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地飞扑让云舒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险些摔倒,可她还是本能地托住了顾微然的腿,稳住了身体。
“蛇啊蛇啊, 我的妈呀!”顾微然觉得自己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从小就害怕这种肉肉的生物,比见到鬼还恐怖,那种蠕动感, 让她抓狂。
顾微然身高163、体重90,云舒169、99斤, 抱顾微然很吃力,但她也被带偏了, 跟着紧张起来,“哪有蛇?”
其实她也怕, 只是顾微然每次见到蛇的反应过激, 掩盖了自己的恐惧。
小时候, 林蕴带她俩去动物园, 云舒会刻意避开蛇区, 可顾微然作死地想挑战自己胆量,结果吓哭在蛇笼前不敢动。
云舒找到她时,她也像现在这样, 直接扑过来, 姿势一模一样。
可怜云舒还得顶着惊恐, 在蛇笼前把顾微然带走。
“后面, 那个土色, 不知道是菜花蛇还是水蛇。”顾微然双眼紧闭,头埋在云舒脖颈间,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竟也没那么害怕了。
“这种开发区不可能有蛇才对。”云舒手臂开始酸了,顾微然扒在身上好像变重了,跟坨烂泥似的。
“我看到它动了!”
“你先下来,我去看看。”云舒隐约看到有条细长的东西,形似蛇,但却没动。
“不行不行,万一那蛇有毒咬到你怎么办?”
“这边有专业的农林人士,不可能有毒蛇,可能你眼花,你快下来吧,姑娘,你有点重...”
云舒很想把顾微然丢出去,以为自己还是小时候那么轻呢?
“我重?我这么瘦你说我重?”
“你以为自己还是十年前的体重吗,你再不下来,我只有...”
“只有怎样?”
云舒皮笑肉不笑,直接撒开了手,想让顾微然自己滑下去。没想到,她跟八爪鱼似的,搂脖勾腰,稳如松。
“顾微然!你,给,我,下,来!”云舒直接下命令,顾微然摇头,拼命摇头,她绝对不会下去的。
云舒无奈地摇头,看来只有把她带离“危险区”才行,以前也是这样,抱着她走到动物园门口,才敢睁眼。
都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一个德行。
云舒身体不如从前,抱着顾微然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暖阳高照之下,她竟有种晕眩感,像中暑,又像低血糖,甚至还有些呼吸困难,耳朵也发出了“嗡嗡、吱吱”的刺耳声,似乎是耳鸣。
这蓝天、白云,山涧、秀水,都模糊了。
她整个人状态都很不对劲,最后双腿不支,跪倒下去。
失重感袭来,顾微然本能反应,直接下来扶住了云舒,抬头发现她脸色惨白,正在流鼻血。
“你怎么了?怎么又流鼻血了?!”
“没事,可能得了鼻炎,找个时间去医院看看就好了。”云舒捂着鼻间,不敢用力呼吸,生怕把鼻腔里的血腥气吸入口中。
顾微然把蛇的恐惧抛诸脑后,扶着云舒急切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你身体不舒服我还跳你身上?”
“没有没有,没关系,微然,放松点,别自责。”云舒轻拍她的手背,安抚道:“照顾病人睡不好你是知道的,流点鼻血而已,别紧张。”
“我怎么能不紧张?你不是第一次流鼻血了,不行,我们现在就去医院。”顾微然要扶云舒起来,被她握住了手。
这么暖和的天,云舒的手却是冰的。
顾微然眼眶泛热,轻轻搓揉她的手,心疼地说:“手怎么这么冷呢?”
“不要去医院,你别动,给我靠会吧。”
医院的墙是冰冷的,气氛是压抑的,那浓浓的药水味,云舒闻够了。走进明德医院,就像去靠近冰山令人心寒绝望,那里总有生离死别,也有伤残病痛。
将来或许有数不清的日子需要在医院待着,云舒不想再进去。
医院对她来说,是人间烈狱。那里送走了林老师,带走了顾老师,让妈妈痛苦不堪,让妹妹身残受罪,也确诊了自己的癌症。
顾微然怀抱很窄,但很踏实,云舒好似贴在了心脏处,那“砰,砰,砰”的心跳,时快时慢,那大概是生命里最动听的旋律了。
心跳是这个世上最热血的东西,是濒临死亡之人最向往的东西,也是患癌者最需要的东西。
微风轻拂她的脸,云舒靠着顾微然很久,久到好似睡了一觉,直到感觉有微凉的热液滴落在额间。
她以为下雨了,睁眼才发现,是顾微然没来得及擦拭的泪。
“你什么时候变成爱哭包了?”她记得顾微然小时候不太哭,哪怕看那些感人肺腑的电影和电视节目也不曾落泪。
“怪你啊,我的眼泪都快为你流光了。”她拭去泪水,觉得自己也真是没用,见不得云舒受一点罪,也怪自己不该那么任性。
哭,是一种沉默无奈的表达,她把对云舒的痴恋、渴望、期待、心疼都藏了进去。
当许多话无法言说,心底的柔软会化开,变成水,那便是泪了。
云舒笑笑:“那我情愿你做回那个没有眼泪的人。”
“铁石心肠有什么好的,活得自我,不顾他人感受,从来不用心去共情别人。”顾微然讨厌当年的自己,讨厌当时厌恶云舒的自己,恨云舒的自己,放走云舒的自己。
“潇潇洒洒,无牵无挂地活着并不容易,起来吧,刚刚应该是低血糖,你不用担心我。”云舒缓过那阵不适感,扶着顾微然一起站起,手上的血渍已经风干,鼻口还残余着红色,像血染的晚霞那样刺目。
顾微然没有接云舒的话,因为她早就诀别了潇洒,心有所牵。
“去售楼处把血洗洗吧。”
见顾微然眉头蹙得比川字还紧,云舒忍不住伸出未染血的手,点了点她眉心。
“好啦,流点鼻血而已,脸怎么跟哭丧似的。”
“呸呸呸,什么丧不丧的,山神啊大地啊,某人口无遮拦,你们别当回事啊,玩笑玩笑。”顾微然双手合十左右鞠躬,样子十分搞笑,驱散了她们头顶的阴霾。
云舒顿时被她逗笑:“你不是无神论者嘛?”
“我以前是,现在不是了,我现在信奉我们中国的佛。”
“你都求拜什么?”云舒难以置信。
“求佛保佑你平安,求佛让你别再离开。”
云舒笑容僵住,掩鼻的手遮住了半张脸,除了那深邃眼眸,看不清表情。只是心头一阵凉意略过,像中了刀,流了血,很疼。
幽幽山谷,簌簌竹叶,花海般的田园在远处成了点缀,云舒沉默地走到观光车上,没有回应顾微然的话。
应该告诉她自己要走的吧,不辞而别的伤害,如利刃,能一刀见血,直取命门。
顾微然的情,顾微然的爱,顾微然的痴,云舒懂,她不敢过分解读这份感情,每当想深入时,林蕴的脸就会出现,正如此刻,天边的云好似幻化成了她的脸,仿佛在说:云舒,你不可以
患癌像诅咒,在她亵渎人与人之间纯粹情感时,在她有负恩人重托时,给她一次重惩。
云舒应该清楚自己的位置,曾经如姐姐,后来是“小妈”,现在应该是什么呢?保持如姐如母么?
她都不想,所以宁愿离开。
清洗掉血渍,云舒在洗手间补了点妆,让自己病弱的模样看起来更精神些。医生让她尽快就医,只是耽误了几天而已,竟开始出现各种不适的症状了。
是该走了,再不走,她抗拒不了顾微然,定会露出破绽。
从售楼处出来,太阳已经往地平线方向移动,光晕柔和地撒向大地,让盘山公路披霞带光。
顾微然开车围着山间兜圈,车速四十,风景慢悠悠地从眼前晃过,云舒心事重重地望着远处。
如果两人相隔千山万水多年,是不是可以放下执着?
有些人一爱就是一生,有些人一等就是几十年。有多少人会像云夕微和沈寒玥那般,从传统的年代守到开放的时代,从青葱岁月等到垂暮之年。
希望微然不是沈寒玥,希望她能活得轻松自如一些。
至于自己,听命吧。
车子在上次合照的地方停了下来,顾微然从驾驶室出去,直接冲山谷放声大吼。她什么都没表达,带着尾音的“啊”,包含了千言万语。
云舒翻开上次合照,嘴角微微上扬。
她走到顾微然身边,手机调成自拍模式,笑着说:“拍个照吧?”说着搂过顾微然的腰,按下了拍照键。
一张毫无准备的抓拍,让顾微然饶有羞意的眼神入镜,她有些诧异又有些脸红的小表情可爱极了。
“还是抓拍好,摆拍总觉得太僵硬。”云舒也想留点回忆,留点念想,留点日后能够缅怀的东西。
顾微然没什么心情关注照片,她望着云舒,正色问道:“天都快黑了,你难道没话跟我说吗?”
“什么?”
她该说什么,再见么?告诉顾微然自己要离开这里了么?可如何开这个口呢?云舒还没想好,只是在拖,仿佛拖到最后可以避开似的。
顾微然拳头攥了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福袋,“这是我前两天在东园寺求的平安福,你带着吧,保佑你的。”
“微然?”
“求的真是时候呢,没想到这么巧,希望你一路顺利,也希望夕微阿姨的病能够得到控制。”
云舒错愕地望着她,心里隐隐作痛。
“听说琉璃岛那边气候很不稳定,四季不分明,你记得多带点衣服,注意天气变化,最好每天看一次天气预报,还有注意睡眠质量,想来那边医疗很先进,你去做个体检吧,安心。我不会经常骚扰你,但每周会给你发一次消息,分享生活中的喜悦和工作的成就,你可以回,也可以不回,但希望你每个月吱个声,让我知道你安好,就可以了。”
顾微然低头一口气说完了憋在心中的话,她把福袋放进云舒手心,还是冰冰凉凉的。
自己果然温暖不了她呢,哎...她无力地抿了抿嘴,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想哭的表情。
云舒眼角泛酸,喉咙好似压着巨石,重得无法吞咽,原来她听见了,她知道自己要走。
作者有话要说:哭哭笑笑的一章,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