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玄论大会都有些什么人参加？”
此时江言正被风月推着轮椅向西方的山头走去。
江言身上穿着的是风月的伏娲殿少殿的服装，一身青衣青袍，裙边用墨青色丝线绣着江言说不出名字的花束。
她们前面是风穆清和一众墨青色衣袍的长老，后面是两队排列整齐的清雅绿衣弟子。
“玄论大会五年一季，你知道的我没有玄学天赋，我对这种大会完全没心思，就没参加过。不过我听二姐说，北国姜家、南国申家、西周姚族，以及三国皇帝和皇室中人都会来此。”
“还有南北国的大祭司和小祭司都会来。可以见到二姐了，可是大哥见不到她。”
江言突然想到十月城的姜卫黎，五年前他妹妹姜娅梦失踪，这几年一边打理十月城的观星阁一边寻找姜娅梦，也不知道找着了没。
“怎么了？城主大人。”
江言回神过来说道：“没什么，想到我十月城的祭司了。为什么大殿见不到二殿了？”
风月回道：“因为他们已经是南北两国的大祭司了。大祭司要护着的不仅是各自国家的结界还有所有气运，气运这东西嘛追求平衡，不是你好就是我好。为了确保气运不会被冲散，两位大祭司从此被他们护着的结界分开，如若硬闯，只会如千斤压身，比常人更痛。”
江言微微偏过头去看风月说道：“有道说即使生生不相见，但心里念着对方也是好的，何况还有书信呢。”
“也对，他们可以互通书信。我们就要过往生桥了。”风月指着前面的全琉璃打造的连接两座山头的桥说道，“往生桥早听说过，没想到真的是全琉璃制诶。”
江言看着这桥头与山地无缝衔接，就像是从土里长出来的一样，两边也无绳索铁链固定，却看前面的人走得甚是平稳。
似是看出江言的疑惑，风月解说道：“这往生桥是靠义母玄力支撑的。就像结界是靠布置人的玄力支撑的一样。”
难怪如此，穆清殿主想来玄力修为深厚吧。
从水晶一样的琉璃桥上俯瞰脚下，云雾缭绕，密林遍布，倒是话本子里的仙人出入之地。
待伏娲殿一行人来到玄论大会的所在地——云阳宫上时，三国来者已经在门外聚了一堆。
云阳宫是建造在伏娲山西山山顶的一座七层玲珑塔。
青木塔身，琉璃窗瓦琉璃灯，琉璃风铃琉璃桌......
江言心道，又是风穆清建造的吧，她还当真对琉璃执着。记忆中，好像母亲也有一盏琉璃灯。
一楼是茶水笔墨，二楼字画丹青，三楼是歌舞器乐，四楼是玄者祭司，五楼是皇亲国戚，六楼是书藏典籍，七楼是境如仙逸——赏风景专用楼，琉璃镂空的围栏，清风云雾就在发梢轻拂。
风穆清和伏娲殿的长老与那群人互打招呼。
江言看见了姜卫黎，是个和风离珏一样的人，真不愧是伏娲殿主交出来的。
姜卫黎也看到了江言，眼里只是惊讶了一刹那便走来作揖道：“三殿，城主。多日未见城主，竟在这里见到您了。”
江言道：“玄论大会我也不懂，本城主只是与三殿来凑凑热闹看看风境，姜祭司不用在意。”
姜卫黎道：“那不打扰城主与三殿的雅兴，小司失陪了。”
送走姜卫黎，风月弯腰悄声问江言：“城主大人这是隐瞒了吗？”
江言说道：“十月城的人暂时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在我没有回去之前，还是一切照旧小心为上。”
风月愁眉道：“原本是想带城主大人来参与的，现在也参与不了了。”
江言笑了笑安慰道：“看风景啊。这云阳宫的山顶风景不是一般人有幸欣赏的，这遍山云雾最为适合月儿了。”
风月轻笑，随即眉头皱得更紧了：“可是这七楼才是欣赏风景的绝佳之地，城主大人”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风离珏的出现打断了风月的话，他快步走进两人，将风月扯到自己身边，恶狠狠地盯着江言质问道：“知己相交就是这样交的？”
风月挣脱风离珏的束缚说道：“大师兄！你怎么又来管我？我和江城主怎么相交是我自己的事，不要你管。”
风离珏不置信地看向风月：“你说什么？不要我管？不关我的事，是吗？”
“不是的，大师兄。”风月一惊，连忙站回江言的身边解释道：“谢谢大师兄这些年来对我的袒护和照顾。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有我自己的思量。我不知道师兄你为什么就是反对江城主，我只知道我就要...”
“风月！你懂什么？！”这是风离珏第一次冲着风月大声说话，风月以前那么多次的逆着他，他都只是由着她或者跟她讲讲道理，讲不通便也罢了。
风月直接被风离珏吓傻了，江言欲言，风离珏又对着江言冷声说道：“你过来，我跟你谈谈。”复又对风月沉声说道：“你就在这儿。”
风月欲阻止，江言拍了拍风月的手摇了摇头冲风月展示了一个放宽心的笑容后才跟着风离珏去向了往生桥。
风离珏站在往生桥的中央，感知到江言到来就直接开门见山道：“我名义上只是风月的师兄，但我和她骨子里流着同样的血液。是我将她抚养长大又将她送来伏娲殿成为三殿，是我这一路守着她陪着她长大。”
江言不语。风离珏转过头来盯着江言一字一句道：“而我，作为她的兄长，长兄如父，我是绝不允许我的妹妹将自己的未来交到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手里。”
江言反驳道：“你就这么肯定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你就这么确定我给不了她未来么？”
风离珏冷笑了声说道：“她下山后才遇见的你，她在山下就认识你一个人，她还没去这个世间的其他地方看看，所以她才以为你就是整个世间。”
风离珏忽地弯下腰凑近江言的面具说道：“然而，其实你什么都不是。”
江言眯了眯眼，眼里流转着危险的气息。风离珏却忽地皱紧眉头撤身离去，眼神犀利地剜着江言问道：“你身上...”
江言心下轻笑道：“我与月儿——你的妹妹，该发生的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也发生了。”
风离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找死！”
说罢两人动起手来，本是平手只是江言坐在轮椅上，后来渐落下风。
这时一道声音传来：“好一处武打戏，好啊！”赫连歆鼓着掌从桥头走来，一边说道：“你们别停啊，继续继续。”
风离珏还欲动手，赫连歆又道：“诶？差点忘了，我是来替人传话的，有人正在找诸位呢。一个找江城主，一个找风离珏大人。”
风离珏一甩衣袖说道：“江信，我警告你，下次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风离珏走后，赫连歆也转身离开。江言忙道：“多谢歆文王姬。”
赫连歆头也没回地招了招手：“客气。”
待江言回到与风月分开的地方却不见风月。
江言微微皱眉，叫了几声风月都无人应答。江言滑着轮椅进入云阳宫内，将云阳宫一分为二的结界在宫内竟是透明如水的，满屋的人各自成群谈字论画。
江言环视四周也未见风月，倒见到风穆清正坐在最里面的角落里喝茶，江言滑着轮椅艰难地过去问道：“穆清殿主，可有见到月儿？”
风穆清给江言倒了杯茶说道：“许是又跑哪里去玩了吧，江城主你也知道这孩子贪玩得很。”
江言凝眉，心里有些不安地说道：“方才风公子将我叫去谈事，走前还特意交待过她在原地等我们。”
风穆清道：“外面也没有吗？去二楼看看吧。”说罢注意到江言的轮椅便又说道：“这里的人大多生人，你又穿着我伏娲殿少殿的衣服，摘下面具也无妨。”
江言突然想到要是今天易一下容也是好的，虽然粗糙不可信，但也确实比面具方便多了。
江言趁人群不在意，将轮椅滑到风穆清背后，以袖掩面摘下面具，站起身来。
向风穆清作揖后便向二楼去。这里环顾一周亦是没有风月的身影。
三楼以如是。看着满屋子的舞文弄墨弹琴奏乐，江言心道：这是哪门子论玄。
在四楼倒是见到了一位身着浅藏青色衣袍的女祭司——北齐大祭司风雪，她正坐于镂空琉璃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姜卫黎聊着。
她放在桌上的右手，食指与大拇指不停地摩挲暴露了她现在内心的焦急。
而屋内不见南齐大祭司风华。
姜卫黎看向站在楼梯口张望的江言，江言心下不确定他有没有发觉自己。
应该发现了吧，毕竟今日穿少殿衣服的就她和风月两人。
姜卫黎走向江言，作揖问道：“姑娘在寻什么，不知在下可否帮得上忙？”
江言一愣，随即问道：“可曾见到三殿风月。”
江言看见姜卫黎也是明显一愣，但也笑着跟她说：“三殿方才与一绿衣人上楼去了。”
江言总觉有事发生，她凝眉扔下一句：“多谢。”便向楼上而去。
五楼是三国皇亲国戚聚集之地，这里既是琉璃珠帘又是琉璃屏风的遮挡。江言只是快速地看了一眼，风月应该不会来这种地方，那要么是六楼的藏书阁，要么是七楼...
在去六楼的楼梯转角处江言一抬头就看见了西周王姬赫连歆。
她也正欲上楼，见江言本来便问道：“江城主，发生了何事？”
江言一顿，这青衣还是太显眼了。
江言作揖道：“去楼上寻人，赫连公主这是要去六楼藏书阁吗？”
赫连歆嫣然一笑说道：“是啊。我也是去寻人，我的师姐。”
阳光透过镂空的琉璃窗照在赫连歆的脸上发上裙上，江言眼前这位笑颜如花的西周小公主哪里狠辣果决杀人如麻？
江言笑道：“那便...”
“啊！！”
楼上的一声叫喊打断了江言的话，随即一个黑影自上而下印在琉璃窗上。
江言转头去看，风月的脸还有满眼的惊恐，一切都迅速从江言眼里坠落。
风月被人从楼上推下！
身边的西周王姬赫连歆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楼上有人跑下来，楼下的人乱哄哄......
“风月！”来不及细思，江言打碎琉璃窗，一跃而出。
“月儿！”风离珏大叫着一跃而下。
风月头发散了，风月迅速下坠。
云雾之下是密林，江言知道如果掉进密林后果不堪设想。
江言努力抓住风月的衣袍，随即抱住风月，转身就要去抓风离珏的手臂，却看到楼顶塔顶一绿衣弟子从盒子里托起一个暗器向他们掷来。
“小心背后！”
江言睁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暗器与风离珏擦肩而过，直直向她袭来！她连忙护住风月。
江言没有借力点，一切来得太突然，她避无可避接无可接。
可疼痛没有向她袭来，反而是怀里的风月闷哼一声。
风月挣脱了江言的怀抱，反而翻身将江言抱在了怀里，暗器刺进她的后背。再向前是江言的心脏。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
江言心一紧，江言拉上风离珏的手，江言借力向上跃，江言玄术出现在云阳宫，江言抱着风月，江言不知所措！
江言摩挲着风月的后背，右边蝴蝶骨的位置有一片湿润——冰针魍？！江言不可置信不愿相信。
“不要，风月，不要”江言怀里的风月闭着眼，嘴唇苍白。
“滚开！”从密林树冠借力回来的风离珏一把夺过江言怀里的风月。
风离珏跪在地上为怀里的风月把脉，有医者欲上前帮忙，风离珏一把打开别人的手大喊滚开！
风离珏死死地抱紧风月，口里不断地念叨着：“月儿别怕，哥哥一定会救你的，哥哥在，哥哥会保护小瑾的，哥哥......”
这一刻，江言心疼得要命。
她跪坐在地上看着风离珏声音颤抖地恳求道：“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喉间像是卡了一块石头，肺腑吸不上气，江言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风离珏红着眼盯着江言，他跪立起来，隔着风月一把捏住江言的脖子：“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风离珏语气冰冷，像是从地狱出来的。
江言大脑全白，眼睛里丝丝血线，眼角一滴眼泪坠下打在风离珏的手指上钻进他的指缝，江言只是本能地说着：“救，救...她”
“珏儿，你在做什么？！”风穆清吼道。
“风公子手下留情！”
风离珏一把甩开江言，抱着风月消失在云阳宫。
江言忙道：“不要！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看着风月消失在眼前，江言却是无力阻止。
她双手撑着地，低着头，眼泪蓄满眼眶，终是一颗颗滴在地上。
这是江言第一次真正的全身乏力无措。
胸腔里一阵阵的剧烈阵痛。喉间也是一阵阵腥甜味......
“城主。”姜卫黎忙来扶江言，江言推开姜卫黎的搀扶，自己站起身来，眼神瞥向云阳宫七楼。
姜卫黎说道：“城主，七楼已经空无一人了。”
江言想到那人穿着伏娲殿弟子的绿衣，用的是冰针魍的针。
江言咽下喉间腥味，她斜眼环顾了一圈四周的人——尽是如临大敌一般的模样。
江言拖着身子一步步向往生桥走去。
风穆清叫她，她也不予置理。
风离珏带走了她的风月，她要去找风月，她要去救风月，还要去给风月报仇。
江言回到月宴阁，写信给十月城：三国追查冰针魍，不惜一切代价，死要见尸。
江言浑浑噩噩，她不知道风离珏会把风月带去哪里，她不知道要去哪里找风月，她不知道她应该怎么办。
她将自己关在月宴阁里，披头散发，她脑袋一阵阵昏晕，清醒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风月坠下去的情景，散着头发，满眼的惊恐和无措。
散着头发！珠花，珠花呢？
江言好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江言返回云阳宫，这里早已人去楼空，江言心里压抑得很。
她站在七楼，她跳下云阳宫，她甚至想像风月坠下去时那样背对着躺下去，她想知道她的月儿那一瞬间该有多惊恐多害怕。
这样想着，她也这样做了。
江言背对着琉璃护栏，在云雾的撩拨下倒了下去。
没有惊恐，没有害怕，只有满眼满心的绝望。
风穆清见到这样的江言忙上前去接住她，大声骂她：“江言，你是疯了吗？你这样跳下去活得成？！你在这里寻死为什么不去找她啊？！”
江言心脏被人捏着，她眼里的眼泪一颗颗滴下来，江言崩溃吼道：“我没有疯！我去哪里找她？！我去哪里找啊？！你告诉我，”
她拉住风穆清的手臂祈求风穆清：“穆清殿主，你告诉我，去哪里找她，求求你告诉我。”
风穆清看着这样的江言，将她拥抱在怀：“离珏不会害她，她会好好的。回去等着她吧，她会回来找我们的。”
风穆清的眼泪也不听使唤地聚在眼眶。
空手而归回月宴，浑浑噩噩回十月。
此时，伏娲山上漫山白梨花开。
像十月的初雪一般，纯洁得好似天上的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