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麻烦你叫曼施坦因来一趟。”宿白坐在办公桌背后,腰杆笔挺,表情中带了几分难过,“顺便通知他一下,我们恐怕不能救钟院长了。”

  太乙微微躬身。

  “是,塔主阁下。”

  谁也不说话了,空气似乎都要凝固。

  良久,宿白微微抬起头,紧盯着面前的蓝色虚影,轻声问道,“我以为我看完那些东西过去了三四天,又思考了一天多的时间,结果现实世界只过了一个多小时?”

  “没错,”太乙低声说着,“一点传输信息的小技术,大脑其实可以同时接收很多信息量,我们只是稍微利用了一点点它没有被开发的地方罢了。”

  宿白双手交叉,紧紧抿着唇,“我会把我看到的告诉阿青。”

  太乙只是微微躬身,“我之前就和您说过了,悉听尊便。”

  “哈,”宿白冷笑了一声,想到了自己看到的那些东西,于是又颓然地摇摇头,“你知道我不会。”

  她再次沉默了一会,握紧了拳头,开口问,“你是幕后人吗?”

  太乙挑眉,“塔主阁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用人类营地把阿青支开,然后给我看顶层那些东西。阿青如果在巴别塔的时候你一定不会带我去那里,”宿白顿了顿,唇角勾勒出一丝难看的弧度,“你是故意的吧。”

  太乙明白了她的意思,却只是摇摇头,“我没有控制人类营地里的任何人。”

  “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顽固不化的老古董这么抗拒?”宿白有几分恼了,咬牙切齿地说,“如果不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还有谁?”

  她这时宁愿自己没看过那些东西。

  “塔主阁下,”太乙居然笑了一声,虽然看上去笑容很是古怪,“那只能说您还太不了解各方势力的诉求,也太不明白那位——也就是前任塔主阁下落下的棋子,到底有几分用意。”

  她退后半步,身形半隐没在了空气中,声音渐渐远去了,“从您将匕首刺进前任塔主的胸口的时候,历史的轮子就已经开始转动了。”

  “我们,都只是被命运摆布,裹挟在时光洪流中的蝼蚁罢了。”

  她完全消散了,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我去通知曼施坦因阁下,请您收拾好心情,并准备好如何应对青帝陛下的疑惑吧。”

  宿白怔怔坐在办公桌后面,原本笔挺的腰慢慢软了下去,仿佛被抽掉骨头一般靠在了座椅靠背上,她慢慢将脸埋进掌心,过了一会儿,掌心后传来几声呜咽和悲鸣。

  又过了一会儿,她慢慢放下手,闭着眼睛,再次坐直了。

  当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她的水红色龙眸幽冷又深邃,坐在办公桌后,宛若一尊钢铁的雕塑,挺拔冰冷。

  就像前任塔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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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过去八百年也只发过三道塔主令,现在一连就是三道。”

  人类营地,有人低声冷笑着,话语中带着几丝嘲讽。

  而圆桌旁也响起了无数窸窸窣窣的细微讨论声,计夏青沉着脸,端坐在圆桌主座,感受着许多视线偷偷摸摸地盯着自己的反应。

  她面无表情,手持终端,迅速切换到讯息界面,给小龙连发了好几条消息。

  【发生什么了?】

  【怎么突然就发塔主令了?一发还是三条?塔主令可是最高级别的命令,强制性的,怎么能轻易发?】

  【那是我们之前开会讨论过的决议,为什么都被塔主令否了?】

  【小白?】

  过了十多分钟,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石沉大海。

  宿白并没有回复,是没看到……还是不愿意回?

  她心脏突然一紧,又看向了巴别塔的方向,脑海中划过一个极其令她慌张却又很符合猜测的想法——小龙出事了。

  但是她留在宿白身边的小符术并没有报警。

  是被清除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她愈想愈慌张,拳头捏紧,深吸一口气。

  圆桌旁小声议论窸窸窣窣的人群突然一惊,看着青帝陛下猛得站起身,沉着脸,大步往外走。

  “青帝陛下!”三爪也站起身,迟疑地看着计夏青,出声叫住她,“现在这种情况,您可以解释吗?”

  计夏青回眸,看着这一屋子心神不定的人们,犹疑一会,沉声道,“我现在不知道巴别塔发生了什么,可能是小白出事了。但是你们放心,我的承诺依然有效。”

  “我一定会带人类回家。”

  话音落下,她转身离去。

  开门那一瞬间,她青衣的衣摆被风吹起。

  伫立在寒风中的女人身姿笔挺,宛若一柄出鞘的利剑。

  下一瞬间,急速步法被催发到了极致,她足下金光闪动,再一眨眼,就已经是千米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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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别塔顶层办公室内,还没有看到终端消息的曼施坦因开开心心推开了办公室的门,高声嚷嚷着,“小白,研究室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手术成功率可以提升到40%以上了。”

  宿白一愣,看向曼施坦因身后的太乙。

  太乙摇摇头。

  小龙有些生气地皱皱眉,紧盯着她,有几分恼意。

  她让太乙直接告诉曼施坦因钟伯阳救不了了,但看曼施坦因这激动得手舞足蹈的样子,太乙显然并没有转告。

  这个坏人,我做不下去啊。

  宿白长叹一声,心兀然一软,几乎就要再改变主意同意继续手术了。

  只是,脑海中,那些令人震栗的画面浮过,她用力捏了把自己的大腿,重新让自己的心变得坚若磐石。

  曼施坦因还并不知道宿白做了什么决定,兴奋地往前走了好几步,边絮絮叨叨,边搓着手掌,极其激动,“或许不需要我们预计中超过百次的模拟手术过程,我看啊,估计只要七八十次应该就足够将成功率提升到百分之百了……”

  曼施坦因走近了,看清了办公桌后坐着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愣愣地把后头的话吞回了肚子。

  小白好像变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坐在办公桌后头的人端坐着,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食指上带着一枚黄铜戒指,面上带着挑不出差错的完美微笑,对曼施坦因点头,“你来了啊。”

  曼施坦因几乎是脱口而出,“老师?”

  “什么啊,”宿白失笑,示意他坐下,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带了点慵懒的气质,思索着该如何开口,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问道,“曼施坦因,看了终端上的消息吗?”

  曼施坦因却有些出神。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他仿佛在宿白身上看见了老师的影子,就像那位独/裁了巴别塔八百年的老头儿又回到了权力的中心,正温和地看着自己。

  “太像了,”他喃喃自语着,“真的好像。”

  不仅是那微笑时唇角的弧度,也是两人身上共有的那种奇怪气质。

  那种,奇怪的,日暮西山的气质。

  “什么好像?”宿白摇摇头,轻笑着,“我问你话呢,看了终端上的消息吗?”

  “啊?”曼施坦因猛得反应了过来,摇摇头,“什么消息,刚才在实验室呢,没怎么看。”

  宿白抿抿唇,抬手示意,“那你最好先看看。”

  曼施坦因愣了愣,点点头,掏出终端,一眼就看见了最上头置顶了的连续三条塔主令。

  他一条条读了下来,面色逐渐悚然,又抬起头,仔细打量着宿白的面容。

  “你到底是小白,还是老师?”

  宿白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觉得自己被“夺舍”或者什么类似的玩意干扰了么?

  她唇角勾勒起了玩味的笑容,却没急着否认,而是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倒了杯茶,“你觉得我是谁?”

  曼施坦因啪嗒一声放下了终端,面色极为难看,死死盯着宿白的眼睛,良久,他低声说,“我希望你是小白,又不希望。”

  宿白一时有些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万一你是老头儿,那小白去哪了?死了?”曼施坦因轻声说着,“所以我希望你是小白。”

  “但是,我又不希望你是,”他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你为什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你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为什么延续了那个罪人,那个恶魔的政策?

  以他的智商不难猜出,宿白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变化,还不是什么好的变化。

  他抬起头,紧紧盯着宿白的眼睛,想要从其中看出点什么来。

  曼施坦因突然战栗起来了——他读懂了小龙和塔主老头儿眼睛里共有的那种奇怪气质。

  是一种,浓的化不开的悲伤。

  宿白听着曼施坦因的问题,沉默良久。

  “因为,我终于知道了,老头儿为什么这样做。”她的语气很轻,带着毋庸置疑的调性,“他,挺难评价他的。”

  “至少,”宿白抿抿唇,“如果把我放在他那个位置上,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把巴别塔带到这一步。”

  曼施坦因深深地皱起眉,看着面前逐渐陌生了的人,摇摇头,“我不懂。”

  “师兄,”宿白却突然换了一种称呼,“那你应该明白,我找你来是因为什么的。”

  曼施坦因多聪明啊,愣愣地望着面前的人,过了一会儿,声音沙哑地开口,“不给钟伯阳做手术了?”

  之前作出的所有决定都被推翻了,自然也少不了这个。

  宿白抿唇,点点头。

  “和老头儿当时的拒绝是一样的原因?”

  “是。”

  “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么?”

  “……抱歉,没有。”宿白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曼施坦因颓然坐在座位上,低着头,过了好一会,从胸腔里传来了闷着的声音,“知道了。”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朝外走。

  “师兄,”宿白叫住了他,手握紧,声音沙哑,“别怪我。”

  曼施坦因唇角机械性地提了提,扭头出门了。

  一旁存在感很低的太乙走了过来,站在了宿白身后,淡淡道,“他没有回答您,他肯定是恨您的。”

  “太乙,你不懂生灵的这些复杂的情感,”宿白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恨,不至于,但他一定是怪我的。”

  “怪就怪吧。”她叹口气,扭头看向窗外,喃喃自语,“是该怪我。”

  毕竟,自己在看过那些真相后,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曼施坦因出门还没有两分钟,办公室的门再次被蛮横地撞开了,隆美尔气势汹汹地走在前头,古德里安眉头紧蹙地走在后头。

  “你们消息倒是快。”宿白笑意不及眼底,站起身,冲两位师兄打着招呼。

  “为什么?”隆美尔大步走到了办公桌前,手撑着桌面,低头,盯着宿白。

  “没有为什么,”她看着隆美尔颇具有攻击性的压迫姿势,微微皱眉,面上也冷了几分,淡淡说着,“就是这么做了。”

  “收回命令,”隆美尔用力敲着桌子,低声咆哮着,“这是扩大会议上的共同决议,小白,你没有权力改变。”

  “我有,”宿白也用力一拍桌子,分毫不让,气势竟然丝毫不输一身横练肌肉的隆美尔,“隆美尔,塔主令,巴别塔的最高行政命令,一旦发布,巴别塔进入战备状态,所有巴别塔居民必须遵守,这是写在法律里的东西!”

  隆美尔气得胸膛起伏,扭头,求助地看向古德里安。

  古德里安却看向了一旁存在感极低的太乙,冷声道,“你对小白做了什么?”

  太乙摇摇头,“是塔主阁下自己的决定。”

  宿白点头,表示同意,“是我自己的决定。”

  古德里安这才看向宿白,眸子中的阴冷和杀意收束了些,温声对着面前的年轻女人说,“小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以告诉我们。”

  宿白缓慢又稳定地摇了摇头。

  “抱歉,无可奉告。”

  古德里安也被气到了,看着油盐不进的小龙,手攒成了拳,用力压抑着内心的怒火,“小白,青帝陛下知道这回事吗?”

  宿白的情绪第一次有了极大的波动。

  “很好,看来青帝陛下并不知道你做的决定,”古德里安决定改打感情牌,“青帝陛下是人族大帝,发现人族营地后,她最大的愿望之一就是能带人类从那贫瘠危险的灰雾中走出来,回到繁荣富足的巴别塔。”

  他语气温柔,带着点谆谆善诱的意思,“她现在正在努力劝说顽固的人类老人回到巴别塔,小白,你是青帝陛下的伴侣,你要为她着想,不是吗?”

  “所以,”他走近了几步,声音放得更缓和了些,“小白,收回命令,然后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宿白的拒绝却是来的快速又冷漠,似乎不需要经过思考一般,“古德里安,你不用劝。”

  “人类擅长繁殖,尤其是他们还可以进行自然繁殖,不像龙族可以进行精准的生育调控。两个人类自然繁殖最高可以繁育出十个以上的幼崽!”宿白声音高了些,说的话却极为冷漠,“他们就像兔子,一旦有了充足的资源就会迅速占领龙族现有的生存空间,我们去哪里找下一个巴别塔?!”

  太乙站在她身后,戳了戳她的腰,示意她往外看。

  宿白一愣,抬起头。

  办公室的门大开着,门口站着一袭青衣,风尘仆仆。

  计夏青抿抿唇,慢慢走进办公室,站在了古德里安身边,看着面前的小龙,眸子里有些茫然,但更多的是惊诧。

  她就比隆美尔和古德里安晚到了一小会,站在门口听完了大部分的谈话。她非常确定,小白还是小白,没有出事,也并没有神志恍惚亦或者被胁迫。

  那三道塔主令,就是她自己的决定。

  “你刚才说什么?”她在办公桌前站定,开口问,嗓子里仿佛被什么堵住一般,有些沙哑。

  宿白望着面前的女人,轻声开口,“我说,巴别塔的资源有限,我不会允许人类进入巴别塔。”

  “我之前也说过,不用进入巴别塔塔中居住,巴别塔防护罩可以笼罩的地段就够了。”计夏青看着宿白水红色的龙眸,想要从其中看出一些情绪来。

  可她注定是要失望了,宿白的眸子里古井无波,而回答也是异常坚定,“没有区别,消耗的依然是巴别塔的资源。”

  计夏青抿紧了唇,“需要多少的资源,我可以来补,探索也好,研究也好。对了,我长眠之处还有不少东西没搬出来,也可以补上一部分。”

  宿白望着在谈判中又往后退了一步的计夏青,心仿佛被一只手揪着,有些疼,可想到看到的那些东西,她只能依然笔挺地站着。

  “阿青,不够的。”

  计夏青重重吐出一口气,而一旁早就耐不住了的隆美尔却抢了话头,用力拍着桌子,“宿白!你要知道,即便是法律,也是可以修改的!我们可以在常委会上提出议案,召开扩大会议通过临时法案,即便是塔主令也可以收回!”

  宿白的面庞更加冰冷了些,摩挲着食指上的黄铜戒指,缓缓摇头。

  “隆美尔,你知道为什么塔主令必须被执行吗?”

  五大三粗的汉子皱皱眉,“为什么?”

  “塔主令的强制性源于塔主对巴别塔的绝对掌控,”宿白唇角勾勒起一丝冷得有些残忍的弧度,“即便常委会通过你的提案又如何?塔主做的决定,没有人能够阻拦。”

  她轻轻摩挲着食指上的黄铜戒指,敲了敲桌子,向太乙示意。

  太乙迅速在空中拉出了一份虚拟地图,上面赫然是以太的地图,地图上有许许多多的小红点小蓝点,而蓝色远多于红色。

  “呼,”计夏青重重叹出一口气,“战争机器人。”

  巴别塔中无数沉眠许久的战争机器被指令唤醒,缓缓睁开眼,一支支小队从不见天日的库房中走出,走上街头,迈着沉重的步子,带着令人战栗的浓重机油味,慢慢汇聚成钢铁的洪流。

  这份在之前宿白夺权的巴别塔暴动中收敛声息仿若消失的力量,终于露出了它的狰狞爪牙。

  宿白走向窗边,用力推开窗户,鸟瞰着街道上密密麻麻的钢铁洪流,声音悠远,“拥有能够压制一切反叛的力量,拥有能让所有反对意见消失的暴力机器,这才是塔主令的底气所在。所谓写进法律强制执行的塔主令,其实不过是掌握这份暴力力量的塔主给常委会留下的最后体面而已。”

  她嘴中说着,心中却想着另一件事。

  这枚黄铜戒指被放在了巴别塔塔顶——真正的塔顶中,塔主老头儿倘若真的想杀了自己,其实不用费吹灰之力。

  你留下这一份东西,是给我这份底气?

  她无奈地笑笑,转过身,凝视着宛若同盟一般并肩而立的三人,摊手,颇为潇洒地耸肩,“塔主令不会被收回。”

  “谁支持?谁反对?”

  “如果我们反对,你会怎么样?”隆美尔眸光暗沉,跃跃欲试。

  宿白笑笑,指向门外,“办公室外面就有超过两百人的战争机器人小队,而且随时会有超过五百人的小队前来支援,按照普通探索小队巨龙与战争机器人几乎是一比一的战力比较,我认为你们逃不出去,而且所有的街道和军事要塞都已经被封锁,你们不会有援军,或许,你们可以试试突围,我不阻拦。”

  隆美尔刚想说话,却被古德里安抬手拦住。

  这位继承者中的大师兄,深深看了一眼宿白,良久,微微躬身,“古德里安愿意效忠塔主阁下。”

  在隆美尔震惊不解的眼神中,古德里安一只手按在隆美尔背上,用力向下按,示意他也照做,表示忠诚。

  隆美尔虽然不明白,却还是不情不愿地照猫画虎有样学样,哼哼唧唧地说,“隆美尔愿意效忠塔主阁下。”

  宿白看着面前的情形也是一愣,随后失笑,“古德里安,真是小看你了呢。”

  “我还是想知道,小白你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古德里安叹口气,“或许只有和你一起深陷泥沼,才能知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吧。”

  隆美尔反应过来了,又看了眼小白,再次开口,这回倒是郑重很多,“小白,师兄还是想劝你,但是你要是因为现在有顾虑所以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们也可以理解。”

  “有些事,还是别自己担着,你这么年轻,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师兄们都可以帮你一起扛。”

  宿白眸中露出了少许感动,但又很快收敛,回避了这个问题,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计夏青,“阿青,你呢?”

  计夏青垂下了眸子,似乎是在思考,但也没有回答。

  “哈,算了,没什么用,我干嘛期待这个?”宿白很快又接过话头,深吸一口气,手指在终端上轻点,“第七道塔主令。”

  似乎是一条早就编辑好了的消息,她只是轻点一下,所有人的终端又发出了滴滴声。

  又是一条全体消息。

  【第七道塔主令:即日起,免去计夏青(上古青帝)在巴别塔常委会的一切职务,免去荣誉副塔主称号,免去以太学院荣誉院长称号,剥夺其一切公民权力,不得出现在公共场合。】

  原本稍微平和了些的气氛再次剑拔弩张起来,隆美尔和古德里安不可思议地看了看古井无波的宿白,又扭头看着面上阴晴不定的计夏青,倒吸一口凉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

  宿白今天穿的是长靴,靴底很厚,她慢慢朝计夏青走了过来,一步一步,坚硬靴底与地面敲打的声音宛若索魂的倒计时。

  计夏青不躲,甚至不避她的眼神,就是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宿白终于走到了她面前,伸出了手,“阿青,终端,我可能得收回了。”

  计夏青倒是毫不犹豫递了过去,微微挑眉,“我没有知情权吗?”

  “暂时没有,阿青。”宿白将终端收在手中,把玩一会儿。

  “再问一个问题,你做出这些决定,有一部分是因为我?”计夏青轻轻吐出一口气,“不然我想不出理由。”

  “是。”宿白点点头。

  “是我不记得的那一部分吗?”计夏青追问道。

  这回宿白沉默了很久,“……我希望是。”

  “好的,”计夏青点点头,“最后一件小事,还有五天。”

  宿白拳头猛得捏紧,呼吸急促起来。

  “还有五天,会向巴别塔全体公民公布我们之间的关系,顺便公布已经订婚的消息,”计夏青看着她,轻声说,“这几天钟季秋的宣传部一直在经营我的声望,荣誉副塔主,以太学院荣誉院长这些东西都是她搞出来的,还挺有用。”

  “所以,五天后,你打算怎么办?”她眸子里带着点期盼地看着面前的小龙,似乎只要她给出一个答案,她就可以忍受这一切的委屈和软禁。

  宿白手掌紧紧握着计夏青的终端,仿佛要将那冰冷的机器捏碎一般,良久,她轻声说:

  “五天之后,不会发生什么的。”

  说完,她像逃一般地转过了身子,快步走回了办公桌后,背对着计夏青,微微颤抖着。

  计夏青沉默一会儿,点点头。

  “好。”

  她退后一步,似乎是想走了。

  “今晚回家吗?”她手握住了办公室门把手。

  “……不知道。”宿白闷着声音回答。

  “我等你。”

  那袭青衣推开门,离开了。

  宿白依然背对着办公室的门,也背对着古德里安和隆美尔,低垂着头,松开了手中紧握着的终端。

  那份已经失去主人的机器落在了地上,仿佛宣告着什么东西的破碎和离去。

  “你们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她低声说着。

  隆美尔和古德里安对视一眼,点点头,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办公室。

  他们暂时失去了劝告小白的想法——没看见青帝陛下的情况嘛?

  太乙慢慢从空气中飘了出来,看着宛若一只丧家之犬的小龙,轻声说,“青帝陛下回家了,似乎在收拾东西。”

  “我是不是说过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太乙一哽,默默离去。

  等太乙也走了,宿白略微抬起头,望着窗外刺眼的阳光,倔强地抬着头,任由饱含咸意的水珠干涸在自己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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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计夏青刚推开家门,一团团夺目的玫瑰映入眼帘。

  那玫瑰还开得娇艳,她昨晚特意一朵一朵用符术为这些无根之花增添了生机,让它们开得更久一点。

  她走上前,提起其中一朵,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又离开了一点,手指用力,任由那锋锐的尖刺扎入自己的指尖。

  并没有鲜血流出。

  “差点忘了,我是个魂灵。”她失笑,放下了花,走向了自己的房间,四处看了看,收拾了点东西,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于是又放下了。

  她抬头看了眼钟,已经是下午了,想了想,又走进厨房。

  拉开冰箱门,除了小龙还“穷困潦倒”的时候攒的那些干涩乏味的能量条,就只剩一袋面粉和一点鸡蛋,一块肉。

  “啧。”青帝陛下感慨一句,抽出一条原味的能量条,拆开,咬了一口。

  宛若碎木屑一般的诡异口感,可能唯一的优点是耐嚼。

  她没吐出来,而是一点点用力嚼着,吞下了肚子。

  “难吃,”她仿若无事一般地做出评论,却一点点将一根能量条全部吃下,将包装袋扔进了垃圾桶,看着冰箱里的那些食材,笑笑,“上马饺子下马面啊。”

  她拿出那一袋面粉、鸡蛋和肉,挽起袖子,接水,和面,剁馅,包饺子。

  夜幕将至,她也包好了一整盘饺子,整整齐齐地放在了托盘中,看了许久,摇摇头,将一大部分放进了保鲜袋冻在冰箱,挑了十多个最好看的,放进蒸笼,开火。

  她优哉游哉地推开了阳台门,抽出桌椅,躺下。

  宛若那晚,小龙在自己身边,两人一起吃着饺子看星星。

  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默默思考着一些东西,直到厨房传来智能家居的提示音,她才慢吞吞地站起来,关火。

  挑起一只饺子放入口中,她嚼了嚼,摇摇头,“还是差了几分味道。”

  她将饺子整整齐齐摆在盘子里,端去了餐桌,坐在了自己常坐的那一侧,犹豫了一会儿,拉开了宿白常坐的那张凳子。

  她托着下巴,一直就这么等着,等到夜色已深,饺子凉透了她就又热热,反复几次,似乎也不急。

  直到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她轻叹一声,望着桌上那盘饺子,笑笑,全部送进了自己口中,又走进自己房间,拎起一个小箱子,飘然离去。

  宿白枯坐在办公桌后,一夜未睡。

  “她走了,”太乙伴着钟声,出现在小龙身边,轻声说着,“往人类营地的方向去了,根本拦不住。”

  “有谁能拦住她呢?”宿白轻声说着,“她带走什么了吗?我送她的那些小玩意。”

  “没,什么都没带走。”太乙摇摇头,随即有些迟疑,“但是……好像带走了,您的求婚戒指。”

  宿白突然瞪大了眼睛。

  “还有,您最好还是回家看看,”太乙小声说,“青帝陛下好像给你留了点东西。”

  当宿白推开家门的时候,计夏青已经走了快三个小时了。

  她望着那一地的玫瑰花,小心翼翼迈过去,按照太乙的提示打开了冰箱门。

  里面是一袋袋漂漂亮亮的饺子。

  冰箱门被打开的一瞬间,一个留音小符术被激发。

  “吃完饺子的时候,我就回来了。”女人清冷却温和的声音响起,似乎没有因为之前办公室的事而有任何变化——除了人已经不在了以外。

  宿白抬起头,再次任由泪水干涸在自己眼眶,孤独地站在冰箱门口,宛若那条在车辙里快要渴死的鱼。

  作者有话要说:不会虐很久的,就一会会,一会会(狗头保命)感谢在2021-05-12 23:45:39~2021-05-14 23:22: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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