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太阳落幕,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街上各色商铺前的霓虹灯就开始亮起来。

  闪烁的五彩灯光映射在云婳旁边的车窗上,车内的人却按捺不住双手紧紧抓在方向盘上,烦闷地捏紧五指。堵车,毫无一点征兆的就堵车!

  云婳透过后视镜看到身后两米处的那辆白色布加迪,它停滞不前的位置,正是半个小时前自己刚经过的地方。

  她舒了口气,打开车内的空调,顺带瞥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三十七分钟,她前进了两米。

  身前身后的车群不安的鸣笛声接连划破长空,这种时间仿若静止的时刻,思绪却在缓缓动着、细细流淌。

  不知道和她有约的那个人怎么样了,对方是不是也在堵车?云婳看着手机实时路段图上那片涨红的猪肝色,再看一眼时间,其实距离她们相约的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了——准确的说,她已经迟到了。

  云婳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发了条消息过去:你到了吗?

  她抱着一丝侥幸,希望水犹寒也在这片猪肝色的路段上堵车,这样可以抵消些许她迟到的愧疚感。

  还好,对方的答案果然没让她失望。

  【水犹寒:还没,在堵车。】

  【云婳:我也是,这段路前面好像出了车祸,可能需要等警察处理一会儿。】

  水犹寒的回复一如既往的慢,甚至让云婳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迟到而生气了。可是,她不也没到吗?

  过了快一分钟,那边才有消息发来:没关系,别着急,我这边也很堵。

  云婳短短回了一个嗯字,开始在车内继续漫长的等待。

  一家西式餐厅里,一位穿着工作服的招待人员望着门外的那道身影探了探脑袋,寻思了会儿走出来,礼貌地把双手放在身前,露出职业性的微笑。

  “这位小姐,请问您需要用餐吗?”他看这个人已经在门口站了快半小时了,不进也不走,索性主动问起。

  “不用,”水犹寒摇摇头谢绝他,“我在等人。”

  餐厅里的客人依旧如流水进出来往,现在是生意正火爆的时候,服务员礼貌地冲她点了点头,不再停留继续回去加入忙碌的队伍了。

  街道边的灯光越来越亮,远处的天空成了一团黑漆漆的墨色,车载蓝牙里播放的音乐赶跑了云婳的睡意。

  “到底怎么回事啊!”旁边的不少车主已经忍不住从窗里探出头来,火气直冒:“这都一个小时了!我坐地铁都到家了!”

  后面的布加迪里扔出一支烟头:“听说是前面的车把红绿灯杆撞倒了导致路段堵塞,施工队还在抢救。”

  “人呢?人没事吧?”

  “刚呜啦呜啦的来了三辆救护车,你说人有事没?”

  “唉,人车都遭事,那可真是倒霉了,我听说是因为酒驾看不清路,眼花撞杆子上去的。”

  “是吗?我怎么听说是因为疲劳驾驶,方向盘失控了没逮住。”

  “不是吧,我们同城群里刚才还说那男的是因为在和婆娘打架一气踩油门上了……”

  周围的车群接连拉下车窗,七嘴八舌地不知道怎么就聊了起来,好像聊着聊着时间过得也没那么无聊了。

  “你们看,那车主和婆娘在车里打架的图都被监控器给拍下来了。”旁边的别克里伸出一只老长的手,把手机上的图举高了分享给其他人看。

  “这不是网图吗?这图我去年就见过了。”

  “哎哟,还真是,我也有点印象……”

  云婳听着周围一群大老爷们一句有一句没地聊着八卦,怎么也觉得有些好笑。她听了会儿这些离谱却善意的交谈,心情好转不少。

  半分钟后,她发了条消息给水犹寒:你到了吗?

  对方简练地回复一个字:没。

  云婳不禁松了口气:我也没到,这边太堵了。你别着急,那家餐厅十二点才关门。

  依旧是一个字的回复:好。

  云婳其实隐隐有些懊悔,她并不是不守时的人,相反,还有些厌恶约定好时间却迟到的人。或许她应该抓紧时间拍完戏就立马出发,又或许她不应该走这条路,换一个外圈的路或者乘坐地铁一定早就到了。

  但还好,对方也在堵车。

  西餐厅门外,眼见走出餐厅的客人越来越多,而进去的客人在逐渐减少,闲下来的服务员又出来问了句水犹寒是否需要提前进座或者先看看菜单,但仍是被她摇头回绝了。

  可是……他低头看眼手表,已经两个小时过去了,这位小姐不会是被人鸽了吧?

  水犹寒却全然没有这样的顾虑,她安静等在餐厅门口,这个早就约定好的位置,看着月亮一点点升上正空,再看着周围的霓虹灯慢慢开始熄灭。

  时间跳到11:30的时候,云婳迅速关掉了车门,快步冲出停车场。

  街上的灯光暗掉了大半,不少路边店铺也已经拉上了卷帘门,云婳脚步匆匆,没走出几步就远远望见前面路灯下的身影。月色照下来,她便披着满身柔光定定站在那里。

  明明才认识不久,她却恍惚生出熟识多年的错觉。

  “你到了啊……不好意思,我那条路堵了很久,早知道搭地铁来了。”云婳走过去,说话的声音还有些微喘,也有点不自在。

  “我刚到。”水犹寒薄唇轻启,声线很平稳,也很温和。

  “这样啊,那我们俩都迟到就当一起默认延迟晚餐了……”云婳说着侧头,笑容蓦地凝固在脸上——旁边的西餐厅关门了。

  这家平时都是十二点关门,为什么偏偏今天提早了?

  她疑惑的目光无意识投出去的时候,水犹寒也摇着头:“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它已经关门了。”

  也是,她也才到,怎么会知道餐厅提早关门的事呢?

  云婳吐出口气,四下看看,提议道:“要不去吃别的吧?我刚才路过的时候看见这附近有家烧烤摊,你能吃不?”

  水犹寒轻轻颔首:“嗯。”

  两人是一路步行去找那家烧烤摊的,夜里的行人并不多,旁边的机动车道不时驶过几辆扬尘的轿车,留下一阵弥漫的黑烟。但好在还算安静,小小的城市褪去了白日的浮躁嘈杂,沉淀出一个祥和宁静的黑夜——静得走在路上,都能将彼此的脚步声听清。

  走了约莫十来分钟,终于是云婳受不了空气里的沉闷,率先开口:“对了,你晚上吃烧烤,要是被经纪人发现了,不会挨骂吗?”艺人的身材管理可是很严格的,经常被经纪人逼得一顿三餐都吃水煮菜的小演员她不是没见过。

  对方很轻微地摇了下头。

  由于水犹寒并没有接话,云婳也只是笑笑就不说话了。

  既然这人一副不喜交谈的样子,云婳也不想强人所难。总之今晚的这顿饭就是为了感谢她,以后依旧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多几句少几句其实不重要。

  到烧烤摊的时候,云婳捡了一盘素菜,唯一的肉类就是几根丁点大的牛肉,她侧头看见两手空空的水犹寒:“想吃什么?你自己拿啊。”

  水犹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冰柜里挑选了几串低热量食物,一根肉都没有拿。

  “你不吃肉吗?”云婳瞥了眼她的盘子。

  熟记“艺人准则”、目标做好演员工作努力赚钱养云婳的水犹寒缓缓开口:“热量高。”

  云婳看了眼自己盘中的几根牛肉:“……”

  十分钟后,一盘肉沫星子都找不到的烧烤端到了桌上。云婳默默叹了口气,做演员嘛,就注定和烤肉这种东西没缘分了。

  “明早你赶时间不?”云婳问。

  水犹寒摇头:“我无事。”

  “那就好,慢慢吃。”

  约好的晚饭,最后因为堵车拖拖沓沓成了夜宵,还是云婳当艺人以来吃过最沉默的一顿夜宵。

  水犹寒拿起签子、用筷子夹下菜、慢慢送进嘴里,一切动作都很安静得体,也不说话。

  这桌不说话,旁边那桌却燥得很。

  “我前天约的那小妞,啧啧,那滋味……”

  “怎么约的?哥,送上门的?”

  “这玩意儿,呐,从门缝下塞进来的,□□,哈哈哈哈哈哈。”

  “哥真是艳福不浅啊,说得我都馋了。”

  “你别说,那妞长得还有点姿色,够骚……啧,就和她一样——”

  水犹寒拧了拧眉,转头望过去,对面桌上一个光膀子的宽脸男正一脸淫/.笑地指着云婳,另一只手食指和中指间夹了一张“特殊服务”的小卡片。

  云婳大概也是听到了,跟着转过身,不悦地望过去。

  谁知对方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看什么,说的就是你!小贱货,长的一副骚样还半夜出门,不知道想勾搭谁呢。”

  鸭舌帽的帽檐遮住了云婳大半张脸,对面酒气冲天的语气分明是刻意挑衅。

  “住嘴。”

  水犹寒蓦地站起来,谁都始料不及。

  宽脸男愣了愣,随即回神后嗓门更大了:“我就说她骚怎么了?骚货,贱货,怎么,想打架啊?”他虎背熊腰的,当然不怕这俩瘦弱的小姑娘。

  云婳忙起身拉住水犹寒,微微摇头,暗示她别冲动。

  水犹寒低下头,望着云婳因担心而搭上自己的手,等了一会儿,唇瓣微张:“别担心。”

  她的声线天生冷淡,可钻进云婳耳朵里的时候却像施了魔法,很沉稳,能让人安心。

  水犹寒转过身,声音冷了三分:“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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