了圣怒。跟着一位不被帝王喜欢的主上,前途可想而知,再加上去的地方又是岷州这么个不毛之地,是个人都会觉得不如留在京城好。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谁能想到乐平公主竟能以雷霆手段迅速收服岷州的盗匪和饥民,将岷州建设地有声有色呢?

  “好了不用说了,我又不吃人。”乔琬往树后退了一步小心隐藏好自己的身形,低声对岑穹继续说道:“现在机会摆在眼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让他好好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她只是出主意的人,真正作战还要岑穹指挥。

  运粮队越走越近,岑穹瞧准时机,向身边的传令官传达了指令,传令官吹响哨子,埋伏在两边山上的人同时将准备好的巨石推下山崖,截住了运粮队的去路。

  “警戒!”王坤拔|出双锏高声喝道,运粮队的其余官兵亦随之拔|出武器。

  “王将军,李主事,别来无恙啊!”乔琬从树后转出来,两旁的护卫小心地举着盾牌守在她身边。

  “南康郡主?你们这是何意?”李寿宜看清了山上的人,既惊且怒。

  “李主事莫慌,咱们营中粮草告罄,大家伙儿都在等米下锅呢,这批粮能不能先让给我们救救急?”

  乔琬说话的语气还算客气,大概正是这种客气给了王坤她底气不足的错觉。只见王坤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拿着锏指向乔琬道:“做梦,有本事就来抢啊!”

  乔琬轻笑了一声,对岑穹使了个眼色,岑穹一点头,传令官取下腰间的号角吹了起来。

  与方才的哨子不同,清脆的哨响听起来还像是寻常的山匪劫道,这低沉深厚的号角声却实打实给人一种战场的肃杀感。

  随着号角声响,两侧山腰以上瞬间立起数不清的士兵,他们动作整齐划一,手持□□对准了山谷中的运粮队。

  “你们、你们这是要造反呐!”李寿宜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李主事说得哪里话,这不是着急用粮嘛。”

  乔琬做了几年文官,打官腔的水平炉火纯青,依旧是一副好商好量地样子对李寿宜道:“放心,咱们不是那种借了不还的人。这样吧,算着日子往固川去的运粮队应该也在路上,你们这会儿回去还能碰上他们,让他们把那批粮直接送去阳绍口,这粮不就还上了?”

  “那怎么行?!”李寿宜脱口而出,“这批粮草是给陈将军的,那批是给公主殿下的。凡事都得讲规矩,要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不都乱了套么?”

  “事急从权,而且殿下这边人多,朝廷拨给殿下的粮草也更多一点,咱们拿多的换少的,陈将军明明是赚了呀,这么好的买卖我想他一定不会拒绝。还是说——”

  乔琬拖长了语调顿了一顿;“这两批粮莫非有什么不一样?”

  李寿宜一时语塞。

  这两批粮当然不一样。他知道,王坤知道,而南康郡主分明也知道。

  然而这件事大家只能心知肚明,却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承认两批粮草不一样,就相当于承认负责督办军备的陈太师失职,这话李寿宜是万万不敢讲的。

  “郡主开玩笑了,供给陈将军和公主殿下的粮草都是从永禄仓调的,哪有什么不一样……”

  “既然都一样为什么不行?”

  面对乔琬的逼问,李寿宜回答不上来。一旁王坤见状不悦地看了李寿宜一眼道:“跟他们废什么话。”

  说罢他抬起头冲乔琬喊道:“我等奉命押粮前往阳绍口,你们若真敢动手抢粮便是谋反,识相的速速离去,待本将回京秉明义父,还可从轻发落……”

  他话音刚落,一支利箭从山上飞下,正中马蹄前方的地面。马儿受惊,一双前蹄高高扬起,若非王坤还有些真本事,这样突然的一下必会被甩下马背。

  饶是如此,他依旧有些狼狈。

  待看见射箭之人,王坤怒而大骂道:“岑穹,你敢!”

  岑穹不回话,用瞄准王坤,三箭连发。

  王坤在京城禁军中算得上武艺高强,放到其他不少地方军中也能排的上名号。可禁军也好,渝朝大多数地方军也好,都只有日常操练,不像岷州地区是真真正正打了一年多的仗。

  为了不死在战场上,岷州军参与训练时比谁都认真,再加上实战的磨炼,正如岑穹自己说的,他这两年来的成长比过去加起来还要多,早已今非昔比。

  这三箭是他特意向公主殿下讨教过的,私底下练了很久。第一箭射其脖颈,第二箭判断其躲避位置射其左眼,后发却先制,寻常人基本躲不开。

  不过岑穹知道王坤的实力,因此紧跟着射了第三箭。

  他了解王坤,王坤却并不了解现在的他,这第三箭无论如何也躲不掉。

  果然,王坤起初完全不把岑穹当做威胁,正要用锏挥开第一箭时才惊觉第二箭,堪堪躲过两箭的攻击,第三箭已近在眼前。

  来不及挡开,王坤本能地后仰躲避。这一箭擦过他的头盔,卡着他头盔上的缨子射入后方的树干上,将他的头盔一起带了下来。

  “可以啊岑将军。”乔琬带着笑轻声赞叹。

  陈修禾张大了嘴巴,他只知道乐平公主英勇无双,却不知道她手下这么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年轻将领也有这样的本事。

  岑穹松开弦,趁着运粮队的目光都在王坤和那顶头盔上时赶紧抹了下额上的汗,谦虚道:“侥幸,侥幸。”

  刚才这三箭说实话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乔琬给他的命令是不能真伤到人。要是他判断错了王坤的实力,前两箭随便哪箭射中他都闯大祸了;若是被王坤把三箭全躲掉又会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直到看到结果他才感觉到自己铠甲下的内衫已经湿透了,再看王坤一脸吓傻了的样子,心里后知后觉地燃起了一丝得意和快感。

  让你从前总是“废物”、“废物”地骂我们,今日教你好好看看谁才是废物!

  “王将军不常来这边大概不清楚,我在的这座山名叫落霞山,这山上原来有个匪寨,最近打仗,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但听闻有这么大一批粮食过境,没准又回来了呢,你说是吧?”乔琬慢悠悠道。

  王坤被从前自己瞧不起的手下一箭取了头盔,比一箭射中他还让他感到羞辱。

  他此时理智尽失,完全没心思琢磨乔琬的话,呼喝着指挥手下的士兵上山杀敌。

  乔琬早就命人在山上布下了陷阱,上山的士兵不是掉进了坑中就是踩中了圈套。

  岑穹先前那三箭本就让他们心有余悸,这下再一见同伴们相继失利,都迟疑起来不敢上前,只原地搭救落入陷阱的同伴。

  “李主事,这批粮草当真不肯借给我们吗?”乔琬再次发话,身边的岑穹也再次搭好箭指向李寿宜。

  “刚才在下侥幸取了王将军的头盔,这次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万一射歪了,还请李主事不要见怪。”岑穹说着将箭头下移少许,瞄准的位置从李寿宜的官帽挪到李寿宜的眉心。

  李寿宜吓得脸都白了。

  刚才那三箭多险啊,谁知道再来一次能不能行,万一射歪了命都没了还见什么怪!

  他赶忙伸手去拉王坤,颤声道:“王将军,算了,咱们把粮草留下走吧。”

  “走什么走,他们这是谋反!”王坤挣开李寿宜怒道。

  “哎呀我的王将军,你没听她刚才说的吗!”李寿宜急道,“逼得急了她要杀了咱们推给山匪呢。就算事后太师明察秋毫替咱们伸冤,可这命只有一条啊,丢在这里多不值当!”

  王坤听了李寿宜的话总算冷静了些,他阴沉着脸看了看己方混乱不堪忙的部下和山上人家那些整整齐齐的精兵,又抬起头愤恨地与岑穹和乔琬对视半晌,末了终于开口大声道:“撤退!”

  那些押送粮草的兵官进攻时畏手畏脚,一听撤退倒是行动异常迅速,没一会儿就退了个干净。

  “走走走!把粮草都搬回去!”乔琬等王坤一行人走远了便开始让人行动起来,“对了,你派点人跟着王坤他们,我怕他路上杀了运粮的人再栽赃给咱们。跟到雍城就行,再往前走就不关咱们的事了。”

  岑穹叫来几名手下,让他们领人去探。

  “还有这个,找个人送去阳绍口,跟陈将军说咱们借了他的粮,回头让运粮队把咱们的那批粮给他们。”

  乔琬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看着信封心情有点复杂。为写这封信骆凤心还欺负了她,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可是她“卖身”换来的信呢!

  “这样没问题么?我担心我二哥他不会认账。”

  回去的路上陈修禾仍旧很纠结,他从小到大做事都很正派,乔琬这样剑走偏锋的路子实在不符合他的所学所知。

  “这次的运粮队我们是不会放进固川的。我们不跟他们接触,你二哥就怪不了我们偷换粮食。既然与我们无关,那就只能是派粮的人出了问题。

  而这事他又不能张扬,不揭露这个,我们以多换少明面上还是我们吃亏,他有什么理由找我们闹?”

  乔琬骑着马看着岑穹手下的士兵将一车车粮食往岷州军各营中送。

  “不过呢这法子也就这一次管用。两批粮草不同的问题已经不是首次出现了,咱们头几个月都没有反应,你二哥没想到咱们会突然打起粮草的主意。这次是欺负运粮队没咱们人多,下次你二哥提前派人接粮,咱们就拿他没辙了。只是——”

  陈修禾还等着乔琬继续往下说,听了半天却没声了,扭头看向她好奇地问:“只是什么?”

  只是战事会在这个月结束,没有下次了。

  涉及到军事机密,乔琬不会告诉陈修禾,正好她看到骆凤心在营门前等她,便打马上前,将一头雾水的陈修禾留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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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琬:我太难了,为阿凤筹粮,管她要封书信还得卖身。

  小白:“卖身”是因为信还是因为你嘴欠你心里没点数吗?

  乔琬:略略略略略~

  咕咕一时爽,一直咕咕……就感觉很对不起大家!!!

  我回来更新了QAQ后面我会努力恢复日更的,绝对不会再断更这么久了,争取年前写完。不知道还有多少小可爱愿意爱我,我我我还是很爱你们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