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加州星河【完结番外】>第41章 有如镜花水月,也有如深渊梦魇

  不知为何,宁河觉得安格斯在见到艾星的一瞬,除了惊讶还有些许的畏缩。

  宁河还没从刚才被强迫离场的紧张中缓过神来,不自觉地退了一步。虽然他不能确定艾星是来为自己解围,还是仅仅和安格斯打个招呼,但在两相权衡之下,他还是稍微靠近了艾星一些。

  安格斯对于他的避让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而艾星斜睨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宁河,终究没说什么。

  “这么巧,William?也来赌场消遣?”安格斯主动伸出手,艾星倒没有端着,也伸手和他握了一下。

  艾星看似漫不经心地提及另一个年轻富商,说刚在楼下的米其林餐厅遇见对方了,怀里搂着一个漂亮性感的金发妞,对于自己是否常来赌场则没有正面回答。

  安格斯对于这类话题很感兴趣,立刻大笑起来,又主动邀请艾星去玩几局轮盘。

  宁河此时与艾星相隔不过半步,面上看似淡然,心跳却快得难以抑制。

  他可以隐约闻到艾星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烟味,这气息太过熟悉,反令他心乱如麻。他曾经抽了两三年的Lucky Strike香烟,后来为艾星把烟戒了,却怎么也不会想到时隔六年之后艾星竟然抽着同一款香烟,却形同陌路地站在自己身边。

  艾星和安格斯不过聊了短短数语,宁河心里的想法已经刷新了不知多少次。他回味着艾星说出的每个字,夹杂的每处语气,又不禁忆起曾经相恋时的那个少年,一瞬间萌生了很多不该有的妄想。

  去玩轮盘的提议被艾星客气回绝了,安格斯在离开前不死心地试探着问,“你们认识?”——手指隔空指了指宁河。

  宁河怔住,不知该如何回应。

  艾星沉默少倾,淡声道,“算是吧。”——话说得模棱两可,但隐约透出一种占有者的气势,久在欢场厮混的安格斯不会读不懂这种强者之间的信号。

  于是他讪讪地摸了一下鼻梁,说,“那你们慢慢聊。”视线在宁河身上扫过,有些不甘愿地走了。

  艾星并未多作停留。安格斯走出酒吧的同时,他也转身走向另一道出口。

  宁河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追了上去,跟着艾星穿过几桌宾客,一直走到酒吧外面的露台上。

  艾星明知他就在身后,却一点没有停步的意思。宁河眼看他迈开长腿就要走下回旋楼梯,嗓音干涩地叫了一声,“艾星。”

  前面那道身影停住了,慢慢回过头,没什么表情的看向宁河。

  宁河又走近两步,小心翼翼地说,“你...有空吗?”

  艾星薄唇勾了勾,眼眸垂下,冷声道,“我以为我们不是那种可以随便叙旧的关系。”

  宁河的脸色似乎白了些,整个人在诘问之下显得很不自在。可是艾星的态度没有将他吓退,他又冲着艾星友善地笑了回去,“我的套房就在对面那栋楼里,你想过去喝一杯吗?”

  这个邀请出口的一瞬,宁河自己也吓了一跳。

  艾星眉间微拧,为他的大胆感到意外,继而冷笑反问,“你陪我喝?”

  宁河眉眼弯起,说,“当然,我陪你。”——眼神里透出些许雀跃。

  艾星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他看着宁河,考虑了一下,才说,“行吧。”

  回到套房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宁河斟酌着步幅走在前面,艾星随在他身侧。酒店走道半暗的灯光照在艾星脸上,映出他深邃俊挺的五官轮廓,宁河看了他好几眼,最后一次被艾星逮住。两人视线交汇的一瞬,宁河迅速转开,难掩慌乱地说,“前…前面就到了。”

  其实又何止他觉得手足无措,艾星心里也同样五味杂陈。

  宁河返美的第一天他就收到了消息,后来宁河签约凯旋,入住亚特兰蒂斯会所,他都一一获知。

  宁河登台首唱那晚,他在会所楼下的赌场老虎机边坐了两个小时,心神不宁地塞了不知多少枚硬币,竟然连一次jackpot(头奖)都没投中。

  后来服务员主动过来给他送酒水和零食,大概是觉得他花的钱差不多可以买下这台机器了,客客气气地放下托盘,说,“先生,这是您获赠的礼品。”

  艾星捱到最后,喝完了服务生送的酒,终是按捺不住满心思念,带着三分醉意去了顶楼的酒吧。

  他人还未走近,飘扬而来的歌声就好似勾魂迷药,一点一点诱着他上前,直至走入宁河视线可及的地方。

  宁河瘦了很多,原本小巧精致的一张脸愈显楚楚动人,宽松的丝衫塞在他腰间,衬着那副纤细腰身仿佛不盈一握。曾经的一头桀骜银发染回了黑色,气质也变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叱咤舞台的乐队主唱,眉目间多了几分沉郁,声线也不如先前清亮高亢。

  艾星眼看着他脚边堆起的大簇鲜花,还有在座宾客脸上沉醉入迷的表情,心中被没来由的愤懑填满。

  这个人,过了整整六年以后,还是这么撩人而不自知。

  后来艾星觉得自己就像魔怔了一样,只要有宁河驻唱的晚上,他就驾车一个小时来这里听他唱最后十分钟的歌。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酒吧里的客人似乎越来越多,宁河的模样也愈加惊艳夺目。他们之间隔着内外场的落地玻璃窗,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回忆与现实却铺天盖地的涌来。

  再后来,就连赌场老板程景森也看不下去了。艾星和他有过生意上的来往,相互觉得投契,私下也有些交情。程景森一度以为艾星是个不解风月的编程天才,见他一连多日来这里捧宁河的场,终于起了疑心。

  当艾星又一次坐在老虎机前消磨时间时,他拖过一张凳子,坐到艾星隔壁。

  “要不我把这台机器送你。”程景森衔着烟,和他打趣,“你手气这么烂就别玩了,这几天的消费都算我的。”

  艾星又塞了一把硬币进去,头也不抬地说,“不缺这点钱,你这场子我都能买了。”

  程景森年长他近十岁,当年追妻也苦熬多时,很明白这种咫尺天涯的无力感,沉声劝他,“何必呢,长得再漂亮也无非一张皮相。你要喜欢人家,花点钱买来养着吧,说不定睡几晚就觉得无趣了。”

  听他这样开解,艾星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压着火说,“程老板,你不懂。”

  程景森一个局外人,听出艾星话里有话,一面低头点着烟,一面耐着性子道,“愿闻其详。”

  赌场的服务员很少见得这个阵仗,自家老板和一个身价过亿的科技新贵坐在一起,老板的姿态看来还颇为谦和。经理站在远处观望片刻,得出结论:这两位大佬必定是在老虎机前谈什么要紧的生意,于是命令服务员迅速清场。

  程景森和艾星所处的半径五六米内,很快就没了其他客人。

  艾星一手扶着机器,一手抛扔硬币,冷声说,“那是我老婆。”

  程景森指间的烟抖了抖,半眯起眼,“什么?”

  艾星又讲了一次,“我们结过婚。”

  空气里倏然安静,过了一会,程景森慢慢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艾星的眼色变得黯淡,仿佛那场婚姻不堪回首,“七年前。”

  即使是处变不惊如程景森,这时也难掩错愕,“你那时…才多大?”

  “十八岁。”艾星从裤袋里摸出烟盒,垂眼看着上面那个属于Lucky Strick香烟特有的醒目红点,“我成年那天求的婚。”

  程景森已然恍悟,感叹道,“看不出来William,你原来这么痴心。宁河以前什么样?”

  他的潜台词大概是,那得是个何等勾魂的尤物,才能让艾星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艾星却只是苦笑,“我喜欢他,这就够了。”

  短短八个字,道尽等待六年的心酸与无奈。

  程景森看出艾星的不欲多谈,就此打住,最后给出一个十分慷慨的提议,“要不我把签下他的那份合同送给你,你也别每天跑来了。”

  十几万的合约,程景森说赠就赠,算是给足了艾星面子。

  艾星摇摇头,先道了一声谢,才婉拒,“再说吧。”

  宁河之于他,有如镜花水月,也有如深渊梦魇。艾星觉得自己爱不起了。

  眼前的人影突然停下,转头看了艾星一眼,轻声说,“到了。”

  这一层入住的客人很少,整条走廊上就他们两人。宁河对于即将到来的独处感到紧张不安,心跳剧烈,很怕自己说出什么不恰当的话。

  然而艾星的样子一如多日的冷静,和宁河对视时眼神里波澜不惊。

  宁河尝试着平复情绪,不愿被艾星看出端倪,同时掏出房卡在识别器上一拍,推门而入。

  这是一间带有客厅和衣帽间的套房,约莫七八十平米。宁河入住不到一周,从日本带来的三件行李都没有拆完,房间里除了原有的家具陈设,他留下的痕迹很少。

  “坐吧。”宁河走进客厅,拧亮了沿途的灯光,语气温和地问,“喝点什么?”

  “威士忌。”艾星态度冷淡地坐进一张单人沙发。

  宁河显然没在这里喝过酒,摸摸索索连开了几个柜子,才找出一瓶苏格兰威士忌。他对于开瓶技巧也不甚应手,又不好意思求助艾星,自己拿着一个开瓶器从各个角度下手,摆弄了好几分钟,才把金属瓶盖完全起开。

  接着翻找酒杯、挤压冰块,总之他全程磕磕绊绊,终于端出两杯加冰的威士忌,将其中一杯推到艾星面前。

  艾星拿起杯子,盯着他,“不是说要陪我喝吗?”

  宁河没有犹豫,立刻端起酒杯,在艾星的注视下把一杯43度的烈性酒全部喝掉了。

  他为了在登台时保持更好的声音状态,晚餐吃得很少。此时已近深夜十一点,整个人几乎是在空腹状态下灌入这杯烈酒,很快便觉得咽喉和食管里泛起一股烧灼般的痛感。

  然而艾星并不满意,端着自己那杯一滴未少的酒,对宁河说,“再来一杯吧。”

  宁河知道他有意为难自己,却什么也没辩解,起身又去倒了一杯,然后当着艾星的面,以较之先前稍慢的速度也全部喝了。

  接连两杯威士忌下肚,宁河的脸色已近乎惨白,酒气却将眼尾熏出一抹薄红。或许是被高度酒精激出了那点仅存的勇气,他忍着胃痛,主动和艾星搭话,“你怎么会来纽约?”

  艾星的一条胳膊搭着沙发扶手,修长手指轻易地擒着酒杯缘口,沉默地看着宁河。

  宁河又自顾自地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说完,冲着艾星淡淡笑了一下。

  艾星仿佛倏然被刺痛,他猛地站起身放下酒杯,走到宁河所坐的沙发边,伸手一把掐住了宁河的脸。

  宁河的意识已被酒精带离,艾星靠近时他还不明白对方的用意,迷迷糊糊地坐着没动。待到被艾星紧紧掐住了,才有些惊慌地仰头望着昔日恋人。

  艾星的手掌掩着宁河的嘴,宁河发不出声音,只听得艾星语带恼怒地问他,“宁河,你觉得我有这么贱吗?隔了六年以后还能坐在这里心平气和地跟你叙旧?”

  宁河呜咽了一声,没能从艾星手里挣脱,反被艾星压入沙发。

  “你回来做什么?赌场这种地方你也敢签?”艾星居高临下地钳制住他,“你知道安格斯那种人是什么来头,如果不是程景森看在尹寒的面子上,命人暗地里关照过你,你早被吃得连渣都不剩了。”

  宁河被艾星一连串的质问逼得头昏脑涨,他压住了艾星的手腕,勉强从对方的掌控之下缓出一口气。

  “艾星…我事先不知道你也在纽约。如果你不喜欢我在这里驻唱,我可以试试提前和他们解约......”

  可是他刚一说完,艾星就将他松开了,还往后退了一步。

  刚才流露出的那一点暴躁失控瞬时都敛去无痕,艾星冷着脸说,“你的事情你自己清楚就好,轮不到我过问。”

  说着,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擦了一下蹭过宁河唇印的掌心,转身就要走。

  宁河倾身将他拉住,试图解释,“艾星,不是这样的,我回来、回来没想要打扰你......我以为纽约距离加州足够远了,才在这里落脚。”

  他胃痛得厉害,额际渗出冷汗,却拽紧了艾星的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很久没听到你的消息,想问问你过得好不好。”

  “够了宁河。”艾星出声将他打断,同时将他的手从自己腕上抹开,“是我出现在酒吧才会让你误解,以后不会了。”

  宁河愣了愣,艾星已经撇下他走向玄关,宁河起身想再挽留,却因剧烈的胃痛而蜷缩蹲下。

  沉闷的关门声旋即响起,艾星走得毫不留恋,屋内迅速恢复了安静。

  宁河一手抓着沙发,一手摁紧自己的胃部,起先埋头隐忍了片刻,可是胃痛愈演愈烈,艾星说过的话不受控制地在他脑中反复回响。他最终很不争气地哭了。

  作者有话说:星星也很煎熬,要给他们一点时间。