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旁,钟霓虹削凤梨的模样,潘临溪看得有些呆了。

  她连手套都没有戴,一双雪白的纤手捉着那只巨大的凤梨,她刀法之精准,削割之快速,动作之利落,切块之均匀,简直令水果店的老板都要自叹弗如。

  “潘,发什么呆呢?”

  不到五分钟,钟霓虹已经将削好切块的凤梨用盐水湃在碗里。

  “就是,那个——”被钟霓虹抓住自己看呆,潘临溪忽然局促起来,脸上不自觉地跟着发热。

  “被本小姐迷住了,有没有?”

  好死不死地,钟霓虹还朝她眨了下左眼。

  因为对方冲她眨眼的动作,潘临溪只觉得有一股热流从她的胸腔急吼吼地往脸上撞,那热辣辣的感觉让她慌乱。“你在乱说什么!”

  “哈哈哈……害羞了哦!”钟霓虹边擦手边笑,她的笑声,令这个有年代感的厨房更加地熠熠生辉,“被我迷住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没必要不好意思的呀。”

  潘临溪承认,钟霓虹的确有这种自信的资本,但她就是不想承认,她会像其他人一样,肤浅地被钟霓虹的好皮囊迷到。

  “才没有。”好气,现在连否认都这样摇摇欲坠的。潘临溪第一次对自己的定力产生了怀疑。

  “我问你,”钟霓虹适时地敛住笑声,“你喜欢凤梨吗?”

  “如果我说不喜欢,寿星会觉得扫兴吗?”

  “你不用管我扫不扫兴,喜欢就说喜欢,不喜欢就说不喜欢。”

  钟霓虹的坦荡令潘临溪吃惊,这一点都不像是一个拥有很多鱼塘的女人会说出来的话,太不圆滑了。

  “我喜欢甜的凤梨。”她说。

  “我呢,只要是凤梨就都很喜欢。对凤梨,我没有任何抵抗力。”

  “我好像对什么都没有过这么彻底的喜欢。”莫名地,潘临溪卸下防备,微微敞开心扉,她有点羡慕钟霓虹这种能够毫无保留地去喜欢的能力。

  “对人你也——你都没有为任何人不顾一切过啊?”

  这问题一出口,与失控的剧烈的心跳相反,钟霓虹看向潘临溪的眼神十分平静。

  只见潘临溪轻轻地摇头,“没有过。”她的语气好淡。

  “这样的啊。”钟霓虹低下头,咬唇窃喜,没有过就好。

  许久过后她才抬起头,若无其事地说,“凤梨可以吃了。”

  说完,她利落地将碗里的水控干,然后将碗交给潘临溪。

  两个人返回餐桌旁,再次面对面坐下。

  潘临溪将碗放在餐桌中间,然后从塑料盒里拿出果签,插到一块凤梨上,接着叉起一块递给钟霓虹,“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

  “生日礼物呢?”钟霓虹没有立即接下凤梨,她眼睛忽闪忽闪的,那眼波,就像春水一般。

  她直接地索要生日礼物的模样,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潘临溪不喜欢社交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诸如此类的人情世故让人觉得很烦。

  “你不能一次对我要求那么多。”她说。

  “潘,我的要求很小,只要你喂我吃你手中的这块凤梨就可以。”

  钟霓虹笑得多甜美啊,现在的她看起来是如此纯真无邪。

  潘临溪举着凤梨的右手在碗的上方,僵住了。

  钟霓虹还在笑着,那笑容,显得有那么一点点志在必得。

  潘临溪不喜欢这种,被别人牵着走的感觉。

  本来她觉得喂她凤梨也没什么,但,她就是不想让钟霓虹这么得意。

  在这种没来由的敏感的支配下,最后,她将手里的凤梨放回了碗里。

  “喂,潘!”钟霓虹一脸失望,“我都说了我的要求很小啊,你干嘛这么小气?”

  “我不太习惯。”

  是的,潘临溪真的很不习惯,不习惯像别人一样,以钟霓虹为中心,围着她打转。

  即便她是那么美好,那么闪耀。

  可她已经拥有很多人的喜爱和追随。

  没有自己的追随,对她而言并没什么不同。

  喂她吃凤梨这种事情,一定有很多人为她做过。

  这种事情,只要想一想潘临溪就非常抗拒,非常抗拒成为钟霓虹那些无足轻重的追随者,之一。

  “那,你给我唱生日歌,好吗?”钟霓虹觉到气氛变得有点僵,也不再坚持,自己拿起潘临溪放回碗里的那块凤梨,放进嘴里。

  潘临溪勉强地唱了。

  气氛已经从她那一句“你不能一次对我要求那么多”开始发生变化。

  钟霓虹看出来,潘临溪应该是真的不习惯,看样子也有点倦,坐了一会儿,整个凤梨差不多被她吃完了,她说,“潘,剩下的就交给你吧,我回去了。”

  潘临溪将她送到大门外。

  不知何时,太阳已经爬得老高,热度也变得更加烫人肌肤。

  两个人站到对面邻居院子里的缅桂花投下来的树荫里。

  “再见。”潘临溪说。

  钟霓虹戴上墨镜,“潘,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好,你说。”

  “你喜欢女人吗?”

  钟霓虹冷不防地问这么私隐的问题让潘临溪有一种被冒犯到的感觉。

  因为生气,她的心怦怦直跳,就好像,她竭力想要隐藏的秘密,轻而易举地被对方看透了一样。

  看透也就罢了,她还要这样,毫无遮拦地问出来。

  在潘临溪的意识中,她和钟霓虹根本就还没有要好到可以直白地问这种问题的程度。

  就算她欠她人情,就算她答应了跟她协议结婚,就算她同意婚后让她住进自己的家里……

  但是,她也没有必要这样,没有任何铺垫地问这种,显而易见地会令人为难的问题。

  很快,潘临溪就调整好自己的心绪,“是不是,你要找喜欢女人的女人结婚?”

  “不是。”钟霓虹将潘临溪的不快看在眼中,但她还是不想轻而易举地放过她,因为,潘临溪到底喜不喜欢女人,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她好几年。“我是在担心,如果你排斥女人的话,我们或许更容易穿帮。”不过,她掩住了她的本意。

  “是吗?”直觉告诉潘临溪,这应该不是钟霓虹问这个问题的真正原因。

  “要不然你以为是什么?”钟霓虹的眼睛直勾勾的。

  潘临溪没想到会被她反将一军,“你找女人结婚,那你是喜欢女人的了?”

  “对。我只喜欢女人。”钟霓虹一点弯都不转。

  潘临溪心想,大学四年里,围在钟霓虹身边不都是男生吗?那时候虽有传言说她喜欢女生,却从没见她真的和哪个女生传出绯闻,倒反总有同学说她又和某个学院的院草分手了;某某男生为她痴狂、对她穷追不舍;有一个大佬天天来学校找她;云云。

  毕业后的这一年多,钟霓虹第一次和女人有了绯闻,就是夏季。

  在潘临溪的认知里,钟霓虹应该是双。

  却没想到,她只喜欢女人。

  潘临溪一时哑然,不知道该相信她,还是相信以前的所见所闻。

  “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潘,这是一个是非题哦。”钟霓虹一旦决定出击的时候,是不会给对方退路的,哪怕是潘临溪。

  “以前,我没喜欢过女人。以后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潘临溪说。

  她还是没有办法像钟霓虹这样坦坦荡荡和彻底地信赖别人,将心底的私密随随便便地敞露就更不用说了。

  其实,她知道,虽然没有恋爱过,但她内心深处,还是对女人更有感觉,更想和女人亲近,并且,以前,乃至现在都有不少男生约她出去玩,但她从没给过他们机会。

  “潘,你真的狡猾。从没对任何人说过的话,我都全部对你透露了,而你却——”

  钟霓虹的话忽然断了,她的表情中有罕见的隐忍和克制,一点都不像她。

  潘临溪不为所动,许久之后她才说,“我做不到你怎样对我,我就要怎么样回应你。钟霓虹,你知道的,我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

  “潘,你错了,世界只有一个。”

  “哦。”

  潘临溪无言以对,只好回一个“哦”。

  虽然她不想对她这么冷漠,但她已经尽力了。

  钟霓虹还期待潘临溪再说点什么,但是,她已经将嘴巴闭得紧紧。

  两个人的视线忽地碰到,却又倏地分开。

  就好像彼此都默认了,也接受了她们踩到了禁区的事实,对话已经无以为继。

  “再联系。”钟霓虹一贯热情的声调忽然冷了下去。

  潘临溪侧首的时候,钟霓虹已经转身走开。

  再见都不讲一声,真是骄傲自大,再联系算什么?潘临溪看着钟霓虹那美丽的背影,不满地继续生着闷气。

  就好像感应到潘临溪的怨念和不开心的眼神,才走开五六步的钟霓虹冷不防地转身往回走。

  她折回来的速度那么快,

  快得,潘临溪呼吸几近为之停滞,她何必要这么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